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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擋道的人

《時尚先生》(1940年2月號)

帕特·霍比總能進到片場。他在那兒斷斷續續工作了十五年——最近五年來多半不在——電影公司的警衛大多都認識他。如果值班的是幾個頑固的家伙,要求他出示電影公司的名片,他給賭馬經紀路易打個電話也能進去。因為路易跟他一樣,也是多年來一直把電影公司當成自己的家。

帕特四十九歲了。他是個編劇,但是從來沒寫過多少東西,甚至連他要改編的“原著”也沒有看過多少,因為看多了他的腦袋就會爆炸。不過,在美好而古老的默片時代,你有了別人的情節和聰明的秘書,就可以在她每周六小時或者八小時的工作時間,吃點苯丙胺[6]提提神,狼吞虎咽地模仿別人的“結構”。插科打諢的部分由導演來負責。有聲電影興起之后,他總是與某個寫對白的人合作。某個喜歡工作的年輕人。

“我參與過一系列一流的電影,”他對杰克·伯納斯說,“我需要的只是一個創意,還有一個多少有點經驗的合作者。”

他在制作室外面抓住正要去吃午飯的杰克,硬要跟他聊天,于是他們一起朝餐廳方向走去。

“你總得給我一個創意吧,”杰克·伯納斯說,“目前形勢吃緊啊。我們不能隨便給人發薪水,得有創意才行。”

“不發薪水,你怎么能聽到創意呢?”帕特問——然后,他又急忙補上一句:“不管怎樣,我有了一個創意的萌芽,吃午飯時我可以全都告訴你。”

吃午飯時他或許能想出什么來。他腦子里還有貝爾關于童子軍的構思。但是,杰克興高采烈地說:

“我還有個午餐約會呢,帕特。把它寫出來吧,然后給大家看看,呃?”

他覺得這么說很殘忍,因為他知道帕特寫不出什么來,不過,他自己也編不出什么故事。戰爭剛剛爆發,片場的每個制片人都想用男主角奔赴戰場作為正在拍攝的電影的結局。而杰克·伯納斯覺得,他才是第一個為自己的影片想到這個主意的人。

“那么寫出來吧,呃?”

帕特沒有回答,杰克看著他——在帕特的眼睛里,他看見了某種疲憊不堪的痛楚,那讓他想起他自己的父親。在杰克大學畢業前,帕特一直很有錢——三輛汽車,每個車庫上都有一只雞[7]。現在,他穿著那身衣服,看起來仿佛在好萊塢大道和藤街[8]的街角站了三年之久。

“四處看看,跟片場的一些編劇聊聊,”他說,“如果哪個編劇對你的創意有興趣,就帶他來見我吧。”

“我討厭交出創意卻不能立即拿到錢,”帕特悲觀地沉思,“那些年輕的狂妄之徒連你身上的襯衣也要抄走。”

他們到了餐廳門口。

“祝你好運,帕特。不管怎樣,我們不是在波蘭[9]。”

——好在你不是,帕特小聲說,要不然,他們就撕開你的肚子了。

現在怎么辦呢?他上了樓,沿著編劇們的小隔間閑逛。幾乎所有人都去吃午飯了,那些呆在房間里的人他都不認識。不熟悉的面孔一直越來越多。他參與了三十部電影;他在這行干了二十年,都是做做宣傳,寫寫腳本。

這條路線的最后一扇門屬于一個他不喜歡的人。不過,他想找個地方坐一會兒,于是他敲了一下,推開門。那人不在——只有一個很漂亮、看似柔弱的女孩坐著看書。

“我想,他離開好萊塢了吧,”她這么回答帕特的詢問,“他們把他的辦公室給了我,可是忘了貼上我的名字。”

“你是編劇?”帕特驚訝地問。

“正在努力成為編劇。”

“你應當爭取一個試鏡的機會。”

“不用——我喜歡寫作。”

“你在讀什么書啊?”

她給他看了看封面。

“我教給你一個竅門吧,”他說,“想要了解書的精髓,根本不用這么讀。”

“噢。”

“我在這兒工作好多年了——我叫帕特·霍比——我知道怎么辦。把這本書拿給四個朋友讀讀看。叫他們告訴你,讀完以后,還有什么縈繞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寫下來,就是一部電影——明白嗎?”

女孩微微一笑。

“哦,這是很——很獨特的建議,霍比先生。”

“帕特·霍比,”他說,“我可以在這兒等一會嗎?我要見的人還在吃午飯呢。”

他在她對面坐下來,撿起一本攝影雜志。

“噢,我就做個記號。”她語速很快。

他看了看她打勾的那一頁。照片上,一些畫作正在裝箱,要從一個歐洲藝術畫廊運送到安全的地方。

“你要怎么用這張照片呢?”他問。

“哦,我想,他們在包裝畫作的時候,如果附近有一個老人,就有好戲看了。一個貧窮的老人,想得到一份打雜的差使。可是他們不能用他——他擋道了——連當炮灰也不夠格。畢竟,他們想要強壯的年輕人。結果呢,他就是多年以前畫那些畫的人。”

帕特仔細想了想。

“這個故事很好,可是我不大明白。”他說。

“噢,沒什么,也許寫成小小說吧。”

“有什么好的電影創意嗎?我跟這兒所有買主都有交情。”

“我簽了合同。”

“用別的名字吧。”

她的電話響了。

“對,我是普麗西拉·史密斯。”女孩說。

過了一會兒,她扭頭看著帕特。

“您介意回避一下嗎?這是個私人電話。”

他明白了,走出房間,沿著走廊往前走。他發現一間門上沒有名字的辦公室,進去躺在沙發上就睡著了。

那天傍晚,他回到杰克·伯納斯的接待室。他想出了一個創意:一個男人在辦公室里遇見一個女孩,他以為她是速記員,結果呢,她是編劇。不過,他還是雇用她當速記員,然后他們出發前往南太平洋。這是一個開場,他想,這個創意得告訴杰克——而且,為了描繪普麗西拉·史密斯,他重新打磨了某個好幾年沒有用過的老技巧。

他對此頗感興奮——有那么一會兒還覺得自己年輕了不少;他在接待室里來回踱步,一邊在心里排練第一個片斷。“那么,這里我們有一個類似《一夜風流》[10]的場景——不過是全新的。我看見海蒂·拉瑪[11]——”

噢,他知道怎么跟那些家伙談話,只要他能見到他們,有話要說。

“伯納斯先生還在忙嗎?”這是他第五次問這個問題了。

“噢,是的,霍比先生。比爾·科斯特洛先生和巴赫先生在里面。”

他飛快地想了想。現在是五點半。以前,有時候他剛剛破產,又賣了一個創意,價值數千美元的創意,因為剛好那一刻,他們很厭煩當時正在做的事情。

他若無其事地走出來,走向大廳里的另一扇門。他知道,這扇門經由洗手間通到杰克·伯納斯的辦公室。他趕快深吸一口氣,沖了進去……

“……這就是我的構思。”五分鐘后,他總結說,“這只是靈感——實際上還沒有寫出來,不過,要是你們能給我一間辦公室和一個女秘書,三天后我就能寫在紙上交給你們。”

伯納斯、科斯特洛和巴赫甚至都沒有互相對望一下。伯納斯代表他們三人講話,語氣堅定而溫和:

“這個可不是創意,帕特。我不能為這個給你發薪水。”

“你干嗎不自己接著寫出來呀,”比爾·科斯特洛建議,“然后給我們看看。我們還在找創意呢——尤其是和戰爭有關的創意。”

“有了薪水,人的思維就更活躍。”帕特說。

他們全都沉默不語。科斯特洛、巴赫都跟他一起喝過酒,一起玩過撲克,一起看過賽馬。老實說,看到他有了工作,他們會很高興。

“戰爭,呃,”他沮喪地說,“現在什么都是戰爭了,無論你拍過多少電影。你們知道這讓我想起什么嗎?這讓我想起一位被拋棄的著名畫家。現在是戰爭時期,而他毫無用處——只是一個擋道的人。”他越發地喜歡自己的觀念,“——然而自始至終,他們都把他本人的畫作當作最值得保存的東西運走。可是他們卻連忙都不讓幫。這就是我由此想到的。”

他們又沉默了一會兒。

“這個創意還不錯吧,”巴赫若有所思地說,他轉頭看著另外兩個人,“你們覺得呢?就其本身而言?”

比爾·科斯特洛點點頭。

“其實還不錯。我還知道我們可以用在哪兒,就在第四段的結尾。我們只要把老埃姆斯改成畫家就行了。”

很快,他們談到了錢。

“我給你兩周時間寫這個劇本,”伯納斯對帕特說,“周薪是二百五十塊。”

“二百五十塊!”帕特拒絕接受,“哎,有一回你還付給我十倍的價錢呢!”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杰克提醒他,“不好意思。這是我們目前可以支付的最好價錢了。”

“你讓我覺得自己很像那個老畫家——”

“不要夸大其辭,”杰克一邊說一邊微笑著站起來,“你的名字記在薪水冊上了。”

帕特快步走出來,目光充滿自信。五百美元——這些錢可以緩解一個月的經濟壓力,而且,你往往可以把兩周的工作延長到三周——有時候延長到四周。他自豪地從正門走出電影公司,在酒品店停下來,買了半品脫威士忌帶回房間。

到了七點鐘,情況還要好。要是他能拿到預付款,明天就去圣塔安尼塔跑馬場[12]逛逛吧。而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應當慶祝一下。懷著突如其來的喜悅,他跑到樓下大廳里,打電話到電影公司,詢問普麗西拉·史密斯小姐的電話號碼。他好幾年沒遇見這么漂亮的人了……

普麗西拉·史密斯在她的公寓里,頗為堅決地對著電話講話。

“我很抱歉,”她說,“但是我不可能……不行——這周其余時間我都沒空。”

她掛了電話,杰克·伯納斯坐在沙發上問:

“誰打來的?”

“噢,今天來辦公室的一個人,”她笑著說,“他還告訴我,千萬別看我要改編的小說。”

“我可以相信你嗎?”

“你當然可以啦。我還能馬上想起他的名字呢。不過,我想先告訴你,今天上午我想出了一個創意。當時我看到雜志上有一張照片,他們在整理包裝倫敦泰特美術館[13]的一些藝術作品。然后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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