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茗,你運氣真好。”瀾燈單手托著頭,一臉興奮地拉著枯茗說話,“我家公子一天只出手三次,就被你碰見了一次,你說你命好不?哪像我,上次被大黑家的二黑追著咬的時候,公子只瞥了一眼,就沒再管我,害得我的屁股被二黑狠狠地咬了一口,現在想想還疼呢。公子后來說,他的銀針用完了,沒法子救我。我氣得幾天沒進公子的房?!?
“我家公子是世上最好的人。”這是瀾燈常掛在嘴邊的話。然后就會掰著手指開始數著他家公子的好。
屋內依舊靜靜的,只有瀾燈可以進出拿些藥材,空閑時,就會扯著枯茗說話,內容不外乎他家公子。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說的便是這般吧。不錯,風晚眠就是他們要找的頻中圣,只是江湖上的名號,不是江湖上的人自是不很知曉。
但名號在外的,又不是一般的毒,解了,自然要些代價。
“你可要想清楚,此毒江湖上再無人能解。你若踏出了此門,他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了?!憋L晚眠繼續把玩著銀針,背過身去,冷冷道。
“那你可知,他中的是什么毒?”枯茗直視著他,問道。
“是什么毒又有什么關系,能解便是?!憋L晚眠說著,剛才把玩著的那枚銀針倏地出手,一只莫名飛來的小蟲就被殘忍地釘在木樁上。
“連名字都不知道要我如何信你?”枯茗有些不屑。
“發作時渾身抽搐,面色發白,冷汗直出。我說的可對?”不顧枯茗嘆服的表情,頓了頓,又道,“算來已經發作了三次吧,若是在拖下去,恐怕到時解了毒也……哈哈……”余音里的笑聲讓枯茗莫名的發寒。
若再不解毒,且不說他的心智不能恢復,便是早年的武學造詣怕是也同心智一塊去了。那樣一個不可一世的少年,怎么受得住呢。所以枯茗思慮再三還是答應了風晚眠的條件。
七日了,整整七日,枯茗只能在外屋焦急地等待,除了打點水,什么也幫不上。
這天里屋的門終于開了。枯茗忙進去,不看其他,只見阿南靜靜地躺在床上,就忙跑了過去。經過七日,他的唇瓣恢復了些血色,面色略顯紅潤,長卷的睫毛輕輕地壓著,一眨一眨,該是快醒了吧。
“毒已經解了,不過……別忘了我們的約定,不然……他體內的毒會不會復發,就很難說了?!崩淅涞穆曇粼诒澈蟛缓蠒r宜地響起,提醒著他們之間不可言說的交易。
“你……”枯茗咬唇道,趁人之危四字在腦中閃過,但還是強忍住沒有脫口。
“趁人之危,呵呵……”清朗的笑聲從門外飄來,像是被看透心事般,枯茗的心底頓時冰封,卻沒察覺出風晚眠略顯踉蹌的腳步,以及他比阿南還不如的面色,直到瀾燈進來扶他去稍事休息。
然而關于要兌現的諾言,他卻只字不提。提的次數多了,也會好似不耐煩地回一句,“以后便知曉了。”表情依舊冷冷的,沒有一絲溫情可言。
隨著阿南的漸漸好轉,已經忘了他上一次發病是什么時候,轉眼,公子眠也有多日未見,只留下瀾燈照看二人。而瀾燈也一改初時的熱絡,一直冷冷的,仿佛很不待見他們。
不久,仕就到訪了。雖然很好奇叔父怎么會知道他們在這——就如同第一次在這里昏倒被帶回家去——可枯茗還是同阿南回了枯府。
臨走時,公子眠不在,瀾燈的表情古怪,只是在枯茗耳邊輕聲交待,別忘了與我家公子的約定。
離家不過一月,再回來卻有幾分不真實。
蘭吟一見面,就撲了過來,哭哭啼啼地說道;“小姐,你總算回來了。再不回來,蘭吟的耳朵都要被老爺磨得起繭子了?!比銎饗蓙?,一點也沒有學武之人的骨氣。
“我無事,阿南的毒也解了,你就樂吧,快別哭了,真難看!”枯茗一手抱住蘭吟,一手揩去她臉蛋上的淚珠,取笑道。
小貓啾啾,舔舔它的寶貝爪子,又抓了抓臉,趁著空隙,跳進了阿南的懷里,讓阿南抱也不是,扔也不是。一時心急,弄疼了它,它便又跳進了枯茗的臂彎里。
“好了,啾啾快下去?!笔甯高^來對著小貓怒斥道。啾啾抬頭瞅了一眼枯良容,又不舍地望了眼枯茗,才輕手輕腳地跳下??萘既葸@才神秘兮兮地拉著枯茗到了后院。
與以往寬敞的后院不同,今個院子里,晾著許多粉色的半綻的桃花,還有一排洗凈晾干的酒罐子。
“叔父,您這是?”枯茗好奇地問道。
“你不是嚷著要釀桃花酒嗎?叔父命小廝們采了些,已經將桃花蕾洗凈了,接下來的工作就交給你們了?!闭f著,枯良容從篩子上取了些桃花并用木杵小心將它們研碎,“就這樣,研碎后再倒入黃酒,浸泡數日即可。”
“嗯,叔父,我來試試。”枯茗在一旁看著,早就按捺不住,馬上拿起木杵研磨起來。阿南則是配合地替她取來沒有研過的花瓣加入??蒈欣哿耍⒛虾茏杂X地讓她坐在旁邊休息,拿起木杵,繼續干起來。蘭吟興奮地跑去廚房量黃酒去了。
“終于搞定了。”枯茗將蓋子蓋上,并用繩子系好,得意得同另外二人雙擊掌。覺著還少點什么,又命蘭吟取了筆墨和紅紙,寫好后貼上,才滿意地點點頭,示意大功告成。
只見喜氣的紅紙上,留下了“宣和三十二年,枯茗阿南蘭吟三人共制”的清秀墨跡。
接下來的日子,又是渾渾噩噩的米蟲生涯,枯茗吃著最愛的藕粉丸子,眼瞅著阿南一天天好起來。
直到,一頂明黃色的轎子穩穩地停在枯府大門前。后面暗紅色的轎子里,走下一位衣著光鮮,翹著蘭花指的公公。
“張公公蒞臨寒舍,令寒舍蓬蓽生輝。請?!笨萘既莨ЧЬ淳吹貙⑺M府內。張德全也毫不客氣,扭著腰肢,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頭。太后面前的紅人,宮內總管公公,自是與他人不同,雖在心中暗恨,可當面卻得罪不可。
“左心,奉茶?!笨萘既萦鴱埞M了大廳,請著上坐。張德全輕抿了一口清茶,翹著蘭花指,押著茶盞,笑道;“雜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此番特奉了太后之命,來迎六小皇子回宮的。”
“六小皇子?”枯良容佯裝驚訝,奇奇問道。
正在這時,阿南追著小貓啾啾經過大廳,張德全見了,忙起身迎上前去,口中親昵地喚道:“六小皇子,六小皇子,雜家來接您回宮了。”
阿南疑惑地轉身,直視張德全時,眼中閃過一絲清明,然后不著痕跡地避開,繼續玩弄懷中的小貓。
張德全看著他安然的樣子先是一愣,臉上很快就堆滿了笑,說道:“太后命老奴迎您回宮,六小皇子,這就隨雜家回去復命吧?!?
阿南并未多言,上了門口的轎子,抱著小貓啾啾就回宮了,沒來得及和枯茗道別。
這一年,阿南十五歲,阿茗十三歲。也不知再見時,會是何種光景。
本朝的六小皇子名諱為蕭翊,乃長平軒姚采女所出。姚采女位分低微,自打來不被太后喜愛。蕭翊文韜武略皆不輸于其他皇子,甚至更勝一籌,卻不能博得太后的喜愛,反倒處處被打壓。在宮中極少露面,叔父不識,也在情理之中??煽蒈恢?,這一切均在叔父的預料之中。
想來上次蕭翊中毒受傷也與這太后脫不了干系。
叔父枯良容乃是我朝的御史大夫,負責監察百官,代表皇帝接受百官奏事,管理國家重要圖冊、典籍,代朝廷起草詔命文書等。御史大夫雖居副丞相之位以協助丞相綜理大政,但仍偏重于執法或糾察,不僅可劾奏不法的大臣,而且還可奉詔收縛或審訊有罪的官吏??芍^位高權重。
近月,枯良容便與眾大人一同暗中與太后斡旋。迫于朝中壓力,不得已,太后才沒有趕盡殺絕,并同意迎六皇子回宮。雖說如此,但六小皇子的命運仍舊難以言明,其中的厲害關系,當局者自是清明。而皇帝的子嗣繁多,更不會在意一個小小的六皇子。
大皇子蕭統常年領兵在外。雖是長子,卻非嫡子,太子之位自然旁落。福貴妃是太后的侄女,冊立二皇子蕭宣為太子,自是不言而喻。然朝中不少大臣卻不以為是。
少傅孫晉孫大人曾暗中自語:“二皇子雖不會敗壞朝綱,但也難有太大作為啊……”然后直直搖頭,慢步踱去。
如今皇上已非春秋鼎盛之年,立太子之事迫在眉睫。朝中雖沒有明顯的黨派之分,但暗中支持哪位皇子,卻也是顯而易見。
唯有右丞相曹顯安曹大人與大司馬孟廣九孟大人徘徊未決,想拉攏他倆的人,自是不在少數,拜訪送禮的人都快踏破門檻了。
孟大人玩笑說:“這幾日上門的人,可比小女出嫁前的媒人還多啦?!?
而曹大人則是無奈,只好閉門謝客,甚至稱病不上早朝。
是日,皇帝因立儲一事大怒,當下責令各皇子以及禮部侍郎,大理寺卿等十數人閉門思過。并言明,若有再犯者,定不輕饒。
八月桂花遍地開,十里飄香入城來。
中秋節前,諸店皆賣新酒,貴家結飾臺榭,民家爭占酒樓玩月,笙歌遠聞千里,嬉戲連坐至曉。①
民間如此,皇家更是不得了,每年中秋,皇帝按例要進行盛大的賞月延桂排當,在京六品以上官員一個也不能少,都得出席。美其名曰:君臣同樂,賞月賦詩,祭祀月神。
宣和三十二年的中秋之夜,建康依舊是是徹夜狂歡。忘卻皇位,忘卻君臣,一片其樂融融。
《前唐遺夢》中說:“此夜月色倍明于常時,又謂之月夕。此際,金風薦爽,玉露生涼,丹桂香飄,銀蟾光滿。王孫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樓,臨軒玩月,或登廣榭,玳筵羅列,琴瑟鏗鏘,酌酒高歌,恣以竟夕之歡?!雹?
中秋過后,又是三年一度的秀女大選,由戶部主持。可備皇后妃嬪之選,或者賜婚近支宗室。凡朝中六品以上官員,府中女子在十三歲以上,二十歲以下的未婚者均須參選。另有名叫“花鳥使” 宦官,在民間采選容貌秀麗,品德端莊的女子以備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