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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金姆
  • (英)拉德亞德·吉卜林
  • 12626字
  • 2020-10-27 10:31:22

好運氣從來就不是個淑女,

她活得可惡又輕浮。

狡猾,畏縮,心冷如玉,

難引導,難推動,她可不好對付。

向她致意——她招呼著陌生人!

和她會面——她準備著要離去!

不理她,這個骨子里的潑婦,

那賤人又來拉扯你衣袖!

慷慨吧,慷慨吧,財富!

給或不給隨你意。

如果我不在乎財富,

財富還得跟著我!

——《如愿帽》

然后,他們壓低了嗓門,聊了起來。金姆走到一棵樹下休息,但喇嘛不耐煩地拽著他的胳膊肘。

“我們走吧。河又不在這兒。”

“親娘啊!我們走得還不夠遠嗎?那條河又不會長腳跑開。耐心點,他會給我們點兒施舍的。”

“這一位,”老兵突然說,“是群星之友。他昨天給我?guī)磉@個消息,還在異象中看見了大人,他親自下令開戰(zhàn)。”

“嗯!”他的兒子說,聲音從他寬闊的胸膛深處發(fā)出,“他肯定聽到了一個市井傳言,想從中撈點好處。”

他的父親笑了:“至少他沒有騎著馬再向我討一匹新軍馬,眾神知道這得花上多少盧比。你兄弟的軍團也收到了命令嗎?”

“我不知道。我匆忙出發(fā)到你這兒來,免得——”

“免得他們跑在你前面來要錢。唉,你們全是賭徒,個個揮金如土!但你們從來沒有騎著馬沖鋒上陣過。在那兒確實需要有匹好馬。你行軍時得要有個好隨從和一匹好馬。我們來看看,我們來瞧瞧。”他砰砰地敲著鞍子。

“這里可不是算帳的地方,我的父親。我們到你家去吧。”

“那么,至少把錢給那孩子吧,我身上一個子兒都沒有,他可帶來了好消息。喂!世人之友,正如你所說,一場戰(zhàn)爭即將來臨。”

“不,據我所知,它就是我說的那場戰(zhàn)爭。”金姆沉著地說。

“是嗎?”喇嘛邊說邊用手指撥動念珠,急切地渴望上路。

“我?guī)熥鹂刹粫榱速嶞c小錢而去煩擾群星。我們帶來了確切的消息,我們帶了消息過來,現(xiàn)在我們得走了。”金姆在身側半彎著他的手。

老人的兒子在陽光下扔出一枚銀幣,嘴里咕噥著一些關于乞丐和雜耍藝人的話。這是四安納的零錢,夠他們吃上好幾天了。喇嘛看到銀幣的金屬閃光,聲音低沉地送出祝福。

“上路吧,世人之友,”老兵指引著他瘦巴巴的戰(zhàn)馬轉回頭,高聲說,“我平生第一次遇見一位真正的先知,還不是在軍隊里。”

父子倆一起轉過身離去:老人騎在馬上,脊背挺得像年輕人一樣直。

一個穿黃亞麻褲的旁遮普警察沒精打采地穿過馬路,他看到有錢從眼皮底下過去了。

“停下!”他喊道,他的英語實在令人無法不注意,“你們知不知道從這個岔路口上大路的,每個腦袋要付上兩安納的稅兒錢,一共就是四個安納。這是政府的命令,這筆錢要花在植樹和美化道路上。”

“還有警察的肚子里,”金姆說著,溜出了此人胳膊能夠著的范圍,“好好想想吧,你這個榆木腦袋。你以為我們跟你那老丈人似的,是從旁邊的池塘蹦出來的青蛙嗎?你聽過大哥的名字嗎?”

“他是誰啊?別攔著那孩子。”一位高級警官叫道,他蹲下來在陽臺上抽著煙斗,樂不可支。

“他從一瓶蘇打水上揭下個標簽,往橋上一貼,向過橋的人收一個月稅,說這是政府的命令。然后來了一個英國人,打破他的頭。哎,兄弟,我可是只城里混的烏鴉,不是村頭的!”

警察羞愧地退了回去,金姆在路上走著的時候還一直在嘲笑著他。

“以前您有過像我這樣的弟子嗎?”他興高采烈地對喇嘛嚷嚷道,“如果我沒有護著您,還沒出拉合爾城十英里,您就給啃得骨頭都不剩了。”

“我心里在想,你有時是個小機靈鬼,有時是個邪惡的小鬼頭。”喇嘛慢悠悠地笑著說。

“我是您的弟子。”金姆走到他身邊,他的步態(tài)實在有點兒難以言述,就像是要跋涉千萬里走遍世界似的。

“現(xiàn)在我們走吧。”喇嘛喃喃地說,伴隨著他念珠的咔噠聲,他們一英里接著一英里默默地走著。喇嘛像往常一樣在冥想,但金姆明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在他看來,這條寬廣的、微笑的生命之河,與拉合爾狹窄擁擠的街道相比,是一個巨大的進步。每邁出一大步,都有新的人和新的景象,有的種姓他知道,有的是他尚不知曉的。

他們遇到了一群臭氣熏人的長發(fā)桑斯人[58],背上背著一筐蜥蜴和其他骯臟的食物,瘦巴巴的狗跟在他們后頭嗅來嗅去。這些人在路上一直瑟縮在他們自己那一側,鬼鬼祟祟地迅速小跑著走過去。其他種姓都和他們保持足夠的距離,因為桑斯人實在是極度卑污。在他們身后,一個剛從獄里釋放出來的犯人,邁著大步,步履中還帶著腳鐐銬過的痕跡,僵直地走在濃蔭里。他那飽滿的肚皮和油亮的皮膚證明了政府把囚犯們喂得比大多數誠實的人吃的還好。金姆對那種步態(tài)很熟悉,他們走過的時候,他還拿這事開了個大玩笑。然后一位阿卡力[59]勇士走了過來,他是一名狂野而桀驁的錫克教信徒,穿著表達他信仰的藍格子衣服,拋光的鋼環(huán)閃耀在他那高聳的圓錐型藍頭巾上,他剛拜訪了一個獨立的錫克教土邦,此刻正在回來的路上。在那里他給受過大學教育、穿著馬靴和白色緊身馬褲的王子們唱歌,歌頌古老的卡爾沙[60]的榮耀。金姆小心翼翼,以免惹到那個人,因為阿卡力勇士脾氣暴躁,出手迅捷。他們還不時見到衣著華麗的人群,或是迎面遇上,或是被他們從身后越過。這些人群整村整村地出動,涌向某個地方的集市。婦女們背上背著孩子,跟在她們男人身后。大一點的男孩騎著甘蔗蹦蹦跳跳,拖著半便士一個的粗糙的黃銅機車模型,或者用廉價的玩具鏡子把陽光反射到他們長輩的眼睛里。一眼就能看出他們買了什么。如果還有什么疑問的話,只要看看那些婦人們伸出一條條棕色的胳膊,比較著新買的西北來的黯淡的玻璃手鐲就知道了。這些嬉鬧者慢慢地邁著步子,把一個人叫到另一個人跟前,停下來和賣甜食的小販討價還價,或者在路邊的一個神龕前祈禱——有時是印度教的,有時是穆斯林的——這兩種信仰的低種姓信徒都以公正開明的態(tài)度共享著這些神龕。遠遠過來一條藍色的實線,像毛毛蟲匆忙的背影一樣,上下起伏,在顫動的塵土中蕩來蕩去,齊聲咯咯笑著快步走過,那是一群切格人[61]——她們婦女占領了北方鐵路的所有路堤——她們是一群平足大胸、四肢強壯、穿著藍裙子的運土工部落,一聽到有活干的消息就匆匆北上,在路上一點時間都不耽擱。她們屬于一個男人說話不算數的種姓,走路的時候,她們的肘部垂直,臀部擺動,頭部高昂,這很適合那些身負重物的女人。過了一會兒,一個婚禮的隊伍就會突然闖入大干道,他們奏響樂曲,大聲喊叫,帶著萬壽菊和茉莉花的香氣,濃烈的氣味蓋過了煙塵。你可以看到新娘的轎子,裝飾著紅紗和金箔,朦朦朧朧,在輕塵中搖搖晃晃地走著,新郎那匹披著花環(huán)的小馬轉過身,從一輛旁邊經過的飼料車里叼了一滿口。然后,金姆會加入到長時間不斷鼓掌的人群中,表達良好的祝愿,再加上點糟糕的笑話,祝愿這對夫婦連生百子,不生女兒,就像俗話說的那樣。還有更有趣的,一個巡回演出的雜耍藝人帶著一群半馴化的猴子,或是一只氣喘吁吁的虛弱的狗熊,或是一個女人把山羊角綁在腳上,在鋼絲上跳起舞時,更多人喊叫起來,把馬兒們都嚇退了,而女人們因為驚詫,發(fā)出長長的尖叫聲。

喇嘛從來沒有抬起眼睛。他沒有注意到放債人騎著他那匹鵝型臀[62]的小馬,急急忙忙地去取那筆殘酷的利息;或者是那些長時間嚷嚷著、聲音低沉的小暴徒,他們是正在休假的軍隊編制里的本土士兵,為擺脫了馬褲和裹腿而洋洋得意,對他們見到的最受尊敬的女人說著最粗野的臟話。即使是賣恒河水的小販,他也沒有看到,金姆希望他至少會買一瓶這種珍貴的東西。他沉穩(wěn)地望著地面,一小時又一小時穩(wěn)穩(wěn)地邁著大步,他的靈魂在別處忙碌著。而金姆快樂得像是進入了七重天。為了防止冬天山腳下的洪水泛濫,這個地方的大干道是建在路堤上的。因此,人們就這樣走在鄉(xiāng)間稍高一點的高地,沿著一條宏偉的長廊,看到整個印度向左右兩邊徐徐延伸。看著幾頭牛拉著運糧食和棉花的貨車在鄉(xiāng)間道路上蠕蠕而行,真是太美了:在大車還在一英里之外就能聽到車軸抱怨的嘎吱聲,慢慢近了,直到他們吆喝著罵罵咧咧地爬上陡坡,融入了堅硬主路上的車流,馬車夫互相謾罵著。即便看著人們也一樣美麗——一點點的紅、藍、粉、白、橙——他們轉回到自己的村莊,散落在平原上,又三三兩兩地聚集起來。金姆感受到了這些,盡管他無法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感情,于是他買了去皮的甘蔗來滿足自己,不停地把甘蔗渣大口吐在他經過的路上。喇嘛不時地吸鼻煙,最后金姆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沉默了。

“這真是一方好水土啊——南方的土地!”他說,“空氣也好,水也好。是吧?”

“他們都被縛在輪回中了,”喇嘛說,“束縛著,從一世到另一世。佛法不曾在任一世中顯現(xiàn)。”他顫了一下,終于把自己震撼回了凡間。

“我們這一路走來,現(xiàn)在可累了。”金姆說,“我們很快就會到一個露營區(qū)。我們就歇在那兒好嗎?看,日頭都西斜了。”

“今天晚上會有誰來款待我們?”

“都一樣。這個國家到處都是好人。而且,”他壓低聲音小聲說,“我們有錢。”

當他們來到標志著一天旅程結束的露營區(qū)時,人群稠密起來。一排賣著簡單的食物和煙草的小攤,一堆柴火,一個警察局,一口井,一個馬槽,幾棵樹,在它們下面,被踩踏過的地面上點綴著早前的火堆留下的黑灰,這些都是大干道上露營區(qū)的標示,如果你不是饑餓的乞丐或烏鴉,都可以進來。

這時,太陽從芒果樹低垂的枝條間輻射出道道金光,鸚鵡和鴿子成百上千地飛回巢來;一群嘰嘰喳喳的灰背七姐妹[63]鳥,一邊談著一天的探險見聞,一邊三三兩兩地在旅行者的腳邊蹦來蹦去;蝙蝠在樹枝間結隊,扭打不停,表明它們已經準備好了出發(fā)去進行夜間探索。夕陽的余暉很快聚集在一起,頃刻間把人的臉、車輪和牛角都染成了血紅色。然后夜幕降臨,空氣的觸感變了,一層低低的、均勻的薄霧,像一層蛛網似的藍色薄紗,覆蓋在鄉(xiāng)間大地的面龐上。柴火的煙味、牛的氣味,以及在灰燼上烤面餅的香味,清晰而強烈地浮現(xiàn)出來。夜間巡邏隊急匆匆地走出警察局,帶來重要的咳嗽和重復的命令。一枚燃燒的木碳球在路邊一位車夫的水煙筒里發(fā)出紅光,金姆的目光機械地注視著它,看最后一縷陽光閃耀在它的銅鑷子上。

露營區(qū)的生活很像一個小型的克什米爾貨棧。金姆一頭扎進了快樂的亞洲式混亂中,在這里,只要你給出時間,它會帶給你一個簡單的人所需要的一切。

金姆的需求少之又少,因為喇嘛并無種姓的顧慮,最近的小攤上還有熟食供應。而且為了享有點兒奢侈感,金姆還買了幾塊糞餅[64],生起了一堆火。四周的人們圍著小火堆走來走去,叫賣著油、谷物、甜食、煙草,在井邊排隊等候的時候,他們互相推搡。在男人們的喧嘩聲中,從停著的、簾子遮擋的大車里,你可以聽到那些不該在公共場合露面的女人的尖叫聲和咯咯笑聲。

如今,受過良好教育的本地人都認為,如果他們的女眷要旅行——她們經常旅行——最好是乘火車,在經過適當掩蔽的車廂里迅速地把她們帶走,這種習俗正在蔓延。但總有一些守舊派,他們堅持使用祖輩用過的東西。最重要的是,總有一些老婦人——她們比男人更保守——在生命的最后階段去朝圣。她們衰老而不受歡迎,在某些情況下,是不介意除去遮擋的。在長年的與世隔絕之后,這樣的旅途使她們能一直接觸到各種各樣外界的樂趣,她們喜歡開闊道路上的喧鬧,喜歡神龕前的集會,喜歡與志趣相投的老年貴婦閑聊的無限可能性。當家里一個措辭強硬、意志堅強的老婦人以這種方式到印度各地去娛樂,對一個長期忍耐的家庭來說真是松了口氣,因為朝圣的目的當然是對神的感恩。所以在全印度,在最偏遠的地方,在最熱鬧的公共場所,你會發(fā)現(xiàn)一些花白頭發(fā)的仆人,號稱是照看著一位老太太,她或多或少會掛著簾子,躲在牛車里。這些仆人穩(wěn)重而謹慎,當一個歐洲人或一個高種姓的本地人在附近出現(xiàn)時,他們會采取最周密的預防措施。但是偶爾在日常朝圣中,也有不采取預防措施的。畢竟老太太是一個熱情的人,她活著就是為了看人生百態(tài)。

金姆惦記上了一輛裝飾華麗的祿士車,或者說是一輛家用牛車,它有著兩個繡花的圓頂,活像一個雙峰駝,剛剛駛入了露營區(qū)。車后面跟著的八個隨從,其中兩個還手持生銹的軍刀。這些跡象明確表明了他們跟隨著一個有地位的人,因為普通人不可攜帶武器。從簾子后面?zhèn)鱽硖咸喜唤^的抱怨、命令和嘲笑的咕叨聲,對一個歐洲人來說,這些都是臟話。在簾子后面的這位,顯然是一個慣于發(fā)號施令的女人。

金姆挑剔地瞄了一眼隨從。他們中有一半是鄉(xiāng)下來的花白胡子的細腿奧里雅人[65],另一半則是裹著粗呢衣服、戴著氈帽的北方山民。即使他沒有偷聽到這兩撥人之間不斷的爭吵,這樣的組合已經說出了它自己的故事了。老太太要到南方去看望的,可能是一位有錢的親戚,極有可能是她女婿,女婿派了一個護衛(wèi)隊來表達對她的尊重。山民應該是她自己的族人——庫魯人或坎格拉[66]人。很明顯,她不是帶著女兒南下去出嫁,否則簾子上就會系上花邊,守衛(wèi)也不會允許任何人靠近馬車。一位快樂而且興致勃勃的老太太,金姆一邊想著,一邊一手拿糞餅,一手拿熟食,用肩膀輕推指示著喇嘛走過去。會一會她可能會有什么好處,喇嘛不會給他提供任何幫助,但是,作為一名盡責的弟子,金姆很樂意去為他倆乞討。

他盡量靠近馬車生火,等著一個護衛(wèi)命令他走開。喇嘛疲憊地倒在地上,就像一只吃了太多水果的蝙蝠一樣蜷縮著,然后注意力回到他的念珠上。

“離遠點兒,要飯的!”一個山民用蹩腳的印地語喊道。

“嗯!不過是一個帕哈里人(山里人)。”金姆轉過頭說,“什么時候全印度都被山驢掌控了?”

山民的反駁脫口而出,精彩地勾勒出了金姆的三代血統(tǒng)。

“啊!”金姆正把糞餅掰開成大小合適的塊塊,他的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甜美,“在我們國家,我們把這叫做情話的開端。”

簾子后面?zhèn)鱽硪魂嚧潭摹⒍檀俚墓具堵暎瑪x掇著山民再來一發(fā)。

“倒沒那么糟——沒那么糟,”金姆平靜地說,“可是你要當心,我的兄弟,免得我們,我說,我們要是介意了,送給你一句詛咒之類的,我們的詛咒有本事追著你一路咬回家。”

奧里雅人笑了,山民氣勢洶洶地向前撲去。喇嘛突然抬起頭,他那頂巨大的三角帽顯現(xiàn)在金姆新點燃的火堆的光亮中。

“這是怎么了?”他問。

山民停住了,呆若木雞。“我,我差一點就犯下了大罪孽啊。”他結結巴巴地說。

“那個外鄉(xiāng)人倒是給自個兒找了個祭司。”一個奧里雅人低聲說。

“嗨!為什么那個要飯花子沒挨揍?”老婦人叫道。

山民退到馬車跟前,對著簾子低聲說了些什么。先是死一般的寂靜,然后是咕噥聲。

“這樣很好。”金姆想,假裝既沒看見也沒聽見。

“在,在圣者用過飯后,”山民奉承著金姆,“請他賞光與想和他說話的人談談。”

“他用過飯就該睡覺了。”金姆傲慢地回答。他還沒搞清楚這場游戲突然冒出來的新轉折,但已經決定要從中撈點好處,“現(xiàn)在我去給他拿吃的。”最后一句說得很大聲,并以一聲微弱的嘆息結束。

“我,我自個兒,還有我的人可以去準備,如果您允許的話。”

“當然允許了,”金姆傲慢地說,“圣者啊,這些人會給我們送來食物的。”

“這塊土地的人都很好。整個南方都好——這真是廣闊而可畏的塵世啊。”喇嘛睡意朦朧地咕噥著。

“讓他睡吧,”金姆說,“不過他醒過來的時候,得讓我們吃好喝好。他是一個非常神圣的人。”

一個奧里雅人又輕蔑地說了些什么。

“他不是一個托缽僧,他不是鄉(xiāng)下的乞丐。”金姆嚴肅地說,指著燦爛群星,“他是至圣的圣者。他高于一切種姓。我是他的弟子。”

“到這兒來!”簾子后面那個尖細而平緩的聲音說。金姆走了過來,意識到有一雙他看不見的眼睛正盯著他。一根瘦削的、棕色的、戴著幾個沉甸甸的戒指的手指放在馬車邊上,談話是這樣進行的:

“那是誰?”

“一個非常神圣的人。他來自遙遠的西藏。”

“在西藏的哪里?”

“從雪域之后——從很遠的地方。他熟知群星,他會推演星術,他善于解讀星圖。但他這么做不是為了錢,而是出于仁慈和博愛。我是他的弟子,我也被稱為群星之友。”

“你不是個山民。”

“問他吧。他會告訴你,我是群星差遣來的,為了指示他朝圣旅程的終點。”

“哼!小鬼,你要知道,我是個老太婆,可并不全然是個傻瓜。喇嘛們么,我知道,我尊敬他們,但你不是一個正當弟子,就像我的手指也不是這馬車的支柱一樣。你就是一個沒種姓的印度人[67]——一個大膽的厚臉皮的乞丐,估計是為了得到什么好處而賴上了圣者的。”

“我們做事不都是為了得到某種好處嗎?”金姆立刻改變了腔調,以配合她的語調變化:“我聽說——”這是一次冒險的試探,“我聽說了——”

“你聽到了什么?”她厲聲說,手指敲了幾下。

“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集市上有人說,當然無疑是在說謊,說就連王公——山地的王公——”

“但還是擁有我們拉其普特人[68]的優(yōu)良血統(tǒng)。”

“當然是優(yōu)良血統(tǒng)。他們甚至出賣漂亮的女兒來牟利。在南部,把她們賣到全奧德[69],賣給地主之類的人。”

如果山地王公在這世上會否認一件事,那就是這個指責了。但這偏偏是集市上的人討論印度的神秘奴隸貿易時,他們會相信的。老太太緊張而憤怒地低聲向金姆解釋,他究竟是一個多么多么惡毒的騙子。如果金姆在她還是個姑娘時就暗示過這個,當天晚上他就會被一頭大象撞死。這是千真萬確的。

“哎呦!我只是一個小乞丐啊,就像電眼美人說的那樣。”他在極度恐懼中嚎啕大哭。

“電眼美人,真是的!我是誰,竟要你一個乞丐來奉承我?”可這個早已被人遺忘的詞還是讓她莞爾了,“要是在四十年前,也許還能這么稱呼我,而且還真是符合事實。嗯,三十年前吧。可是,一個王公的遺孀落得個必須和印度的土地上所有的賤種擠在一起,讓乞丐嘲弄,這就是我在這片土地上到處游蕩的過錯啊。”

“尊貴的王后,”金姆立刻說,因為他聽到她氣得發(fā)抖,“我的確如尊貴的王后所言是個乞丐,但我的師尊是圣潔的。他還沒有聽到尊貴王后您的命令——”

“命令?我命令一位圣者,一位法師過來對一個婦人說話了嗎。從來沒有!”

“原諒我的愚蠢,我以為這是命令——”

“不是,這是請求。明白了嗎?”

一枚銀幣卡嗒噠落在馬車邊上。金姆撿了起來,深深問了個安。老婦人知道,金姆作為喇嘛的耳目,應該要安撫一下。

“我不過是圣者的弟子。他用完飯也許會來。”

“哦,惡棍,無恥的流氓!”戴著寶石的食指顫抖著,責備地指著他,但他能聽到老太太的輕笑聲。

“不是啊,什么事啊?”他說著,調出了他最溫柔、最得信任的語調——他很清楚,那是很少有人能抗拒的,“貴府想要一個兒子嗎?那就直說吧,因為我們出家人——”最后一句的腔調是直接剽竊自一個塔卡里門的苦行者。

“我們出家人!你還沒有大到——”這個玩笑又讓她哈哈笑了起來,“出家人啊,相信我,我們女人,也時常會想到兒子以外的事。而且我女兒已經生了男胎。”

“箭袋里有兩支箭,總比一支強,三支就更妙。”金姆用帶著沉思的咳嗽引用了這句諺語,端肅地望著地面。

“沒錯,是的,沒錯。也許這一天會到來。當然,那些鄉(xiāng)下的婆羅門完全就是廢物。我送禮送錢、再送禮給他們,他們就只會給我做預言。”

“啊,”金姆慢吞吞地說,帶著無限的輕蔑,“他們能做什么預言?一個得道高僧也不能做得多好。”

“直到我想起我自己的菩薩,我的禱告才應驗了。我選了一個吉時,也許您的圣者聽說過隆丘喇嘛廟的住持。我把這件事求助于他,于是在時機合適時,一切都如我所愿而發(fā)生。住在我女婿家里的婆羅門后來說,這是由于他的祈禱——這是一個小錯誤,我將在我們到達旅程終點時向他解釋。之后我會去往菩提迦耶,為先夫做一場超度法會。”

“我們也會去那里。”

“好事成雙啊,”老婦人咕咕叨叨地說,“至少我女兒能再生個兒子了!”

“啊,世人之友!”喇嘛醒了,就像一個孩子在一張陌生的床上一樣,不知所措,他就喊起金姆。

“我來了!我來了,圣者!”他沖到火邊,發(fā)現(xiàn)喇嘛已經被一盤盤的飯菜包圍著,山民顯然很崇拜他,南方人則酸溜溜地瞧著。

“回去!退下!”金姆叫道,“我們像狗一樣當眾吃東西嗎?”他們默默地吃完了飯,彼此稍稍轉離一點,金姆最后又來了根印度土產香煙。

“我不是說過一百次了嗎?南方是個好地方。這里有一位品德高尚、出身高貴的山地王公的遺孀,她說,她要去菩提伽耶朝圣。她把那些菜肴送給了我們。等您休息好了,她就想跟您談談。”

“這也是你干的嗎?”喇嘛深深地吸了吸他的鼻煙葫蘆。

“自從我們奇妙的旅程開始以來,還有誰在看顧您呢?”金姆眉飛色舞,他把嗆人的煙霧從鼻孔里噴出來,躺在塵土飛揚的地上伸展四肢,“我可曾忽視了您的舒適和愉悅,圣者?”

“菩薩保佑。”喇嘛側過了他莊重的頭,“在我這漫長的一生中,我遇到過許多人,弟子也不少。即便你也是一個婦人所生的凡胎,我的心中你仍然無人能及——你體貼、智慧又謙恭,但又是個小滑頭。”

“我從來沒有見過像您這樣的出家人。”金姆端詳著那張布滿皺紋的仁慈的黃臉,“我們一起上路還不到三天,就好像有一百年了。”

“也許在前生,我為你做了一些善事。也許吧,”他微笑著說,“是我把你從陷阱里救了出來,或是在我未開悟的日子里,用魚鉤釣到你,又把你扔回河里去。”

“也許吧,”金姆平靜地說,他從許多英國人認為毫無想象力的人嘴里,一次又一次地聽到這種猜測。“現(xiàn)在,說說那輛牛車里的女人吧。我想她女兒需要第二個兒子。”

喇嘛嘆息說:“這不是佛法的一部分。但至少她是從山里來的。啊,巍巍群山,皚皚白雪啊!”

他站起身,昂首闊步走向馬車。金姆也愿意支起耳朵一起跟過去,但喇嘛沒有叫上他。他只聽見幾個字,是用一種他不懂的語言說的,因為他們說的是山里的通用語。那個女人似乎在問一些問題,喇嘛再三思索后才回答。他不時地聽到一句中國禱文抑揚頓挫的吟誦。從金姆垂下的眼瞼看過去,這是一幅奇怪的畫面。喇嘛挺立著,身姿筆直,在露營區(qū)的火光照耀下,他黃色僧袍的深色褶皺劃破了黑暗,正如低垂的太陽的光影被一根枝節(jié)叢生的樹干劃破一樣。他對著亮閃閃的涂漆牛車演講著,牛車在同樣飄忽的光線照耀下彷佛燃燒起來,就如一枚色彩繽紛的寶石。金線繡的簾子上的圖案起伏搖動,融化著、變換著,在晚風的吹拂下,它的褶皺不停顫動著。當他們的談話變得更加投入的時候,戴滿寶石的食指在刺繡間閃耀出細碎的亮光。馬車后面是一堵暗影模糊的墻,墻上映著些微火光,捕捉了一些不完整的動態(tài)輪廓、面孔,還有別的投影。傍晚時分的喧鬧聲已經平息下來,變成了一種撫慰人心的嗡嗡聲,其中最低沉的調子是牛群在它們切好的麥稈上不停咀嚼的聲音,而最清脆的調子是一個孟加拉舞女的錫塔琴發(fā)出的叮當聲。大多數人都吃過晚飯,然后咕嚕咕嚕地深深抽著水煙。水煙發(fā)出爆響聲時,聽起來就像牛蛙鳴叫一樣。

喇嘛終于回來了。一個山民走在他身后,手里拿著一床棉被,仔細地把它鋪在火邊。

“她應該有一萬個孫子孫女,”金姆想,“不過,要不是我,那些禮物是不會來的。”

“一個賢惠的女人——一個聰惠的女人。”喇嘛緩慢地,一個關節(jié)接著一個關節(jié)放松下來,像一只慢吞吞的駱駝。“凡世以慈悲對待遵循中道之人。”他把被子的一半蓋到金姆身上。

“她說了什么?”金姆把自己那一半被子卷了起來。

“她問了我許多問題,提出了許多問題——其中大多數都是她從那些假裝循著佛法卻為魔鬼服務的僧侶那里聽來的無稽之談。有的我回答了,有的我覺得太愚蠢。披袈裟的很多,但堅持佛法的很少啊。”

“的確,是這樣的。”金姆使用了對那些希望獲得信心的人的體貼、安撫的語氣。

“但是從她自己的眼光看來,她是最正直的。她非常希望我們和她一起去菩提伽耶,她的路有一段和我們要走的也相同,據我所知,這是一段歷時多天的南下之旅。”

“然后呢?”

“耐心一點。我曾說,我所尋找的才是重中之重。她聽過許多愚蠢的傳說,但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關于我那條河流的真知灼見。那些山丘的僧侶們啊!她認識隆丘寺的住持,但她不知道我的那條河,也不知道那支箭的故事。”

“然后呢?”

“所以我和她談及我的追尋,還有佛法,以及其它的一些有益的事。她卻只希望我陪伴她,為她女兒的第二個兒子祈禱。”

“哈!‘我們女人’想不出其它東西,除了孩子。”金姆睡意朦朧地說。

“現(xiàn)在,既然我們的旅程有一段時間會走在一起,我看我們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我們所搜尋的,如果我們陪伴她去——至少到目前為止——我已經忘記了那個城市的名字。”

“噢!”金姆說著轉過身來,對幾碼外的一個奧里雅人突然低語道,“你主人的宅子在哪兒?”

“就在薩哈蘭普爾[70]后面不遠的果園里。”他說出了村子的名字。

“就是那個地方,”喇嘛說,“目前為止,至少我們能和她同行一陣。”

“蒼蠅就是會飛到腐肉上去。”奧里雅人用一種心不在焉的語氣說。

“給病牛找只烏鴉,就如給病人找個婆羅門。”金姆對著頭頂樹梢的陰影,以客觀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諺語。

奧里雅人咕噥了一聲,保持了沉默。

“那么我們和她一起去嗎,圣者?”

“有什么理由反對嗎?我仍然可以走到河邊,檢驗這條路上的所有河流。她希望我能一起去。她誠心懇請。”

金姆在被子里忍住了笑。當這位專橫的老婦人從對一名喇嘛發(fā)自內心的敬畏中恢復過來時,他想,她那時會吐出什么詞來,也許很值得一聽。

他快要睡著時,喇嘛突然引用了一句諺語:“娶個饒舌婦,家中金滿屋。”然后金姆聽他吸了三次鼻煙,又打起了瞌睡,還在暗自竊笑不已。

鉆石般閃耀的黎明把人、烏鴉和牛都喚醒了。金姆坐起來打了個哈欠,搖了搖身子,高興得顫了一下。這是真實的世界,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熙熙攘攘,吵吵鬧鬧,緊扣的皮帶,打鬧的牛群,咯吱響的車輪,燒飯的煙火,烹煮的食物。贊許的目光一轉,新的景象就出現(xiàn)在眼前。晨霧在銀色的漩渦中消散,成群的綠色鸚鵡鳴叫著迅速飛向遠處的河流,在聽覺所及范圍內,所有井車都開始工作。印度醒來了,金姆站在這片土地中間,比任何人都更清醒,更興奮。他嘴里嚼著一根樹枝,他此刻把它當作牙刷用,他左右雙手都借鑒了他所熟悉和喜愛的這個國家的風俗習慣。不必擔心食物,不必在擁擠的貨攤上花一個貝幣。他是一位圣者的弟子,跟隨著一位意志堅強的老婦人。諸事都會為他們安排好,當他們受到恭敬的邀請時,他們就會坐下吃飯。金姆一邊刷牙一邊咯咯地笑著,而他的女主人則更喜歡增加旅途的樂趣。當牛群在車軛下咕嚕咕嚕呼著氣跑上來的時候,他用挑剔的眼光審視著它們。如果它們走得太快——這不太可能——他就會在車轅邊找到一個舒適的座位,喇嘛會坐在車夫旁邊。當然,護衛(wèi)隊會步行。當然,老太太也會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根據他所聽到的談話內容,談話也不缺乏風趣。她已經在發(fā)號施令,在高談闊論,在責罵,而且必須得說,她還咒罵她的仆人,說他們耽擱了。

“給她拿煙斗來。看在諸神的份上,把煙斗給她拿過來,堵上她那張不祥的嘴。”奧里雅人喊道,捆起他不成形的被褥包,“她和鸚鵡差不多,都會在晨光中喳喳亂叫。”

“牛過來了!嗨!看著點,牛過來了!”當一輛谷物車的車軸鉤住了他們的牛角時,他們只好后退著轉彎,“狗東西,你往哪兒走呢?”這話是對那嬉皮笑臉的車夫說的。

那人越過他載得高高的牛車回叫道:“哎呀呀!德里王后在車里,她去拜神為求子。王后和那灰猴子總理,他倆亂搞在一起!”另一輛載著鄉(xiāng)間皮革廠的毛皮的馬車立刻緊隨其后。祿士車的那群犍牛向后退了又退,車夫說了幾句恭維話。

從晃動的簾子后面?zhèn)鱽硪魂囍櫫R,雖沒有持續(xù)多久,但在其品種和品質上,在其猛烈和尖刻度上,甚至超越了金姆曾聽過的任一次辱罵。他看見車夫那裸露的胸膛驚愕地塌了下來,此人恭恭敬敬向著聲音問候,并趕緊從車轅上滾了下來,幫助護衛(wèi)把他們的火山拖到主路上去。這個聲音還在如實地告訴他,他娶了一個什么樣的老婆,他不在家的時候她在干什么。

“哦,棒極了!”當那人溜走時,金姆忍不住喃喃地說。

“干得好,是嗎?一個可憐的女人不能去向她的神靈禱告,因為她被全印度的廢物推擠和羞辱,這簡直是恥辱,是丑聞——男人吃酥油,她就吃咖喱(辱罵)。但是,我還剩下一兩句話沒有說出口,這一兩句話在當下說倒是合適得很呢。怎么還沒給我煙草!瞎了一只眼的、不知羞的、倒運的狗娘養(yǎng)的,還沒備好我的煙斗?”

一個山民急急忙忙地把它塞了進去,簾子的每一個角落里都飄溢出一股濃濃的煙霧,說明和平已經恢復了。

如果說金姆前一天以一位圣者弟子的身份驕傲地行走著,那么今天,在一位舉止迷人、資源無限的老婦人的贊助下,他以十倍驕傲走在這個半皇家隊伍的行列中。而護衛(wèi)隊,他們的頭裹成本地人的樣式,行進在車兩側,踏出巨大的塵霧。

喇嘛和金姆略微往邊上走了一點。金姆一邊嚼著他的甘蔗棒,一邊前頭開路,既然法師的地位這么崇高,手下還只有他。他們能聽見老太太的舌頭像碾米機一樣咔嗒咔嗒響個不停。她吩咐護衛(wèi)隊告訴她路上發(fā)生了什么事。他們一離開露營區(qū),她就掀開簾子,向外張望,面紗遮住了臉的三分之一。她跟仆人說話的時候,他們并沒有直接抬眼看著她,因此多少還是遵守了一些禮儀的。

一個棕色皮膚的英國地方警司,制服完美無缺,騎著一匹疲憊的馬小跑著經過,從她的隨從那里看出她是個什么樣的人,就跟她開了個玩笑。

“啊,老媽媽啊,”他叫道,“內室之人都像您這樣嗎?假如一個英國人路過,看見您沒有鼻子,會怎么想呢?”

“什么?”她尖叫著回答,“你自己的媽媽沒鼻子嗎?那么,為什么要在公路上說這個?”

這是一個直截了當的還擊。英國人舉起了他的手,做了一個被劍術擊中的姿勢。她笑著點點頭。

“這張臉可以誘惑人忘了遵守品德嗎?”她摘下面紗,瞪著他。

這張臉絲毫不可愛,但當那人收起韁繩時,他嘴里稱贊著“天宮的月亮”、“正直的破壞者”,以及其它一些妙語連珠,使她倍感開懷。

“你就是個堅果鉗(流氓)。”她說,“所有的巡警都是堅果鉗,但警界高層最糟糕。嗨,我的孩子,你不會是從貝萊特(歐洲)來以后學的這些。誰把你帶大的?”

“一個帕哈林人——達爾豪西的一個山里婦人,我的老媽媽,快樂的施與者啊,把你的美麗藏回面紗里吧。”然后他走了。

“就是這些人,”她用一種優(yōu)雅而明了的口吻,嘴里一邊嚼著檳榔盤一邊說道,“就是這一類人可以監(jiān)督司法公正。他們了解這片土地以及其上的風俗習慣。其他人都是從歐洲來的,都是白人婦女帶大的,從書上學會說我們的語言,他們簡直比瘟疫還可怕。他們會危害到王公們。”然后她向全世界講了一個冗長的故事,講的是一個無知的年輕警察,為了一樁瑣碎的土地案,打攪了她的九堂兄的安寧,他是一個山地王公,并引用了某個非禱文的文獻中的一段引文作了總結。

然后她的心情變了,她吩咐一個護衛(wèi)來問喇嘛是否愿意在她邊上走,討論宗教問題。于是金姆又落回到大路的塵灰中,重新啃起他的甘蔗。在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里,喇嘛的三角帽像月亮一樣穿過陰霾,金姆從他所聽到的一切中,知道老太太哭了。一個奧里雅人為自己前一晚的粗魯半帶著歉意,說他從來沒有見過他的女主人脾氣這么溫和,他把這一切都歸因于這位奇怪祭司的存在。就他個人而言,他信奉著婆羅門,然而又像所有的本地人一樣,他敏銳地意識到婆羅門的狡猾和貪婪。而且,當婆羅門的索取惹惱了他主人的岳母,并被她打發(fā)走后,他們非常生氣,并詛咒了所有的隨行人員(這是前晚外側第二頭牛瘸了,車轅也折了的真正原因),他已準備接受印度內外任何其他教派的祭司。金姆明智地點頭對此表示贊同,并叮囑奧里雅人要注意一點,喇嘛不收錢,在他和金姆食物上的花銷今后將會從他們一行人馬的好運中得到百倍的回報。他還講述了拉合爾城的故事,唱了一兩首歌,引得護衛(wèi)哈哈大笑。作為一只城里老鼠,他對最時興的作曲家的最新歌曲了如指掌,這些作曲家還大多是女性,比起從薩哈蘭普爾后面一個小果林的村子來的男人,在這點上金姆有明顯的優(yōu)勢,但他讓那些人自己察覺出這種優(yōu)勢。

中午,他們轉到路邊去吃飯,飯菜很考究也很豐盛,盛在干凈葉子做的盤子里,非常體面,也沒有沾上飄揚的浮塵。他們把殘羹剩飯分給幾個乞丐,大家的需求全都得到了滿足。然后他們坐下來,長時間地放縱地抽起煙。老太太退到簾子后面去,但是極其自由地融入了談話中,她的仆人跟她爭辯,跟她頂嘴,和整個東方的仆人們一樣。她把坎格拉和庫魯山區(qū)的涼爽和松樹與南方的煙塵和芒果樹作了比較。她講了一個在她丈夫領地邊緣,那些古老的當地神祇的故事。她開始喋喋不休,比如粗暴地指責她正在抽的煙草多糟糕,辱罵全天下的婆羅門,然后毫無保留地推測自己將會有多少個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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