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茗的病沒幾天也就全好了,只是人也慵懶了。整日窩在屋內,不是看看書,就是彈彈琴,真有了幾分大戶人家女兒的樣子。叔父枯良容勸了她幾次,也依舊是老樣子,就是不愛外出活動。二來,怕她受了風又著涼,便也沒堅持。
春節照例,官員有七天的假期。可如今大遼對中原虎視眈眈,戰事一觸即發。叔父枯良容在家不過歇了幾日,初四就被皇上叫了回去,每每直到深夜才回來。
晴了幾日,等到初十的時候,積雪已經完全消融了。枯茗這才出了屋子,迫不及待地想去接蘭吟回來。
甫進大廳,便覺得今日熱鬧非常。還沒一一仔細打量在坐的人,已被人親切地抱住,口中還直喚道:“阿茗,阿茗。你沒事就好。我可擔心死你了,本想快點回來的,可是這個呆木頭,死活不讓。”說著說著,聲音便抽泣起來。
“我……哪有……這傷筋動骨還起碼一百天呢……你也不瞧瞧你自己,那樣能走嗎?”被稱作呆木頭的人,馬上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慢慢吞吞地說道,硬是要拉著蘭吟坐下。蘭吟抱著枯茗,哪里肯放手,兩人就這么大眼瞪小眼地僵持著。
“好啦,你現在還沒調理好呢。欺負你的那幾個黑衣人我已經替你修理過了。你快坐下吧,不然有人可要跟我急了。”枯茗說著拉蘭吟坐下,一面笑看著蘭吟身旁的健碩男子。黝黑的皮膚,強健而又略顯呆板的四肢,使得一雙純真而又靈動的黑眸顯得特別突兀。只是男子的雙眼,左右不看旁人,只專心看著蘭吟一人,連方才枯茗進來,也不過禮貌性的撇過一眼。
“怎么,不介紹一下這位客人?”枯茗帶著笑腔問道,直接而又不失含蓄。
“他啊?就是姑娘我一不小心昏倒,被他僥幸地救了唄。他真是真是三生有幸,能夠有緣救我一回。”蘭吟吃著他削的蜜梨,嘴上卻沒他半點好。
“幾月不見,架子倒是長了不少。這位兄弟,不知你是用什么養的我家蘭吟,竟讓她愈加蠻橫無禮了?”枯茗看出了其中的玄機,加緊揶揄道。
“我……沒什么……不過是山里的野菜……罷了。”男子的面色潮紅起來,顯然是不好意思了。
“哪有,阿茗你別聽他胡說,他隔幾日就會給我煲一只野山雞吃。”蘭吟怕枯茗以為人家沒有照顧好她,立刻出言解釋。
“怪不得呢,那得好好謝謝人家才是。是吧叔父?”枯茗眼尖地瞅見叔父枯良容下朝回來,馬上拉來做幫兇。
枯良容一時云里霧里,但看見了蘭吟,也明白了大半。
“枯大人,我……”
“老爺,他就是救我的人,叫做沈安。”蘭吟見他吱吱唔唔的,遂替他做了介紹。
“哦,好好。”枯良容微笑著捋著胡子,又對身側的枯茗輕聲細語道,“你剛才說什么來著?”
“叔父,我說我們該好好謝謝人家。”枯茗也小聲回應。
“嗯?怎么個謝法?”枯良容佯裝糊涂,悄悄問道。
“這個叔父自有主張,阿茗就靜觀其變了……”枯茗才不上當呢。
蘭吟看著他們叔侄兩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悄悄話,硬是把他倆晾在一旁,急得坐立難安。幸好沈安在一旁細心安慰著,才讓蘭吟不至于跳起來。
“張叔,去賬房支十兩銀子給沈兄弟。”枯良容對管家吩咐道。
“是,老爺。”
“不……不用……”沈安急忙擺手,激動得又口吃起來。
“張叔,取二十兩。”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枯大人,我……我不要錢。”沈安無法,只好先攔住張叔。
“那小兄弟,你的意思是……?”枯良容索性直問。
“我……我想……”沈安半天說不出來,臉卻憋紅了,一旁的蘭吟也急得要跳腳。
“你個呆木頭。走走走,回你的家去,別在這里丟人現眼。”蘭吟氣他的吞吞吐吐,便站了起來,開始趕人。
“老爺,午膳已經備好,可以入席了。”丫鬟前來傳話。
“那就別急著走了,先用午膳吧。小兄弟,請。”枯良容說道。張管家在一旁引路,沈安走在后面,很是不自在,不時回頭瞅瞅蘭吟。
“沈兄弟,當心吶。”張管家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忙提醒他注意門檻。可沈安還是被門檻絆倒,身子往前撲到了地上。
“呦呦,沈兄弟,別急著拜啊。”叔父大笑著揶揄道,趕忙上前拉起伏在地上的沈安。沈安這回的臉是又綠有紅,活似一個打翻的顏料瓶。
“枯……枯大人,我還是先回去吧。”沈安做了個揖,還沒等枯良容答應,已經頭也沒回地邁出了飯廳。
“姓沈的,你今天要是出了枯府的門,今后就別想再進來了。”蘭吟見他急著要走,又用言語激他。
沈安聽了轉過頭來,對著蘭吟輕聲道,“蘭吟,我改日再來看你。”便沒再做過多的停留。
枯茗朝叔父枯良容擠了擠眼睛,示意他見好就收,別做得太過火了,可枯良容卻直接無視,任沈安氣得出門去。
“倘若他是真心,也不在乎等上一等。”枯良容緩緩道來,招呼大家坐下吃飯。
“有人可以思念的感覺原來是這樣啊。”蘭吟走在園子里拉著枯茗的手道。
“呵呵,沈安昨日才來過呢……”枯茗抽出被她拉扯著的手,扶住她的肩膀笑說道。
“唔……阿茗,你真討厭。”蘭吟害羞地掩面,不讓枯茗看見她愈加發熱的臉。枯茗更加要伸手掰開她合實的雙手,瞅一瞅蘭吟羞紅的樣子。
“還說我,是誰窗前瓶子里的那枝梅花,枯了幾天還不舍得扔。”蘭吟反唇相譏。
“好啊,蘭吟,膽子不小。”枯茗說不過她,只好搔起了她的胳肢窩。
“啊呀,阿茗你別啊……癢……對了,你怎么又破天荒地想要入宮了,想通了?”蘭吟馬上轉移話題,再被枯茗說下去,她的臉非熟透了不可。也不知當初是誰非嚷嚷著要逃跑,還拖著她半夜翻墻,打死也不肯入宮的。怎么,才半年多不見,就轉性了?莫不是誰給她灌了迷魂湯?她今日是非要問清才作罷。
聽了這話,枯茗松開了蘭吟,低頭絞著衣袖小步往前走,又突然停下抬頭說道:“其實我沒得選啊。”
“你就別和我說這些似是而非的話了。”蘭吟跑上前去,說道。
“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枯茗伸手折下生長到小徑上的一枝梅花,嘆道,“不然,我們都得死——叔父,蘭吟你,還有一大家子人,我怎么舍得?再說,進宮也沒我原先想的那么糟啊,大不了熬到二十歲,就可以回家了。”說道最后竟又笑了起來。
“打住。別笑了,比哭還難看。”蘭吟笑著制止她。
“哼,我偏笑。”
“我讓你笑……”蘭吟以牙還牙,下手毫不客氣。
“蘭吟,你……癢啊……好哇你……給我站住……”枯茗追在蘭吟后面,誓要報復,不然她可越發無法無天了。
“小姐,風公子來了。”小廝慌慌張張地跑來稟告。
“風公子來就來唄,瞧你慌張的樣。”蘭吟打趣道。
“蘭吟,你越發口無遮攔了。”枯茗用手指輕點她的額頭,然后對著小廝說道,“我知道了,馬上過去。”
小廝點頭離去。枯茗見蘭吟面色發白,有些不對勁,擔心道:“不舒服了?先回去歇著吧,不然沈安可要來找我麻煩了。”
“沒事兒。怎么,一聽風公子來了就要把我支開?”蘭吟不滿道。
“怎么會……”
“都寫在臉上了。”
“我去去就回,你先回屋里去吧。外面出了太陽可還是有些冷。”枯茗替她緊了緊外衣,囑咐道。
“我覺得這太陽挺好的。”蘭吟聳了聳肩,說道。
“是挺好的,所以想邀你出去走走。”風晚眠不知何時走了進來,未見其人,先聞其音。
“那你們去吧,我還是回屋歇著,不湊熱鬧了。”蘭吟笑著說道,識相的搶先離去。
“嗯。”枯茗點頭答應。
“你是在應她還是應我呢?”風晚眠走了過來,對著枯茗問道。
枯茗也不搭理他,自顧往外走,只在經過他時,沒好氣地說道:“走吧。”
風晚眠也不惱,搖了搖頭,跟上。
兩人并排走街市上,引來不少路人側目,可兩人都沒多少在意。“你該多出來走走,別整日悶在屋里,把身體都悶壞了。”風晚眠看著枯茗,別走邊說。
“嗯。”枯茗只顧著欣賞路邊擺出的小玩意兒,也不知聽沒聽清他在說什么,只是聽他說完了,下意識地回應。
“你今天怎么不愛搭理我,我是在自討沒趣嗎?”風晚眠轉開臉,悲切的說道。
“嗯。”枯茗還是如是回應。
“……”
順著她的目光,風晚眠拿起了她方才認真看了許久,又放回的一支用珍珠鑲嵌的發簪。發簪通體素白,一頭以大小不一的珍珠點綴,再用銀絲穿著小珍珠作流蘇懸掛,與大珍珠搖曳生輝。看起來簡單而又不不失華麗,是個精致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