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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泰坦妮亞來到鬧鬼的書店

對老煙槍而言,早餐后的第一斗煙可算是一場重要的儀式,羅杰站在樓梯底部給煙草點(diǎn)火,邊上樓邊吐出一股濃烈的灰藍(lán)色煙霧,在他身后升騰繚繞。他興奮地考慮著如何為新雇員布置小客房,待走到臺階頂部,煙斗已然熄滅。他思索,“我每天忙著裝煙草,倒煙草,一次又一次地點(diǎn)煙草,都沒多少空閑關(guān)注生活大事。想想看,人生大部分時間不都忙著吞云吐霧,吃喝洗刷,說個不停嘛。”

他對這套理論頗為得意,立馬跑下樓去與米夫林太太分享。

“你趕緊把房間收拾好,”她敦促羅杰,“不要一大早跟我說些有的沒的。早飯后我正忙著呢,可沒時間談?wù)軐W(xué)。”

羅杰非常樂意為新來的學(xué)徒整理房間。小客房在二樓后半片,門前是一條狹窄的通道,通道上有一扇門通往書店的走廊。房里有兩扇小窗戶,可以俯瞰布魯克林區(qū)一帶簡樸的屋頂,屋頂下有那么多精神抖擻的居民,那么多嬰兒車,那么多寡淡的咖啡,那么多查普曼梅干。

“親愛的,”他朝樓下喊,“晚餐準(zhǔn)備些梅子吧,討討查普曼小姐歡喜。”

米夫林太太懶得搭理他。

這番得不到回應(yīng)的“交流”后,書商的眼睛落在米夫林太太熨好、他自己剛剛釘上的薄紗窗簾上,透過窗紗可以眺望海灣,看見連接斯塔滕島[99]與文明世界的大渡輪。“這一絲絲浪漫氣息,”他自言自語,“足以為年輕人帶來到些許刺激。”

海倫·米夫林把房間打理得干干凈凈,完全可以立即迎客,但羅杰表示要給房間增添一抹人文氛圍,好給那缺乏相關(guān)知識的年輕房客施加些許正面影響。羅杰是個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作為查普曼小姐的房東和雇主,想要負(fù)起責(zé)任,讓泰坦妮亞在這間小小的臥室里,盡情擴(kuò)展精神空間。

床邊有一個書架和一盞閱讀燈。羅杰細(xì)細(xì)考慮什么樣的書籍和畫作最適合泰坦妮亞。米夫林太太看他把加拉哈德騎士[100]的畫像拿下來了,暗暗覺得好笑。羅杰曾說,要是加拉哈德活到今天,說不定就是一位書商,一直把他的畫像掛在客房。他在早餐時解釋,“我們可不希望她老想著年輕的加拉哈德,不然她就要早早戀愛結(jié)婚了。我打算在房里掛上一兩幅畫像,這些作家吶,在他們的年代大受歡迎,都是些極有氣概的真男人。相形之下,如今的年輕男子顯得溫吞且貪婪。如此一來她便會對他們生厭,心思都放在書店上了。”

于是,羅杰翻箱倒柜找著出版商宣傳員給他送的各種作家照片與畫像,考慮一番后,放棄了哈羅德·貝爾·賴特和斯蒂芬·利科克[101]的雕版印畫,選擇了雪萊[102]、安東尼·特羅洛普[103]、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和羅伯特·伯恩斯[104]。他思索再三,決定雪萊和伯恩斯都不適合,將畫像置之一邊,改放上一幅塞繆爾·巴特勒的肖像。他再選了一幅原本掛在書桌墻上的鑲框文字,那是他從《生活》雜志剪下來的,一直非常喜歡:

有朋友還給你了一本書,

你就再借給另一位朋友。

我衷心感恩這本書經(jīng)受了我朋友的書柜和我朋友的友人們的書柜的種種歷練還能完好無缺地回來我身邊。

我衷心感恩我的朋友沒有把書給他的寶寶作為玩物;也沒有把它作為煙灰缸,放上一根點(diǎn)著的雪茄;更沒有把它當(dāng)作獒犬磨牙用的橡皮環(huán)。

當(dāng)我把書借出,已把它當(dāng)作失物,接受與它別離的痛苦,從沒想過還有機(jī)會再見。

現(xiàn)在我的書回來了,我多么高興!趕緊拿來一張摩洛哥羊皮,把書重新裝封,恭恭敬敬地立于書架上。這本書曾被借出,復(fù)又歸還。

這下子我可以把以前借來的書還給別人了。

“好啦!”羅杰想,“這足夠傳達(dá)書籍往來的第一要素了。”

待墻上掛好裝飾,他想起還得在床邊書柜上放上幾本書。

這問題必須好好琢磨。某些權(quán)威人士認(rèn)為,客房應(yīng)該放一些助眠的書籍,好讓客人迅速進(jìn)入夢鄉(xiāng)。他們建議放上《國富論》[105]、《凱撒統(tǒng)治下的羅馬》、《政治家年鑒》[106]、亨利·詹姆斯[107]的某幾本小說和三卷本的《維多利亞女王書信集》。盡管這類書籍富有教益,但(夜深人靜時)讀上幾分鐘定然會昏然睡去。

另一派觀點(diǎn)則建議放上些睡前閱讀的短篇小說或是精短軼事,它們先讓你興致勃勃,過后卻睡得甜美舒暢。專家也提議不妨偶爾讀讀鬼故事或者傷心事。這第二類的小故事包括歐·亨利、布萊特·哈特[108]、倫納德·梅里克[109]、安布羅斯·比爾斯、W·W·雅各布斯[110]、都德[111]與德·莫泊桑[112],甚至可以算上《在穿過阿肯色州的慢車上》這類在鐵路報(bào)攤上長盛不衰的笑話合集,其作者托馬斯·W·杰克遜[113]表示:“這書將永遠(yuǎn)暢銷,永遠(yuǎn)過后一千年依然大賣。”說不定也該加上杰克遜先生幼稚低級的另一力作《我來自德克薩斯州,你別想耍我》,據(jù)(作者)說,“這書就像是煮熟的雞蛋,長立不倒。”杰克遜先生還有些別的作品,書名羅杰記不清了,作者曾形容“它們能把你的悲傷轟上天”。過去,每逢有顧客上門問起這類作品,米夫林總火冒三丈。有一回,他的小舅子,作家安德魯·麥吉爾(為了惹他生氣)在圣誕節(jié)給他送了一本《在穿過阿肯色州的慢車上》,書以業(yè)界著名的高級軟膏裝封,弄得漂漂亮亮。為了報(bào)復(fù),羅杰給安德魯奉上兩卷本的《反傳統(tǒng)的人》[114](作為他下一年的生日禮物),還以被羅伯特·科爾特斯·霍利迪[115]稱為“浮雕蟾蜍皮”的材質(zhì)裝裱。不過以上軼事與本文敘事無關(guān)就是。

羅杰一整個早上都想著該如何布置泰坦妮亞小姐的書架。海倫好幾次喊他下樓看店,可他不管不顧,一直坐在地板上專心思考,腿麻了也沒留意。他仔細(xì)翻閱著運(yùn)上樓來的書,入神地精挑細(xì)選,喃喃自語著:“教導(dǎo)年輕人是一種莫大的榮幸。海倫如此可愛,可我有幸遇見她時,她已是一位成熟的女士,我從來沒有機(jī)會監(jiān)督她的思想發(fā)展。查普曼小姐則如璞玉一般,她父親說她在一所精修學(xué)校上學(xué),各種想法肯定還有待發(fā)展。我把書放在這兒,神不知鬼不覺地測試測試她,再根據(jù)她的喜好制定下一步計(jì)劃。我們大可每周休息一天,給她開些文學(xué)小講座!讓我瞧瞧,‘自《湯姆·瓊斯》[116]起的英語小說發(fā)展’怎樣?還不夠好!我一直盼著能教書育人,這是大好的機(jī)會啊。咱們也可以邀請鄰居每周把孩子送過來一趟,在店里開一個小小的學(xué)堂,來一場周一漫談[117]!誰能猜到我還是布魯克林的圣·伯夫[118]吶。”

他腦海里閃過一幅剪報(bào):“這位杰出的文人,在毫不起眼的二手書商表面下深藏不露,如今被公認(rèn)為……”

“羅杰!”米夫林太太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快下來店面!有位客人想看看咱們有沒有《泡沫故事》雜志。”

羅杰把顧客送走后,繼續(xù)自顧自地思索,“這些書只是初步實(shí)驗(yàn),摸索摸索她的興趣。從她的名字看來,估計(jì)會喜歡莎士比亞和伊麗莎白時代[119]的作品。這名字不賴,泰坦妮亞·查普曼。了不起的梅干吶!我們大可從克里斯托弗·馬洛[120]讀起,接下來是濟(jì)慈,年輕人都應(yīng)該讀讀濟(jì)慈,在寒冷清亮的冬夜里為著《圣艾格尼絲之夜》[121]顫抖。當(dāng)然還要讀讀《在貝默頓家》[122],那是一個關(guān)于書店的故事呢。尤金·菲爾德[123]的《講壇啟蒙》也不錯,看看她的幽默感如何,這么一來,《阿奇》也得讀讀。我去找找我的《阿奇》剪貼簿。”

我該解釋一下,羅杰是《紐約周日晚報(bào)》幽默作家唐·馬奎斯[124]的忠實(shí)讀者。馬奎斯先生曾住在布魯克林,書商總不厭其煩地說,他是自沃爾特·惠特曼[125]以來布魯克林區(qū)最杰出的作家。阿奇是一只虛構(gòu)的蟑螂,馬奎斯先生以它為主角寫了不少趣味橫生的文章,常把羅杰惹得捧腹大笑。他的一本剪貼簿上貼著所有的阿奇故事,此時,他把這本大部頭從書桌旁的寶箱里(他的珍寶全收藏于此)拿了出來,讀起了阿奇的故事。米夫林太太聽到他的尖笑聲,便問道:“你怎么了?”

“我在讀阿奇的故事,”羅杰話畢大聲朗讀起來:

在城市下面的一個酒窖里,兩位老人正坐著喝酒,他們的衣服破破爛爛,頭發(fā)和胡子里都是沙子,其中一個穿著大衣,卻沒穿鞋子。頭頂?shù)慕值览铮囕d著快樂的人們回家過圣誕。獵人們在阿第倫達(dá)克山脈[126]打獵,大船正駛過峽灣。這時進(jìn)來一個小女孩,想要吻吻她的爺爺,她還太小了,話都說不清楚:“吻吻我,爺爺,吻吻你的小寶寶。”但老人只拿起威士忌瓶將她推開。

酒吧外面,雪花飄落在海面,水手們在海上航行,小寶貝不再嚷著要爺爺親親,只是咯咯地笑。第二位老人滿臉滄桑,蒼白的臉上掛著疲倦的眼淚。他勸告第一位老人:她愛她那在伊利湖[127]上航行的父母。兄弟你別這樣,她穿得漂漂亮亮,從母親的花園里剪下來圣誕花束,從哈德遜河[128]下的隧道里乘船過來看望你。兄弟,是否朗姆酒讓你的心硬如鐵?……

“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米夫林太太不解,“可憐的孩子啊,太可怕了。”

“我還沒讀完呢,”羅杰抗議,要繼續(xù)往下讀。

“不必了,謝謝。”海倫說,“這東西糟蹋了《山谷中的愛》[129]的韻律,它該賠錢才對。好了,我去市場買點(diǎn)東西,要是門鈴響了,你就下樓接待客人。”

羅杰把阿奇故事的剪貼簿放在泰坦妮亞的書架上,繼續(xù)翻閱藏書。

“《水仙號上的黑水手》[130]也放下,就算不讀故事,也可以讀讀序言,這可比‘王公云石豐碑或鍍金牌坊’[131]更流傳萬世。狄更斯的《圣誕故事集》[132]里有女房東中的翹楚利里普夫人[133]。出版商總告訴我斯特蘭德的諾福克街[134]上最著名的是狄更斯的辦公室,但有多少人知道利里普夫人的宅子也在同一條街上?《塞繆爾·巴特勒隨筆》[135]為她帶來些許智識享受。《錯箱記》[136]在英語鬧劇里首屈一指。《騎著毛驢去旅行》[137]讓她領(lǐng)略好文筆。《天啟四騎士》[138]令她對人類的不幸生起憐憫之心。等一下,這書對年輕女士而言有點(diǎn)兒粗俗,還是先放到一邊。看看還有什么好書,莫舍先生編撰的周年大事紀(jì)將展示書迷所說的‘書志樂’。《手杖日記》[139]不錯,還是有些優(yōu)秀的散文家嘛。給她讀上一捆《出版人周刊》[140],學(xué)學(xué)怎么當(dāng)書商。《喬的男孩們》[141]幫她放松放松。《古羅馬敘事詩》[142]和奧斯汀·多布森[143]的詩集里有好些優(yōu)美的詩歌。不知道現(xiàn)在學(xué)校里還讀不讀《古羅馬敘事詩》?唉,孩子們怕是只知道薩拉米斯海戰(zhàn)[144]和1776年美國獨(dú)立戰(zhàn)爭中那野蠻的紅衫軍[145]了。好啦,再偷偷放上一本羅伯特·錢伯斯[146],看她是否感興趣。”

他看著架子,心中暗自歡喜,“不錯嘛,最后放上倫納德·梅里克[147]的《女性之秘》逗逗她開心。我打賭光書名就能引起她的好奇心。海倫會讓我把《圣經(jīng)》也放上,我偏不放,看看她會否問起。”

羅杰總算挑好了書,他好奇地拉出衣柜抽屜查看妻子的布置。每一個抽屜里都放上了一小袋薰衣草,散發(fā)著一股清香。“真不錯,真不錯!唯獨(dú)缺少一個煙灰缸。如果泰坦尼亞小姐是位時髦姑娘,那煙灰缸就不能少。也許還該放上一本埃茲拉·龐德[148]的詩集。她千萬別是海倫提到的那種布爾什維克才好。”

午后,一輛錚亮的豪華轎車停在吉辛街和斯溫伯恩街[149]的拐角處,看上去跟布爾什維克毫不沾邊。一位身穿綠色制服的司機(jī)打開車門,拿出一只漂亮的棕色皮箱,畢恭畢敬地看著從紫丁香色車座里走出來的泰坦妮亞。

“小姐,您想讓我把包帶到哪里?”

“我真舍不得走啊,”泰坦妮亞感嘆,“可我不想讓你知道我去哪兒,愛德華茲。我那些瘋朋友可能會煩著你說出我的行蹤。我要忙著與文學(xué)打交道,不希望他們來打擾我。我還是自己走過去吧。”

愛德華茲微笑著向他尊敬的年輕小姐告別,回到了車上。

“請你為我做一件事,”泰坦尼亞請求,“給我父親打個電話,告訴他我開始工作了。”

“是的,小姐,”愛德華茲回答,只要她一聲令下,讓他把轎車撞向公務(wù)車都不成問題。

查普曼小姐手腕上一條亮閃閃的小鏈子系著一個漂亮的錢包,她戴著手套的小手從里面掏出一枚五分鎳幣——鎳幣跟她一樣明亮迷人,莊重地遞給司機(jī)。愛德華茲接過錢幣,同樣莊重地向她致意后便驅(qū)車離開。轎車穿過一排莊嚴(yán)的拱門,一路沿著薩克雷大道[150]開去。

泰坦妮亞確認(rèn)愛德華茲走遠(yuǎn)后,大步走在吉辛街上,一雙眼睛四處張望。一個小男孩上前問她:“女士,需要幫您提包嗎?”她正要答應(yīng),突然想起如今只有十美元周薪,便揮揮手打發(fā)他走開。倘若我們不稍稍描繪一下這位年輕女士,恐怕讀者會有所怨言,我們就趁著她走在吉辛街上的這段路程,讓大家一窺究竟吧。

待她到達(dá)克萊門斯廣場,身后的觀察者已看清她的穿著:身上是剪裁得當(dāng)?shù)幕匾律眩缓稚プ由系男郑伾e夕法尼亞鐵路上的普爾曼列車搬運(yùn)工們那淺棕色皮膚一般;她身材苗條,活力充沛,肩上披著的一條華麗的海貍鼠皮草泛著蛋白石灰的色澤,讓觀察者想起“南美栗鼠”來。倘若他碰巧是家里的頂梁柱,也許還會聯(lián)想到這衣服所費(fèi)不菲。待離開克萊門斯廣場,這一身打扮給他留下的印象是“價格高昂,貴氣十足”。

這樂于研究的路人會繼續(xù)沿著吉辛街走到下一個拐角到黑茲利特[151]街。他趁機(jī)追上走在人行道上的年輕女士,偷偷瞥上一眼。泰坦妮亞斜戴著帽子,要是他夠聰明,會從她右邊經(jīng)過,好看得更加清楚。他會瞥見她的面頰和下巴,發(fā)現(xiàn)她長得頗為標(biāo)致(的確如此),一頭秀發(fā)令沉悶的一天陽光明媚;系在手腕上的白金手表在它激動人心的生涯里,偶爾走快兩拍也情有可原。他注意到她身上的灰白皮草中,有一束尚未受到寒涼春風(fēng)摧殘的嬌嫩紫羅蘭在這十一月份含苞待放,正適合用于裝飾第五大道的豪華玻璃櫥窗。

他原本打算出門辦事,此時卻忍不住順著吉辛街多走上一段路。他若無其事地走在通往華茲華斯大道[152]L線高架鐵路的路上,半路停了下來,假裝猶豫不決地向后看,仿佛努力想著什么,其實(shí)卻是偷偷掃視那明亮動人的行人。他與那湛藍(lán)眼眸對望,一張果敢而活潑的小臉映入眼簾,年輕的臉上帶著誠摯,又淡淡漫著感傷。他注意到在清新的空氣中,她的臉龐因興奮和迎風(fēng)快走而神采奕奕,也留意到野生海貍鼠皮草與V領(lǐng)衣裳間露出的皮膚的微妙對比。隨后,他驚訝地看見這位美人兒駐足張望,往下走了幾步臺階,走進(jìn)一家骯臟昏暗的二手書店。觀察者帶著驚奇繼續(xù)辦事去了,篤信全能的上帝對布魯克林區(qū)尤其偏愛。

羅杰曾設(shè)想泰坦妮亞會是出現(xiàn)在麗思·卡爾頓酒店大堂或者中央公園馬術(shù)學(xué)校那種撒嬌撒潑的嬌小姐,看見眼前這位甜美純真的年輕女士,不禁又驚又喜。他從煙霧彌漫的角落里滿臉好奇地走出來,泰坦妮亞問道,“請問您米夫林先生嗎?”

“你是查普曼小姐嗎?”他拿起泰坦妮亞的包喊道,“海倫!泰坦妮亞小姐來了。”

泰坦妮亞環(huán)顧書店里陰沉的小書室,禮貌地招呼:“謝謝您接待我。爸爸經(jīng)常提起您。他說我一竅不通,我猜他大概指我在文學(xué)方面一竅不通。我得向您好好學(xué)習(xí)。”

“噢,這是薄克!”她興奮地叫著,“爸爸說它以波提切利[153]還是別的什么名人命名,是世界上最棒的狗了。我給它帶了禮物,就在我包里。好樣的,老家伙!”

薄克還沒見過靴子上的鞋套,便興致勃勃地檢查一番。

“親愛的,”米夫林太太來了,“很高興見到你。希望你和我們一起快快樂樂,不過我可不敢打包票,米夫林先生不大好相處呢。”

“噢,我們肯定會很開心的!”泰坦尼亞興奮地回答,“您不要聽信爸爸說我的壞話。我對書可著迷了。您怎么舍得把它們賣掉?米夫林太太,我給您帶了些紫羅蘭。”

“你太好了,”海倫已經(jīng)被泰坦妮亞迷住了,“來吧,我們把花插好,我?guī)愕椒块g看看。”

羅杰聽見兩位女士在樓上走動,忽地想起這家書店對年輕姑娘來說有點(diǎn)臟亂。他沉吟:“早知道我就弄一臺收銀機(jī),這下子她該以為我是個半吊子書商。”

米夫林太太帶著泰坦妮亞下樓來了,“好了,我正在做糕點(diǎn),先把你交給米夫林先生。他會帶你參觀書店,給你介紹一下店里的格局。”

“在那之前,我要先把禮物送給薄克。”泰坦妮亞拿出一大包東西,她翻開一層又一層薄紙,里頭是一塊結(jié)實(shí)的骨頭。“我剛在雪利酒店吃午飯,讓領(lǐng)班打包了骨頭。您看薄克多開心。”

海倫說:“到廚房來,把骨頭給它。這下子它是你的好朋友啦。”

泰坦妮亞看見改造成薄克狗窩的包裝箱,驚喜地喊道,“這狗窩太可愛了!”書商以巧手木工把箱子做成了卡內(nèi)基圖書館[154]的模樣,門上掛著“閱讀室”的標(biāo)志,箱子里還畫上了書架。

“你很快便會習(xí)慣米夫林先生的各種怪癖。”海倫笑著解釋,“他花了整整一個冬天才把狗窩做好,你以為他要給自己搭個窩呢。他在窩里畫上故事里有狗的書,自己再編了不少名堂。”

泰坦妮亞堅(jiān)持要蹲下看看狗窩里的畫。薄克為新朋友的關(guān)注倍感榮幸。

“真棒!”泰坦妮亞驚嘆,“這是莪默·犬的《魯拜集》[155],哈哈,真好玩!”

“喏,還有別的呢,”海倫介紹,“這兒有骨頭·勞的著作、骨頭先生的《古典文學(xué)》、《狗話問答錄》[156],還有一些不知道什么鬼東西。要是羅杰對生意有對這種玩笑一半認(rèn)真,我們早發(fā)財(cái)了。好啦,你去看看書店吧。”

書商正坐在書桌前。泰坦妮亞走上前去,“我來了,米夫林先生。看,我?guī)Я艘恢俸昧说你U筆來填銷售單。我練著把它插在頭發(fā)里,已經(jīng)上手了。您這兒有大大的紅色封皮的復(fù)寫本嗎?我一直在觀察羅德與泰勒百貨公司[157]的售貨員小姐,她們的工作真迷人。您得教教我電梯怎么用。我可喜歡電梯了。”

“我的天,”羅杰說,“你會發(fā)現(xiàn)這兒跟羅德與泰勒不大一樣!我們沒有電梯,沒有銷售單,甚至沒有收銀機(jī)。除非顧客要求,否則我們不提供任何服務(wù)。他們進(jìn)來到處瀏覽,找到想要的東西就會過來辦公桌詢問。書的價格用紅筆標(biāo)出,現(xiàn)金箱在這個架子上,鑰匙掛在這個小鉤子上。每一筆買賣都記入帳本。每賣出一本書,記得要把書名和價格寫上。”

“萬一有人賒賬呢?”泰坦妮亞問。

“不能賒賬。必須以現(xiàn)金交易。倘若有人來店里賣書,你讓他來找我。有的人會看上好幾小時書,你千萬別吃驚,不少顧客把這兒當(dāng)成是俱樂部了。希望你不介意煙草的味道,顧客幾乎都在店里抽煙。你瞧,我給他們準(zhǔn)備了煙灰缸。”

泰坦妮亞表示無所謂,“我喜歡煙草味,爸爸的書房聞起來跟這兒差不多,就是味道沒那么濃。我還想見識見識書蟲,爸爸說您店里有的是書蟲。”

羅杰聽了咯咯笑,“放心吧,他們每天進(jìn)進(jìn)出出,你會看到的。明天我給你展示一下如何擺放存貨。你得花好一段時間才能上手。在那之前,我想讓你在店里四處走走,直到對書架了如指掌,在黑暗中也能找著書。我和米夫林太太常常這么玩。夜里,我們關(guān)掉所有燈,我喊出一本書名,看她能不能找到,然后輪到我。離目標(biāo)超過六英寸就得付罰金。可好玩了。”

“這多有趣啊,這書店太好玩了!”

“這是布告欄,我把感興趣的書籍信息張貼在上面。這是我剛寫好的卡片。”

羅杰從口袋里拿出一塊硬紙片,用圖釘釘好在布告欄上。泰坦妮亞讀道:

本應(yīng)阻止戰(zhàn)爭的書

如今戰(zhàn)爭結(jié)束了,正是讀讀托馬斯·哈代[158]的《列王》[159]的好時機(jī)。這是我擁有的至高財(cái)富之一,簡直不舍得賣掉。可如果有人能保證讀完這三卷書,徹底沉浸于哈代的所思所想,我倒愿意將書借出。

要是有足夠多冷靜理智的德國人在1914年7月前讀讀《列王》,也許戰(zhàn)爭就不會爆發(fā)。

要是和平會談上每一位代表都能在會議前讀讀《列王》,則戰(zhàn)爭可休矣。

羅杰·米夫林。

“天吶,”泰坦妮亞感嘆,“這書真的那么了不起嗎?那我該讀一讀了。”

“這書太好了,要是我有法子,一定會讓威爾遜先生[160]在去法國的途中讀讀。我真想把書放到他船上吶。多棒的書!它讓你滿心憐憫,讓你滿心恐懼。有時我半夜醒來,往窗外眺望,以為自己聽到了哈代朗聲大笑。恐怕我把他和上帝搞混了。不過,這書對你來說太難了點(diǎn)。”

泰坦妮亞很是困惑,她默不作聲,可活躍的頭腦已暗暗記下:哈代,不容易懂,讓人震顫,不妨嘗試。

“你覺得房間里的書怎么樣?”羅杰問。他原本發(fā)誓要等到她主動發(fā)表評論,但好奇心占了上風(fēng)。

“房間里的書?”泰坦妮亞吃了一驚,“對不起,我還沒留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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