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你知道密室手法?”伊淇見我說的如此斬釘截鐵,吃驚問道。
“還不太清楚,”我坦白到,“但總覺著更衣室里的異常,都應和密室案件有關?!?
“嗐!”
其實這段時間,我自己也對游泳館的密室案件有琢磨。每當我試著在腦海中把案件復原后,自己總感覺追尋的答案已經(jīng)在自己心里,但卻又總是窺探不清。那時的我,依然隱隱約約地覺著,姐姐、駿馳和煜城之間的事情藏著某種相互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來自于六月海邊的經(jīng)歷。這時的我,暗自決定要在某個時間,回到那個海邊,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這天下午之后的散步,我們便不再探討案情。伊淇再度變回之前的樣子,把這一路上所見的覺著有趣的人,都講給我聽。她樂此不疲,我也心甘情愿。
直到伊淇突然停下腳步。我見伊淇停下,便順著伊淇注視的方向看去。只見上次登門的伊淇的前男友,此刻正等在這條道路的前方。
還是上次那個皮膚黝黑、瘦瘦高高的男生。這次男生的頭發(fā)比上次見面時倒是長了不少。男生今天穿著一條深藍色的破洞牛仔褲,上身外面套著一件灰色衛(wèi)衣。我意識到,男生穿的這件衛(wèi)衣,與前段時間伊淇混進男生宿舍時穿的衛(wèi)衣是情侶款。
我有些在意。
“等在這里,”伊淇輕聲說,“讓我和他聊會?!?
我便斜靠著路邊石頭砌成的圍欄,把頭望向圍欄另一側的江面,等在原地。自己其實并不愿參與到她二人的對話中。我盡量控制著自己,讓自己努力把注意力放在江面上的幾個隨波擺動的浮標上。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傳來伊淇的聲音:“嗐,我們繼續(xù)走走?!?
這時我轉過頭來,發(fā)現(xiàn)伊淇已經(jīng)走回到身旁。不知伊淇和男生聊過什么,總之男生此時已經(jīng)離開。
接著我和伊淇在這條路上沉默地走了好一陣。
打破沉默的還是伊淇:“嗐,我這前男友,絕了?!?
這時我倆又走到了“運鹽碼頭”的牌坊這里,在小廣場邊找了張干凈的石凳坐下。此時我想起自己兩個月前第一次和伊淇散步的情景。
伊淇咬了咬嘴唇,又不自覺地掰響自己的手指關節(jié)。她見我沒有作聲,便繼續(xù)說道:“嗐,我這個前男友,什么都挺好,就是特別的敏感……之前我倆一起的時候,我手機里的聊天記錄、我的網(wǎng)上購物記錄、我的定位啥的,他都要管,也是絕了……這樣我覺得很不自由啊……后來我倆就因為這樣的小事,大吵一架就分手了?,F(xiàn)在他又想找我復合,真是絕了!”
伊淇就這樣自顧自地斷斷續(xù)續(xù)說著。
“他今天還穿著和你的情侶款衛(wèi)衣?!?
“嗐,誰知道呢,”伊淇煩躁地說,“說不定再過段時間他就放下了?!?
此時我在意的不是這個男生依然穿著和伊淇的情侶衛(wèi)衣,而是我知道伊淇也在她學校的宿舍衣柜中留著這款衛(wèi)衣。但那天我沒有和伊淇談起。
“嗐,其實我也是個敏感的人,”伊淇頓了下,繼續(xù)說,“荻原你知道嗎,我從小就很敏感。我猜小時候的經(jīng)歷對我性格也有影響吧。你愿意聽我繼續(xù)說嗎?”
“我一定認真聽?!?
“嗐,其實我自己的問題也很多?!币龄烤従彽卣f起來,“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父母便分開了,我爸爸分開后便一個人住,媽媽又找了另一個叔叔。小時候我是和自己奶奶住的,那時候老人家總是記性不好,家里邊少了什么東西都覺得是我拿的然后就是給我一頓暴打?!?
我有些難過的看著伊淇,只覺著眼前這個平日活潑積極的女孩,把自己的過去偽裝的艱難。
“等我讀初中了,我就住在姑媽家。我在她們家畢竟算是外人,姑父對我的態(tài)度讓我整個初中的記憶都是灰色的?!币龄康卣f,“再到高中,我又回到了媽媽身邊??蛇@時媽媽已經(jīng)和一個叔叔生活在一起。我不能說自己喜歡這個叔叔,但我又不能說自己不喜歡他。我得表面上裝作很喜歡這個叔叔的樣子,對他客客氣氣。因為我覺著我對他好一些,他就能對我媽媽好。我的爸爸現(xiàn)在年紀也大了,身體不好,我又很擔心他。
我猜就是這樣的經(jīng)歷影響了我,讓我缺少安全感吧。我總想讓我身邊的人都能好好的。我想讓爸爸媽媽能好,也想讓我的親人朋友們能好。我便對身邊人的情緒特別敏感,特別害怕身邊的人不開心。遇到這樣的情況,我就總是努力想讓周圍的人開心起來?!?
“你這樣很累,”聽到這里,我真的為伊淇心疼,“你很好,所以你不必為討好別人而活?!?
“嗐,我就這樣吧。現(xiàn)在我又很焦慮。明年我就要畢業(yè)了,可我都沒想明白將來我可以做些啥。我甚至想,要不干脆我就去做個外賣小哥?絕不絕,哈哈?!?
“外賣小哥?”
“嗐,我瞎說的。我長得這么好看,送外賣倒是怕被劫色了。我才不去呢,哈哈。”伊淇突然把臉轉向我,與我對視,然后表情神秘地問:“荻原,你覺著我長得好看嗎?”
我被伊淇瞧得有些不自在,便局促地點點頭。
“我覺得我最好看的是鼻子,尖尖挺挺的,”伊淇把頭轉向前方,不再看我,“荻原,你覺得呢?”
“你笑起來時候的眼睛?!?
“嗐?”
“你笑起來有一種未被刻意修飾過的可愛,我覺著這份要人命的可愛,主要是因為你溫柔至疾的眼睛?!?
“嗐,你說話可真真正正的甜啊,”伊淇聽著有些開心地說,“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夸我?!?
“絕了?”
“嗐,絕了!”
“荻原,你觀察人挺細致的呀,”伊淇繼續(xù)聊著,“那你說說,我有啥特點?”
我略微沉思,便說道:“你是個看似大大咧咧的女生,講起話來喋喋不休。最有特色的就是你的幾大口頭禪。每次講話開頭喜歡說‘嗐’,在表達感嘆的時候一定會說‘絕了’,不太滿意的時候就會講‘哭哦’,別人不順著你的意思時你會說‘無情’?!?
“絕了絕了!”伊淇聽完我的總結,覺著非常有趣。
我接著說:“緊張的時候,你會把自己的手指掰的咔咔作響?!?
“嗐,你觀察我倒很仔細哦。”
“倒也不算。這些小細節(jié),和你聊天相處久的人,自然會發(fā)現(xiàn)?!?
“嗐,我就沒聽別人說過?!?
“或許別人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和你說吧?!蔽页聊?,便決定把上次喝檸檬水的感覺告訴伊淇:“前段時間我在便利店賣過一款檸檬水,我覺著這檸檬水喝起來的感覺像你?!?
“嗐,為啥像我?”伊淇聽到覺著好奇,便把頭轉向我,問道。
“給人的感覺都是甜甜的,但又不覺著膩?!?
我把頭轉向伊淇。此刻我倆并肩坐著,伊淇的臉離我非常近,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伊淇溫柔的眼中倒映著的我的臉。這似乎是帶有某種魔力的傍晚,我忍不住探上前,伊淇也閉上了眼,我便輕輕地吻上伊淇的唇。這個吻不算刻意安排,它非常輕柔,持續(xù)的時間也很短,如觸電般稍縱即逝。
隨著短暫的安靜后,伊淇突然害羞地站起來,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說道:“嗐,你真煩。哪有吻女孩子的時候,男生的嘴唇這么干的?”
最近確實因為天氣干燥,我的嘴唇有些開裂。我看著伊淇撒嬌,便想站起來將她抱住。
“嗐,我現(xiàn)在要一個人回家去。我罰你在這坐著面壁。反正我今晚睡著之前不想見到你!”伊淇撒嬌地說完,便小跑著走了。
我便留在原地,望著伊淇的身影越來越遠,最后消失在道路盡頭。這一吻我至今也不知道是否應該,如同我至今也不能確定伊淇那天跑開時心中真正的想法。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輕輕淺淺的吻,發(fā)生在某年的十一月二十四日。
不知在石凳上坐了多久后,天就全暗了下來。我收到了阿牛的信息。阿牛提醒我,明天實驗課上需要的實驗數(shù)據(jù),他幫我打印出來放在我宿舍的抽屜里了。因為我和阿牛各自選擇的實驗室不同,所以明天阿牛沒法把數(shù)據(jù)帶給我,他提醒我明早記得先回宿舍那數(shù)據(jù)報告。我盤算著既然現(xiàn)在這個時間尚早,伊淇在家還沒睡,我自然不該此刻回家。自己到不如今晚回學校把實驗數(shù)據(jù)拿回來。
于是我便起身回校。回到宿舍時,阿牛躺在床上看書。簡單招呼后,我便朝自己的書桌走去。拉開書桌抽屜,我取出阿牛為我準備好的數(shù)據(jù)報告,突然見到佑怡送我的那個海洋瓶,正安安靜靜地躺在抽屜角落。
海洋瓶里微微晃動的淡藍色的水,此刻仿佛具有某種魔力般,讓我清晰地想起當初和佑怡在海岸時許下的約定。我說愿意等她,我說愿意陪她看海。想到這里,我不禁有些難過,當初如此濃烈的感受,短短幾個月后便僅存無幾,而此時自己也漸漸喜歡上了另一個女孩。我既心有不甘地覺得不能這樣放棄佑怡,又覺著自己應該忘記不再沉迷過去。而對于伊淇,我心中竟也沒了明確的答案。對伊淇的種種感覺,我此刻不想面對。
多年以后,我才漸漸明白,放手一個人并不等于放下這個人。我們對一個人的等候,不論多么不舍和迷戀,總可以有放手的一刻。但放手不意味著我們放下了這個人。這個人必將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留在我們的心中,留在我們的故事里。這個人停留的時間,可能數(shù)個月,可能數(shù)年,也可能一生。
我們便期待著時間來治愈一切。但其實時間沒有任何的治愈能力。它只不過是讓越來越多的人和事擠進我們的生活,把我們曾經(jīng)放不下的那些人和事,擠到我們自己也看不到想不起的角落。但當我們被某些東西無意中喚醒記憶后,停留在發(fā)生的那天不肯走的人和事,又能將我們被折磨的只剩半條命。因此時間不能讓我們放下任何人和事,它唯一能治愈的,是那些愿意自愈的。而真正的放下,其實沒有那么百轉千折,就是在一個看著普普通通的清晨,我們已經(jīng)把有的人留給了昨天。
我在那天晚上臨時買好車票,深夜坐車回到那年夏天的海邊。我相信我此刻需要的答案,就在那個沒有結局的海岸上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