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消失的書卷
- 鬧鬼的書店
- (美)克里斯托弗·莫利
- 7388字
- 2020-10-27 10:31:21
晚飯后,羅杰建議,“親愛的,我們給泰坦妮亞小姐讀讀書吧?”
“別煩她了。”海倫反對,“又不是每個人都喜歡聽人朗讀。”
可泰坦妮亞興奮地表示,“我可喜歡了!長大后就沒人給我讀書了。”
“要不我倆把你留在店里,”海倫跟羅杰開玩笑,“我帶泰坦妮亞去看看電影。《人猿泰山》還上映著呢。”
也許查普曼小姐挺樂意外出看戲的,可她眼看書商一臉沮喪,便明白要是她去看《人猿泰山》,他可要大失所望,于是立即表示不感興趣。
“哎喲,”她說,“《人猿泰山》不就是約翰·巴勒斯[161]筆下的那種自然風光嗎?米夫林太太,那估計挺乏味的。我們還是聽米夫林先生念念書吧。我把編織包拿下來。”
海倫應答:“希望你不介意聽著聽著就被打斷。要是有顧客按鈴,羅杰得馬上跑去照料。”
“讓我去招待客人吧,”泰坦妮亞提議,“我還得掙工資呢。”
“好啦,”米夫林太太招呼羅杰,“你讓查普曼小姐在起居室等等,給她點東西讀讀,咱倆洗碗去。”
但羅杰想立即開始朗讀,便試探,“要不咱們先慶祝一下泰坦妮亞來店里幫忙,晚些再洗碗吧。”
“讓我幫忙看店吧,”泰坦妮亞堅持,“那肯定很好玩。”
海倫拒絕了,“不,不能讓你剛到就干活。米夫林先生和我馬上回來。”
于是羅杰捅了捅起居室的煤火,把椅子擺好,遞給泰坦妮亞一本《衣裳哲學》[162],和海倫一同消失在廚房里。泰坦妮亞聽到鍋碗盆瓢的“咚咚鏘鏘”和熱水的飛濺聲,還聽見羅杰說:“洗刷的好處之一是讓手變得干干凈凈,這對一個二手書商來說可真新奇。”
她隨意翻了翻《衣裳哲學》就放下了,看到桌子上的《時報》[163],想起還沒有讀報,便拿起報紙,目光落在失物招領欄上。
這些廣告一欄就得50美分。她最近丟失了一枚珍珠胸針,于是把失物招領快快掃了一遍。看見以下一欄,咯咯笑了起來:
尋物啟事——地點:皇家酒店廁所;物品:一副假牙。請致電聯系斯蒂爾,地址:圣里沃德路東43號134房。請勿追問失物緣由。
她還讀到另一則尋物啟事:
尋物啟事——本人于布魯克林吉辛街和八方酒店間丟失了托馬斯·卡萊爾的《奧利弗·克倫威爾書信演說集》。倘若您在12月3日星期二午夜之前找到,請將書歸還至八方酒店助理廚師。
她不禁驚叫,“噢,吉辛街不就是這里嗎!一個助理廚師好端端讀這種書干什么!難怪最近他們的午餐那么難吃!”
幾分鐘后,羅杰和海倫回到起居室。泰坦妮亞向書商展示那則尋物啟事,羅杰看了非常興奮。
“有意思,有意思。”話畢解釋道,“那本書有點古怪。我有沒有跟你說,上周二——我記得那么清楚是因為那晚吉爾伯特來了——一個留著胡須的人進來問起這書,可書不在書架上。第二天晚上,我寫作到半夜,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我一定是忘了關前門,睡到半夜被一陣穿堂風吹醒,起來關門時,看到書又在書架上了,比其他書突出了那么一點。可昨晚玉米芯俱樂部集會時,我去查閱書上的一句話,它居然再次不知所蹤了。”
“也許是助理廚師把它給偷了?”泰坦妮亞猜測。
“如果是那樣,為什么他還敢登廣告?”羅杰質疑。
“好吧,要真是他偷了,”海倫表示,“我希望他樂在其中。那書我試著讀過一次,你把它講得那么好,我覺得無聊透了。”
書商感嘆,“要真是他偷了,我還挺高興的,那表明我沒說錯:人們確實熱愛好書。如果一個助理廚師愛書如癡,不惜做賊,那說明世人素質頗高,實行民主制也沒問題。平常個個只想偷些廢話連篇的書,例如道格拉斯·范朋克[164]的《讓生活變得有價值》或希普頓修女[165]的《神諭之書》。我倒不介意他們偷好書呀!”
海倫跟泰坦妮亞開玩笑:“你瞧瞧,這就是書商行業的‘行規’。”兩位女士坐在爐火旁,拿起毛線忙活起來,書商跑出去看看書會否湊巧回到書架上了。
羅杰回來時,海倫問他,“書在那兒嗎?”
“不在,”羅杰邊回答邊拿起尋物啟事。“為什么他一定要在周二午夜前找到書呢?”
“大概是為了在睡前讀讀吧,”海倫說,“說不定他飽受失眠之苦。”
“可惜他還沒來得及讀就把書給弄丟了。不知道他對這書有什么想法?我真想去拜訪拜訪他。”
海倫說:“好啦,把書記在損益表上,別想了。給我們朗讀幾段怎樣?”
羅杰在私人書架上瀏覽一番,取下一本破舊的書。
“感恩節剛過,圣誕節即將到來,是時候讀讀查爾斯·狄更斯了。親愛的,咱們讀些老圣誕故事怎么樣?”
米夫林太太假裝沮喪地舉起雙手,對泰坦妮亞抱怨,“每年這個時候他都得讀狄更斯!書倒是好書。我對我大多數朋友還不如對利里普夫人了解呢。”
泰坦妮亞問,“您要讀《圣誕頌歌》[166]嗎?那是學校里的必讀書目之一。”
“不,”羅杰說,“狄更斯的其他故事要好多了。個個都只讀《圣誕頌歌》,都讀膩了還不讀讀他別的圣誕故事。我告訴你,要是哪年我沒重讀這些好故事,圣誕節就算白過了。讀著它們,我會回味起貨真價實的酒吧、美味可口的牛排和從錫酒罐里倒出來的麥芽酒。有時我讀著狄更斯,腦里會浮現一塊上等的美味牛里脊肉伴著煮熟的土豆和辣根,佳肴擺在一塊絲滑閃亮的桌布上,旁邊就是暖烘烘的英式火爐……”
“他成天胡思亂想,”米夫林太太告訴泰坦妮亞,“你聽他的話吧,會以為狄更斯死后大家便吃不上體面的飯菜,以為全世界的女房東都跟著利里普夫人撒手人寰了。”
“這太忘恩負義了,”泰坦妮亞恭維海倫,“我敢肯定,我再也找不到比您更好客的女主人,吃不上比在布魯克林這兒更好吃的土豆了。”
“好吧,好吧,”羅杰承認,“你說的有道理。不過,有些東西確實隨著維多利亞時代[167]一去不返了。以驛站馬車司機為例,他們多么辛辣活潑!我們現在有什么可比的?地鐵警衛?出租車司機?我常光顧通宵餐館,聽司機們聊聊天,可他們老是要上路,你沒法像狄更斯了解驛站馬車司機那樣了解現代司機。要知道,有些事情無法一下子看清,必須花時間慢慢觀察。不過,通宵餐館的食物是真美味。大冷天的司機們開著車轉來轉去,個個饑腸轆轆,得吃點熱騰騰的可口飯菜。你看哪兒聚滿了司機,飯菜肯定最好!在百老匯大道靠近第77大街附近有一家叫弗蘭克的小店,我看那里的火腿蛋和炸法式面包趕得上匹克威克先生[168]吃的呢。”
“我得讓愛德華茲帶我去嘗嘗,”泰坦妮亞表示,“愛德華茲是我們家司機。我去過安索尼亞大廈[169]喝茶,就在那兒附近。”
“你還是別去了,”海倫勸告,“每回羅杰從那些地方回來,身上一股子洋蔥味,都把我嗆流淚了。”
羅杰接話:“我們剛才談到一位助理廚師,看來我該給你讀讀《某某人的行李》[170],這故事講的是一位領班。我常希望當當茶房或是公車售票員,看看如今是否還有那樣的領班。我還想嘗試各種各樣的工作,好充實對人性的認識,瞧瞧生活是否與文學一般美好。要是能成為侍者、理發師、百貨公司巡視員……”
“羅杰,親愛的,”海倫打斷他的遐想。“給咱們讀讀書吧。”
羅杰傾倒煙灰,把薄克從椅子上趕下來,坐下來津津有味地讀起了對茶房領班克里斯托弗的描繪。作為飯店領班,克里斯托弗可謂人見人愛。“此篇陋作是一個門房寫的,”[171]他開始朗讀。編織針勤勉地織著,擋板旁的薄克伸展四肢,享受著親朋相伴,沉浸于狗獨有的大腦全然放松的舒服狀態。兩位聽眾的輕笑聲令羅杰心情大好,他快要讀到第一章約第十頁關于咖啡廳賬單那段詼諧的段落時——如今付賬的方式也跟以前不一樣了,多可惜啊——書店傳來了鈴聲。羅杰拿起煙斗和火柴盒,咕噥著“總是這樣”,匆匆走出了房間。
讓他驚喜的是,來客是年輕的廣告文案奧布里·吉爾伯特。
“哈,你好呀!”他招呼,“我特意為你記下了一句約瑟夫·康拉德關于廣告的箴言。”
“太好了,”奧布里答,“我也給您帶了東西,作為您前些天盛情招待的謝禮。我冒昧給您帶了些煙草,這是一罐藍眼睛牌混合煙草,是我的最愛,希望您會喜歡。”
“太好了。你那么好,也許我不該用康拉德的話來煩你。”
“沒關系。他說的肯定很妙。給我念念吧。”于是書商走向書桌,在亂七八糟的桌面上翻了好一會兒,找到摘抄著康拉德引言的紙片:
我熱愛人類,不禁為現代廣告感到悲哀。也許它證明了某些人積極進取、獨具慧眼、足智多謀,也冒失猛進,但它同時證明了如今人人精神退化,易于受騙。
——約瑟夫·康拉德。
“你覺得怎樣?”羅杰問,“原句在一個叫《無政府主義者》[172]的故事里。”
奧布里回應:“我覺得不怎樣。正如您的朋友馬奎斯先生前幾晚的文章所言,信念是一回事,信眾是另一回事,即使信眾行為不端,信念也不該因此受譴責。康拉德先生看到的盡是些江湖騙子,但廣告宣傳本身不應受累于虛假廣告。話說回來,我過來是為了給您看這個。這是今天《時報》上的一則尋物啟事。”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則從報紙上剪下的尋物啟事,羅杰剛剛已經讀過了。
“是的,我也看見了,”羅杰說,“那本書本來在我書架上,肯定是被人偷了。”
“我還想告訴您一件事情,”奧布里繼續說,“今天晚上,我和查普曼先生在八方餐廳吃晚飯。”“哦,這樣嗎?”羅杰打斷他,“他女兒正好在店里呢。”
“他告訴我了,這還挺有意思的。那天您跟我提起查普曼小姐要來書店工作,我靈光一動,猜到這下子查普曼先生會對布魯克林尤其關注,便建議在布魯克林的商店櫥窗里展示美味鮮的產品。我們公司負責他所有的銷售活動。當然,我沒有透露我知道查普曼小姐要來這里,我們談話過程中他告訴我的。好,以下就是我要跟您說的事。我們約好在十四樓的捷克—斯洛伐克燒烤店吃晚飯。在電梯里,我看到一個身穿廚師制服的人手里拿著一本書。我在他身后瞥了一眼,猜那肯定是一本烹飪書,沒料到居然是《奧利弗·克倫威爾書信演說集》。”
“噢,書又找回來了?我得和那家伙談談。如果他是個卡萊爾迷,我想認識認識他。”
“您等等。我平常總瀏覽尋物啟事,從中找一些做廣告的靈感。只要密切關注公眾想要找回什么,就知道他們真正想要什么,當知道他們想要什么,就知道哪些商品需要加大力度宣傳。今天早上我在報紙上看到了那則尋物啟事,這是我頭一次注意到有人登廣告尋書,于是我想,‘圖書生意要旺起來了。’我看到廚師手里拿著書,便跟他開玩笑說,‘嗬,書找回來了呀。’他是一個長著大胡子的外國人,這在廚師來說不大常見,那把大胡子可能會泡進湯里。他看著我,好像我要用切肉刀刺他一樣,差點兒把我給嚇到了。‘是的,是的,’他嘟噥兩句便把書夾在腋下不讓我看。他看起來又氣又怕,我猜也許他不該乘坐客梯,害怕有人會向經理打報告。于是,快到十四樓時,我低聲安慰他:‘沒關系的,老伙計,我不會告發你的。’結果,他看起來比之前更驚恐了,臉變得像紙一樣白。我在十四層下了電梯,他也跟著出去。我以為他有話跟我說,可查普曼先生就在大堂等著我,他再沒有說上什么。我留意到他一直看著我走進烤肉餐廳,仿佛我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猜那可憐蟲怕你會向警察舉報他偷書。沒關系,書就送給他吧。”
“真的是他偷了嗎?”
“我不知道。反正有人偷了,書不在店里了。”
“好吧,我還沒說完呢。本來這事算完了,只不過我剛好讀到尋物啟事,又湊巧碰上他。我和查普曼先生談了好一會兒,討論了查普曼梅干和薩拉托加薯片的宣傳計劃,我給他看了準備好的廣告詞,他告訴我他女兒要過來實習,我便說我認識您。八點左右我離開八方飯店,想著坐地鐵過來給您看看尋物啟事,順便把煙草送給您。我在大西洋大道下地鐵,居然再次碰到那廚師。他跟著我一塊兒下車,已經脫掉了白色制服和廚師帽,穿上了便服。我立刻認出他來,您猜猜他是誰?”
“我猜不出,”羅杰興奮起來。
“他居然是我頭天晚上過來時,那看起來像是位教授的家伙。”
“哈!那他對卡萊爾真是念念不忘。那天晚上他問我拿書,見我找不著,他可失望了。我記得他堅持我店里一定有,我翻遍了歷史書架,看看書會不會放錯在哪兒了。他說他有個朋友在這里看到過,他就過來買了。我告訴他肯定能在公共圖書館借到一本,可他說那不行。”
“好吧,依我看他是瘋了,”奧布里往下說,“我敢說,他從我離開地鐵后就跟著我走。我在拐角處的藥店停下來買火柴,出來時看見他站在燈柱下。”
羅杰說:“如果書是現代作家寫的,我會說這全是出版商的宣傳噱頭。他們為了讓作者出名,什么都干得出來。可是,卡萊爾的版權早過期了,我看不出這里面是什么名堂。”
奧布里開玩笑道:“我猜他是想偷塞繆爾·巴特勒蛋的配方。”說罷兩人都笑了。
羅杰邀請奧布里留下:“來,過來見見米夫林太太和查普曼小姐。”年輕人稍作推搪,可書商看出來他相當樂意結識查普曼小姐。
羅杰領著奧布里走進起居室,向坐在火爐旁的海倫和泰坦妮亞介紹,“這位是我的朋友。米夫林太太,奧布里·吉爾伯特先生。查普曼小姐,吉爾伯特先生。”
奧布里模糊地意識到眼前的一排排書、亮紅的火爐、體態豐滿的女主人和那友好的梗犬;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書店雇員上,其他一切不過是陪襯而已。他快速地收集相關數據再加以消化,甚至還沒朝泰坦妮亞的方向細看,便以驚人的速度運算完畢,認定他所認識的所有年輕小姐加起來都不如眼前這位姑娘。要是他所知的世界里(包括太陽系和廣告業)減去了查普曼小姐,一切將黯淡無光。他把所思所想乘以一個“常數”——這常數可絲毫不穩定,得出的運算結果(老師口中的“積”)讓他大吃一驚。他將他的事業除以坐在他左邊扶手椅上的美人兒,全然滿滿當當,勻不出一個商數。他心里翻江倒海,羅杰給他推了一張椅子坐下來。
奧布里是一個富有教養的年輕人,決定首先要跟女主人打打招呼。他下定決心不去想那位有著湛藍眼睛、漂亮下巴,身穿絲質襯衫的女孩。
“謝謝您的招待,米夫林太太。前幾天我冒昧拜訪,米夫林先生邀請我留下共進晚餐。”
“很高興認識你,”海倫說,“羅杰跟我提到你了。我希望他那些古怪的菜式沒把你肚子吃壞。你等著瞧,他遲早會給你吃哈羅德·貝爾·賴特白蘭地腌桃。”
奧布里表示羅杰的飯菜其實還不錯,同時盡全力不去看他心之所屬的方向。
羅杰接上海倫的話:“吉爾伯特先生剛剛遇上了不尋常的事。來,你跟她倆說一說。”
奧布里的雙眼對上泰坦妮亞的藍色眼眸,一不小心便蹦出一句,“方才我跟查普曼先生在八方飯店吃飯。”
那明亮的湛藍眼睛使他仿佛觸電一般,他不敢多言,害怕一激動連保險絲都給燒了,于是慌張地轉向米夫林太太,往下解釋,“您瞧,我為查普曼先生寫了不少廣告,今晚約好討論一下商務事宜,要大規模地推廣查普曼梅干呢。”
“爸爸工作太辛苦了,你不覺得嗎?”泰坦妮亞問。
奧布里本想順勢與查普曼小姐聊聊家里的情況,但羅杰堅持要他講述那廚師的怪事以及他與《奧利弗·克倫威爾書信演說集》的關聯。
“他跟著過來這里了?”泰坦妮亞驚叫,“哇,沒想到書商的生活那么刺激!”
“羅杰,今晚我們最好把門鎖上。”米夫林太太提醒,“不然他要帶著一套大英百科全書跑了。”
“不怕,親愛的,”羅杰說,“這樣挺好的。這廚師吧,出身卑微,卻熱衷讀好書,甚至特意過來書店偷書,這是我聽過的最振奮人心的消息了。我得給《出版人周刊》投稿才行。”
“好吧,”奧布里說,“我該告辭了。”
羅杰連忙阻止:“沒事。我們只是念念書。你讀過狄更斯的《圣誕故事集》嗎?”
“恐怕沒有。”
“那我們繼續朗讀好嗎?”
“請繼續。”
“您繼續念吧,”泰坦妮亞也同意,“米夫林先生剛剛讀到倫敦一家小飯館的可愛領班。”
奧布里請求允許他抽抽煙斗,羅杰拿起了書,一個新主意冒上心頭,“我們該喝點小酒,再讀讀關于咖啡廳賬單那部分。這篇故事吶,得邊喝邊讀。親愛的,咱們喝杯雪利酒好嗎?”
“唉,你都不知道,”米夫林夫人向泰坦妮亞解釋,“米夫林先生不喝點東西就讀不進狄更斯。等禁酒令[173]出臺,狄更斯的銷量要大減咯。”
羅杰說:“我特意計算過狄更斯作品里所有角色攝入的酒量,那可驚人了,整整7000豬頭桶[174],這樣算算真好玩。我一直想寫一篇小文章,研究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故事中的暴風雨。你瞧,史蒂文森是蘇格蘭人,對潮濕的天氣特別熟悉。不好意思,我先下去酒窖拿瓶酒上來。”
羅杰離開起居室,他們聽到他走進地窖。薄克也跟著下去,狗可喜歡地窖的氣味了,古老的布魯克林地窖的味道更是無與倫比。鬧鬼的書店的地窖讓薄克著迷。爐子的溫暖光芒照亮了地下室,火爐里堆滿了羅杰用作柴火的包裝箱。起居室里的三人聽見地窖傳來鏟煤炭的聲音,然后是鐵鏟往火里扔煤塊時的清脆悅耳的聲響。這時,書店里鈴響了。
“讓我去吧,”泰坦妮亞跳了起來。
“要不我去吧?”奧布里也說。
“還是我去吧!”米夫林太太放下毛線活站起身來,“你倆連書放哪兒都不知道,舒舒服服坐著就行。我馬上回來。”
奧布里和泰坦妮亞望著對方,彼此有些尷尬。
“查普曼先生問起你來,”奧布里本想說“他說他很想你”,但是說不出口,便改口道,“讓你不要一下子把書讀完。”
泰坦妮亞笑了,“你剛剛見完他便過來這兒,可真巧。我爸爸挺可愛的,對吧?”
“我跟查普曼先生只有生意來往,可他肯定非同凡響。他對廣告很有信心。”
“吉爾伯特先生,你喜歡讀書嗎?”
“我讀書不多。恐怕你會認為我太無知了……”
“一點也不。我好不容易才認識一個不認為得把世上圖書讀個遍的人。”
“這地方挺怪的,對吧?”
“是啊,這兒叫鬧鬼的書店,不知道為什么呢。”
“米夫林先生告訴我,這兒被偉大文學的幽靈縈繞。我希望他們不會打擾你。托馬斯·卡萊爾的鬼魂似乎很是活躍。”
“我可不怕鬼,”泰坦妮亞回答。
奧布里凝視著爐火,想告訴泰坦妮亞,從現在起,他也打算纏纏她,但不知該如何說起。這時,羅杰從地窖拿著一瓶雪利酒回來了。他打開酒,幾人聽到店門關上了,米夫林太太也回來了。
“好吧,羅杰,”她說,“如果你對老克倫威爾那么著緊,最好把它放好。喏,書又回來了。”她把書放在桌子上。
“我的天啊!”羅杰喊,“誰給帶回來了?”
“大概就是那位助理廚師。”米夫林太太答,“他的胡須像圣誕樹般茂密,為人非常有禮貌。他說他心不在焉,前幾天過來找書時糊里糊涂地就把它拿走了,還提出要為他造成的麻煩買單。我當然拒絕了。我問他是否想見見你,他說他趕時間。”
“我可有點失望呢,”羅杰表示,“我還以為找著了一個真正的書迷。好吧,大家來為托馬斯·卡萊爾先生干杯。”
幾人敬過酒后坐回椅子上。
“來,我們為新雇員敬一杯,”海倫提議,幾人再次敬了酒,奧布里一下子便干了杯,查普曼小姐那敏銳的眼睛看在眼里。羅杰伸出手去拿狄更斯,可半路先拿起了心愛的克倫威爾,在燈光下細細端量。
“怪事一波接一波。這書換了個封皮。”
“你確定嗎?”海倫相當驚訝,“看起來跟原來的一樣呀。”
“書封模仿得很巧妙,但騙不了我。這上面原本有一個角折了,其中一張襯頁上還有墨水漬。”
奧布里站在羅杰身后,他指了指,“那里有一個污點。”
“是的,但不是同一個污點。這本書是老朋友了,我一看就知道。那瘋子為什么要給它重新裝封呢?”
“好啦,”海倫安慰他,“把書收好,不要想了。不然卡萊爾要來夢里纏著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