那時的傅歌,小小的習(xí)性早已形成,純真良善,聰明狡猾,看著眼前盯著自己的兩名男娃,嘴角偷揶,眼睛卻可憐兮兮道:“兩位哥哥,這里是哪里?”
白衣男子扶著青衫小娃娃,安慰道:“妹妹乖,你是哪里的人?”
“哥哥,我是東璃人。”雙眼含淚,小手絞著衣襟,楚楚可憐的看著兩人。
黑衣男子摸摸小娃娃晶瑩剔透的小臉,頗有興趣的道:“妹妹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傅歌瞅著兩人,眼睛滴溜溜的轉(zhuǎn)動著:“哥哥,哇,哥哥不見了。”眼淚珠子一顆顆的滾出眼眶,成功的看著兩人皺起眉頭,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偷偷的笑。
“妹妹乖,不哭不哭。我們幫你找哥哥,別哭。”兩人見到小娃娃的眼淚,都是手忙腳亂的安慰著。
“哥哥,你們真的可以幫我找到哥哥嗎?”傅歌趕忙求救,眼中閃著如盈月一般的光輝。
黑衣男子趕忙說道:“對的對的,我們幫你找哥哥,別哭。”
“謝謝哥哥。”而后露齒一笑,身后是剛升起的朝陽。兩人只覺得她一笑清甜凈美,竟是平日未見,沒由來的渾身一松,通體舒暢。
多年以后,只怕是在那一笑中便在她身上丟了心,眼中再也見不到別人。古有佳人一笑傾城,今有傅歌一笑傾國。
后來,師傅們上山,看見兩人練習(xí)雖是刻苦,武功見長,收集的松露一日比一日更少。都不知,曾經(jīng)做夢都想下山的兩人,如今要死要活都不愿再下山。
雪山老人和蒼茫山主皆是生疑,清晨時分偷偷上山看兩徒弟練功,躲在草叢里,靜靜觀望著。忽然,兩人頭頂一涼,看見身后有一個精雕玉鐲的小女娃子望他們頭頂上倒水,還對著他們徒弟喊到:“哥哥,你們快來,這里有兩個老頭偷偷的躲在這里。”
兩名老人面面相覷,皆有一種羞愧之感,都是背后一涼。兩人同樣是站在世界之巔的人物,被這樣一小女娃站在背后居然不知道,何等可怖?
看這小女娃眼神清澈,笑靨如花的盯著兩人,活靈活現(xiàn)的現(xiàn)在兩人面前。知道盛景翳和書琴到來才回神,這樣的場景被徒弟看到,真是羞愧啊。
“景翳,你來說說,這女娃是怎么回事?”蒼茫山主不似雪山老人那般儒雅,兇神惡煞的問道盛景翳。
“不知道。”盛景翳懦懦的低下頭。
又問道:“書琴,你知道嗎?”
“師叔……”書琴同樣低下頭,隨后又道:“歌兒妹妹說她走丟了。”
“好了,蒼茫,這山又不是你的,你管那么多干什么?”雪山老人警告的看了看蒼茫山主,又道:“小娃娃,想不想跟我們一起下山?”
傅歌好奇的看著這兩人,眼角浮笑:“想。”做夢都想,想母后,想哥哥,想父皇……
兩人將她帶入山林間的一處小閣樓中,山水順流,在林間叮咚做響。
蒼茫推開閣中的窗門,從閣樓望去,白衣綠樹,微波凌凌,河道蜿蜒曲折,微風(fēng)拂過,猶帶花香。一名白衣女子淡靜悠閑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卻未有一人如眼前這人這般高貴清華,淺笑從容立于槐樹旁,閑適淡然仿佛站在自家庭院。
“雪山,你看那人……是不是……雪山!”回頭雪山早已不見,蒼茫也緊緊的追了出去,毫不猶豫。
兩人近乎是同時停在了白衣女子身邊,目光熱切看著眼前的女子,隨后三人講了什么,傅歌便留在了兩人身旁,成了兩人的徒弟。
兩人待傅歌極好,什么都寵她,無論想要什么都盡量給她。江湖間行走的傅歌就是因為他們所寵,所以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看在眼里……
山上修煉的兩人,也開始變成了三人,松露終是在一日收集滿,兩名老人釀好之后,傅歌威脅兩人不許偷喝,分別把它們埋在了雪山之巔,蒼茫山谷,萬仞山腰,岐崍深處。三人相約,說等到十年后,他們?nèi)巳羰嵌歼€活著,就在今日一見,不論從前,不論今后,只是單純的相見。
每十年相聚一處,這樣在往后,他們都能見面。
傅歌輕抿一口杯中略涼的酒,漫不經(jīng)心的目光似是無意,掠向左側(cè)的書琴,斜眼又看向盛景翳。“兩位師兄,都說了不談往后,今夜不醉不歸。”嘴角輕勾,隨意的笑著:“希望十年之后,我們都還能在雪山之巔……”話雖沒有說完,但任誰都知道她話語間的意思。
她,不希望他們?nèi)魏我蝗瞬辉谶@世間。
這樣,就夠了。
這個時候,兩人都不說話了,傅歌也感覺出些許不對勁了,即便不管多么湊巧,也極少生這樣的事,他們?nèi)说南嘧R仿佛就是有人刻意安排,三名天下間最尊貴的人,竟是一直牽扯不斷……
不過,萬事皆有定數(shù)。
哪有人能夠在他們?nèi)松磉叄才胚@么多事?
盛景翳不由自主的望向紀(jì)朝,欲言又止:“唉……”
紀(jì)朝依舊只凝視著酒杯,其他什么都不看,也不理睬傅歌,更不理睬盛景翳。
傅歌忽然笑了起來,她探手從酒壺中再倒了一杯,轉(zhuǎn)向兩人露齒一笑:“真巧。”隨即仰頭一飲而盡。
或許,在別人看來,似乎是傅歌想要和平帶過此事,含混不去追究,但是傅歌自己卻知道,而那兩人也都知道,她的話別有用意。
她試探。
隨即釋然一笑:“你們看看,我都忘了,不談這些。”
時隔一年,傅歌雖然大概知道東璃的事情是什么人背后主導(dǎo),除了作為東璃的辛阜歌公主,那么作為皇城的弦歌公主呢?她是什么樣一個人?難道她自己都不知道?所有人都把她放在中心,將她保護的好好的,什么都不讓她知道……
雖然曾經(jīng)設(shè)法向書琴套話,可是那僅僅是套書琴對天下的看法,關(guān)于她自己的問題,她只問了他是否得知自己得身份而后停止,以免露出惹人懷疑的破綻……
她知道一個作為江湖俠客的生活,卻不知道作為一個國家的公主所背負(fù)的責(zé)任。
又或者,她其實是潛意識里回避這個身份。假如了解得太多,她會更加痛恨這江山之爭,也許她會失去一些平常心。
就算到如今,她也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何其可悲……
她壓抑得太久了,需要一個機會來傾泄出來,自懂事以來的郁郁,懂事以來的隱忍,已經(jīng)將她的心志壓迫到了某個極限,被人設(shè)計,無論是好是壞,是對是錯,她都不想自己的人生被安排。從來沒有逃脫過的設(shè)計讓她的生活幾近崩潰,她唯一泄的方式,便是眼前的水酒,一杯一杯細(xì)細(xì)的淺嘗,卻從不間斷。
三人相對而坐,三人各懷心思。
酒,多好,忘卻前塵往事。
一醉,解千愁。
冷月在蒼穹高高的掛著,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灑在三人身上,靜靜的,沒有一絲痕跡。這一刻,他們?nèi)嗽谶@月光下,沒有隔閡,沒有秘密。
在這片月光里依稀見到一個身影起身,朦朦朧朧,飄浮輕盈,卻怎樣也看不清楚。書琴情不自禁把手伸了出去,怔怔地望著那個人影。
人影越來越清晰,像是個穿著青衣的女子模樣,似真似幻。書琴呆呆地看著她,覺得她離自己好近,可是仿佛又離自己非常非常遠(yuǎn),她頭發(fā)很長,發(fā)髻古樸,像是從未見過,又像是熟識到骨,她像是站著,又像是飄著,青衫的衣衫隨風(fēng)輕輕舞動,高高在上。風(fēng)輕輕一吹,隨風(fēng)而去。
書琴腦中一響,猛然清醒。
那人,走了。那個人也消失不見,剛才的一切像一場夢。
抬頭一看天上的朗月,已到子時,原來她多一分也不愿意待。
回頭見盛景翳同樣起身,眸子幽深的看著傅歌離開的地方,很久很久,忽然道:“她這是想我們不再有任何交集。”
“若她想要的是這個天下,不用爭奪,我都會給她。”書琴淡淡道,語罷,踏云乘月。
盛景翳站在萬仞山之巔,五國只剩三國,互相觀望,龍爭虎斗,怕是不得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