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子就發現了她,好奇地和她對望,目光清澈而且溫和。
“來,過來。”桑格沖她招手。
她朝他緩緩走去,站在他身側。
桑格笑瞇瞇地不理她,張嘴吹著手里五彩斑斕的小風車,仍舊逗著那小娃娃,薄霧隨著他的吹拂的節奏上下翻卷。小娃娃眸子烏亮,笑意盈盈的看著傅歌:“弦歌姑姑,你來了。”
“小儀,你怎么沒去學堂?”
“……”辛儀低頭,淚眼朦朧卻什么也不說。
“桑將軍,送小儀去學堂。隨后和龍騰他們幾人到御花園來找我。”又道:“起來吧。”傅歌淡淡一說,那語氣中的峻嚴威儀卻是渾然天成。
桑格抬起頭,眼光與傅歌交匯,那是極深沉的一雙眼睛,似乎可以包容所有情緒,喜怒哀樂到了這里都一晃而無,滴水不漏,而后產生一種居高臨下的肅穆。情不自禁道:“是。”
很難想象,一個女子,竟也生得出這樣的氣勢。
傅歌看著桑格抱著辛儀,看著倆人的向學堂走去,東璃的事不能這么算了,他們查不出來,她索性自己來查。
天色漸暗,傅歌在御花園中靜靜走著,正值花開時節,滿園的鮮花爭奇斗艷,蜂蝶紛紛飛舞。漫步目的的繞著。突然,隱藏在花叢后的地宮出現在她眼前,她就那樣看著,像在思考著什么。
一步步走入涼亭,天邊不剩朝霞,退出了雕梁畫棟,留下無邊無際的清幽寂靜。御花園中似有人聲響動,腳步聲聲,向這邊踏來。
緊接著,眾人的聲音齊齊的響起:“參見公主。”
“快快請起。弦歌愧不敢當。”伸手去扶眾人。
龍騰抬起頭,就看到了那一雙明亮驚艷的眼睛。 那雙眼睛,融了他的心,化了冬季的冰。那一望,望過了萬水千山,遙遙歲月。就是這雙眼睛讓他放棄了野心,甘愿這一生都低頭,甘愿這一生在她身前遮風擋雨,他無悔。
那雙深邃無波的眼睛,眼眸在歷經的世事中早已有深深的滄桑,只是那目光仍舊透過眼底掠入心間。
四目相對,她淺淺一笑,從來都沒有變過。她是君,他是臣,從來都沒有變過。
“這御花園中依舊是花香襲人,好久都沒來過了。”傅歌的聲音將他自回憶中拉回,話語雖柔,卻仍舊帶著不似尋常女子般的威嚴,原是早已刻入了骨髓。
“公主若喜歡,自可以每日前來。”桑格聲音低而淡,如同滿園花香,停留在園中,久久不散。
傅歌微微抬首,睫毛下淡淡的目光對上了桑格的視線,那雙眼,如同千萬年深靜的冰湖,幾分清寒,幾分澄澈,帶著幽冷,隔著飄渺。
傅歌深沉的目光看著低下頭的眾人,久久揣摩,終于開口:“東璃與父王的事,你們怎么看?”
“回稟公主,并無蛛絲馬跡,想必不是有人刻意為之。”淡然自若的神情下沒有回避或是懼怕,同樣的平靜無波。
目光平靜:“這世上,沒有什么不可能。”
聞言,眾人臉色皆是一變,俯身一拜:“公主,請三思。”
一名發色花白的老者又道:“皇上舊病復發,并無好轉之相,若是公主再出何事……那……這諾大的皇城應當如何辦?”
傅歌臉色微微一變,隨即頹然,面上的不悅慢慢化作了哀傷,無力的說道:“你們先退下吧,容我再思量思量。”
“你也退下。”
“微臣還有要事相商。”恭敬而大方的回答沒有絲毫瑕疵。
“傅歌。”龍騰沉默了一會,突然叫了她的江湖化名。
這兩個字,在她心頭劃過,隱約的帶出一絲苦痛。垂眸,掩住溢出的痛苦,語氣平淡的無一絲波瀾道:“我叫做弦歌,將軍,有些事情,還是忘了吧。”抬起頭,轉出一笑。
龍騰渾身威震,雙目緊閉:“我們都忘了吧。”忘了前塵往事,忘了江湖恩怨,忘了愛恨情仇,重新開始。
可,真的能夠忘嗎?
經歷了這么多之后,你舍得忘嗎?
“忘?”掀起嘴角,風華一笑。
“公主,這次東璃……”輕嘆一聲:“對不起。”
傅歌見他如此,嘆了口氣,緩慢的向外走去。臺階之時停下,背對著他,“那只是傅歌拜托龍騰的事,不是弦歌吩咐將軍的事,不一樣。”是啊,不一樣,傅歌拜托龍騰的事不是命令,可以不用完成,所以,哥哥沒了。
天下又恢復到曾經的寧靜,傅歌閑散坐在外面的石凳上,望著滿院的嬌花怔怔的出神。一年了,花開又落,或者,她真的不適合封閉在宮墻之中,更或許,她不適合這世間。
夜晚的風徐徐吹著有些涼意,傅歌緩慢起身。一步一步走進了殿中,這天,不是要進入夏季了么?為何,還是這般寒冷徹骨。
所有人都表情嚴肅,看見傅歌濕匆匆的進來,龍騰微微心疼,卻也沒說什么,這兩人失去了所有親人……
傅歌開口,竟帶了微微的哭腔:“還能活多久?”
“若是一月之類尋到萬年天山雪蓮,能活三年。”太醫聲色低沉,恭敬開口。
“若是不能呢?”傅歌的聲音有些顫抖。
“不足兩月。”
突然間很安靜,確切的說像是死寂,除了呼吸聲,再也沒有任何的聲音,眾人隱隱約約的能感覺到自己心臟的跳動,緩慢而沉重。
“你們先行退下,我有事情同父王說。”
眾人退下。
傅歌攥了攥手,死死的盯著床上皇城的王,只是輕聲的開了口,“父王,你感覺還好嗎?”
時光一點一點靜靜的劃著,她在等,等著皇城王接下來的話。
“弦歌,你來皇城多少年了?”話很淡,淡的像是涓涓的流水,平靜的沒有任何的升降,平淡的沒有任何的色彩:“十五年了吧,當年,朕無子無女,只有向皇妹那里要來一個你,穩定天下局勢。這些年,對不起你。”
傅歌的手腳頓時冰冷,什么是要來的?不是東璃王為了東璃的江山而將她送給他俘虜的?
她,真的錯了。
這么多年來,雖然她一直待在東璃,卻一直恨著東璃王,今日,父王將一切都告訴她。這些年來的恨,竟一點意義也沒有……
“父王,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歌兒,我怕你恨我,我已經不要這個天下,可皇妹她還是不原諒我,我怕你也恨我,我沒有親人可以再失去了。”
他的心底渴望親情,自從將皇妹送去東璃,他的就一直懷著一份期冀,可是如煙去世了,他連妻子沒了,孩子胎死腹中,為了穩住天下人,他只有去東璃,求皇妹……
“父王,你好好休息,等著我回來。”語氣有些冰涼,卻頭也不回而去。
這次前去,是緣,是劫,還是命中注定……
一切的一切都在此刻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