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風晚眠停下的片刻,枯茗又被前面造型獨特的陶器吸引而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不時還專注地駐足觀賞。風晚眠就在她三步之內默默地跟著,不忍打擾她的專注。
“呦,這不是爺找的人嗎?”枯茗一邊低頭看著路攤上的精奇物件,一邊往前走,沒注意竟不小心你撞上了對面走來的一人。還沒抬起頭看清是誰,刺耳的話已經傳至耳邊。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來,抬起頭來給爺瞧瞧。”華服男子大笑道,伸出一指欲勾起枯茗光滑的下巴。枯茗厭惡地撇過一眼,退開幾步與他保持距離,卻被他的大手握住了肩膀。
“放手。”風晚眠在身后不怒自威。話沒落,人已迅速上前護住枯茗,眼睛不滿地盯著枯茗肩膀上多出的一只手。
男子笑笑,主動松開了枯茗,拿掉了放在她肩上的那只手,扭動著手腕,狠狠說道:“你知道爺是誰嗎?竟敢用那種口氣和我說話!若是嫌命太長了,凈可直說。”然后不遲疑的,五指作拳就揮了過來。
“停住。”枯茗立馬出言喝止,拳頭在離風晚眠胸口一寸處停住。“呼,好險。”枯茗自言自語道,“我可是為您好,您這一拳下去,依我的拙見,沒個三五天是好不了了。”
“干嘛!”男子收回拳頭沒好氣地說道,但語氣已經比方才好了很多。
“哈,不打不相識啊。我做東,去上面坐坐?”枯茗指了指前面不遠處的“天涯倦客”酒樓,誠意地邀請道,眼光卻不自主地往左一瞥。
男子也不客氣,徑直帶了隨從走在前面,枯茗小步跟在后面,輕聲地對風晚眠說道:“我今天出門可沒帶銀子啊,方便借我點嗎?”
“不借。”風晚眠斬釘截鐵地拒絕,沒看她一眼,快步走開,把一時沒頭緒的枯茗甩在身后。
“哼,小氣鬼。”枯茗叉著腰低咒道,見大家都進了酒樓,立馬大步跟上。
“客官樓上請。”小二看著華服男子財大氣粗的樣子,馬上殷情地跑來招呼,領著幾人上了二樓。他利索地從肩頭扯下方布,一抖,再朝桌面上來回一揮,招呼幾位落座。“客官要來點啥?”小二將方布掛回肩頭,彎腰問道。
“先來壺酒,再來幾疊下酒菜。”華服男子正準備點菜,剛坐下的枯茗馬上出聲,笑著道來。“就先這些,去吧。”
“是,是。幾位稍候,馬上來。”小二的臉立馬垮了下來,不情愿地準備去。過了小半會兒,小二才慢吞吞地端回三疊小菜和一壺不怎么地道的女兒紅。這邊那句客討的“客官請慢用”還沒說完,那邊已經急匆匆地跑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這小二……爺我……”華服男子一看便是含著金湯匙出生,從小被伺候慣的主,何時被這般不待見過,氣惱地就踢翻了離他最近的那把椅子。而枯茗則暗自慶幸剛才沒選擇坐那把椅子。可能是氣還沒消,火還在頭上。那爺又作勢要砸桌上僅有的一壺酒,幸風晚眠手疾眼快地護住,才沒令他得逞。
風晚眠笑笑,單手托住酒壺遠離那男子的兇手,言道:“這酒還是先歸我保管吧。”一面朝他身后的隨從使眼色。
幾名隨從你推攘我,我推攘你,都不愿做這遭槍打的出頭鳥。這推來攘往之間,總算有一只鳥遭了殃,腿腳沒站穩,被推了出來。
那隨從一臉怨恨地往后瞅瞅同伴,又滿臉苦像地打量著自家主子的臉色,鼓足了勇氣才一股腦兒地拋出話來:“爺別和這種人一般見識,氣壞了不值。”然后殷勤地上前扶正了椅子,再蹲身替他主子捏腿。從頭到尾,愣是沒敢瞅他家主子一眼。
“我建議你們下回還是用劃拳來決定,這樣比較公平。”枯茗一手有一粒沒一粒地吃著下酒的花生米,一手托著下巴說道。眼見三疊小菜都去了大半,另兩人卻還沒動筷。
覺得氣氛不對,枯茗停下了筷子,兩手交疊在桌前,問道:“說吧,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男子沉思了半刻,神秘地答道:“在下蕭宣。”
“呃。”枯茗驚詫之余,不忘撫額長嘆。既覺驚訝,又有幾分了然。雖知他定是非富即貴,但這樣的答案,顯然令她嘖舌了。她萬萬也想到,他就是本朝的二皇子——蕭宣。
風晚眼,他倒是鎮定得很,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依舊事不關己地坐在一邊,面無表情。
“怎么樣,本皇子是不是比傳說中的更英俊瀟灑、風流倜倘?”蕭宣張開雙臂展示,自信地問道。
“是啊。”枯茗興奮地站起來,激動地抱拳說道,“小女子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得見真顏。真真相見恨晚吶!”
“二皇子,我今日家中還有些事。我們有緣改日再聚。”枯茗恭謹地說道,腳已經不自覺地邁開,準備逃之夭夭。
蕭宣卻不想放過這難得的好機會。只眼神一示意,立刻有眾小廝充當圍墻將枯茗團團圍住,除非插翅,不然休想離開。
“二皇子,你這是什么意思?”枯茗皺著眉問道,雙拳不由地捏緊。
“怎么,想動武?有意思。”蕭宣瞥過一眼枯茗的手,走進圈子,硬執起了她作拳的手,就要湊到唇邊。
正在這時,廂房的門突然被人打開,老道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一個中年女子端著一大碗羹湯緩緩步入。她雖已過了青春年少之季,但風韻猶存。“幾位客官,小店怠慢了。春紅特熬了羹湯來給各位陪不是,各位不要客氣,且嘗嘗。”聲音珠圓玉潤,吐字清楚而又柔軟。說話間,已經親自盛好了一碗,含羞帶怯地獻給蕭宣。
蕭宣看了眼枯茗,本不想接手。但礙于春紅一直端著,才不得以接過。在聞到從碗中散發出的藥香時,更加遏制不住想要一嘗的沖動。
僅管蕭宣是發自內心不想喝這碗羹湯,但他依舊鬼使神差地執起了湯匙,舀起熬得發亮的湯,準備送入口中。
女子眼中的自信與期許,枯茗瞥見覺得份外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到底在哪見過。只是用腳刻意絆了身旁的一名小廝,小廝重心不穩向前歪去,正巧撲翻了蕭宣手中的那碗羹湯。好好的一碗還帶著熱度的羹湯,就這么全被他的外袍享用了。
“走。”蕭宣的興致隨著打翻的羹湯煙消云散。他強忍住炙人的疼痛,帶著一干隨從離開。
春紅也隨即退了出去,弄得枯茗莫名其妙想要抓——惟一能付賬的人,竟然先跑了!
“風晚眠……”他不理。
“阿眠……”還是沒反應。
“小風子……不要這樣啊……吃白飯會被老板抓去做苦力的……小風子你人最好了,要不了你幾兩銀子的。”枯茗抓著他的袖子裝腔抽泣起來。
“真拿你沒辦法。先閉上眼睛。”風晚眠轉過身來,一邊用干凈的衣袖拭去她眼角的眼花,一邊寵溺地說道。
“嗯。”枯茗乖乖地閉上了雙眼。她清晰地感覺到有什么重物插入了她的發間。
“好了。”
枯茗睜開眼,抬起手小心地觸摸,感知到是一支嵌著珍珠的發簪。想必不會廉價。
“我就說阿眠最好了。”枯茗說著。待風晚眠反應過來,人已出了廂房,“你不要銀子付賬了么?”他在后邊奇道。
“你方才不是給了嗎?”枯若走上前瞪大眼睛問道,順手拔下了發簪,在他面前一晃。
風晚眠的臉又黑了,枯茗嚇得迅速想要轉身逃開。卻不料他已經迅速出手捏住了她的手腕,一手從她的手中奪過發簪,狠狠地擲于地上,然后不再言語,獨自甩袖離去。
珍珠在地板上彈跳的聲音,每一下都緊緊扣著枯茗的心弦。她呆呆地看著地上散落的,心好像沉入了谷底,涼涼的,好難受。
只不過是一個玩笑,你又何必如此當真。
是夜,華燈初上。
晴明閣內。風晚眠剛進來,還沒表明來意,重鶴卻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望天,然后一臉失望地關上房門說道:“還想看看今天的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的,可惜已經下山了。”還不住地搖著頭。
“你的腦袋再亂晃,信不信我把它擰下來?”風晚眠鐵青著臉,說道。
“信,信。”重鶴頭如搗蒜,可依舊一副涎皮賴臉,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模樣。“說吧,你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重鶴坐下,給自各兒倒了杯茶。
“你看看,這還能修不?”風晚眠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一包東西,在桌面上打開,正是已是七零八落了的珍珠發簪。原來,他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想來想去還是迅速回了“天涯倦客”,拾回了因他的沖動而摔得不成形的發簪。之所以還能辯認出它的原貌,只因一顆小珍珠從包裹中滾出,滑出桌面,落在了地上。
“這……”重鶴捏著從桌上滾落的小珍珠,再在包裹里來回挑撥,本想說,有點困難,再一瞅風晚眠不善的臉色,只好道:“我試試……”
“十五以前修好給我,不然……這個月的月錢能不能入你的口袋,就很難說了。” 風晚眠站起身來,對著重鶴說道。
“十五?”重鶴急著站起來,差點抖落桌上的碎片,連忙用雙手護住,“不是開玩笑吧,老哥?”知不知到這難度有多大,還不如直接回原來的地方買一個。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風晚眠也沒回頭,打開了房門,任寒風襲入,吹得他衣角翻滾,幾縷垂下的發絲也全被撫回。
“快走,快走,幫爺把門帶上。”重鶴雙手環抱,直打哆嗦,在背后趕人。天,他可只穿了件里衣啊。
風晚眠闔上門走出來,一臉暗淡的伏煙就迎了上來。“爺。”伏煙低下頭,恭敬地稱呼。“這種事,不允許再發生,自己下去領罰吧。”風晚眠冷冷地道,吐出的字,馬上就在風中凍成了冰塊。
“可是,爺。都是那丫頭壞事……”伏煙抬頭,不滿他的偏袒。
“下次不許再這么貿然。下去吧。”風晚眠似很是疲倦的樣子,閉上眼,揮了揮手示意。
“是。屬下告退。”伏煙知他的脾氣,不再多言。
風晚眠直立在寒風里,任風從自己身上劃過。雙手負于身后,抬頭仰望,夜空皎潔,明月將圓。
臨華殿。
“二殿下,老臣從衣袍上殘留的湯漬中發現,此羹湯確實被人下了藥,而且……”精于藥理的侯太醫伏跪與地上,謹慎地稟報。
“說下去。”
“而且湯中還參雜了少許曼陀羅花粉,有魅惑人心之效。”侯太醫低首道。
“下去罷。”蕭宣頷首,侯太醫跪著倒退幾步,起身離去。
“你那邊進展如何?”蕭宣側身問著殿旁,方才一言不發的男子。他的皮膚黝黑,卻身材魁梧,一雙眼睛卻是有力而靈動。“一切正常。”他出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