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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大路朝天

一個明媚的夏日早晨,鼴鼠莫爾突然說道:“鼠仔,我想求你件事,不知可以嗎?”

河鼠蘭特坐在河岸上,正在唱一支小曲兒。那歌是他自己編的,所以他唱得很投入,對莫爾和別的事就不夠關(guān)心了。話得從那天一大早說起,河鼠蘭特和鴨子朋友們一起在河里游泳。鴨子總是喜歡突然來個倒立,他就趁他們這樣做的時候,潛下水去,在他們的脖子上撓癢癢,就撓在他們的下巴下面,如果說鴨子有下巴的話。鴨子們只好急急忙忙重新浮上水面,沖著他撲打著翅膀,氣急敗壞地嚷嚷——因為你的腦袋要是在水底下,你是不可能把自己的感受痛痛快快說出來的。最后他們乞求他走開,去干自個兒的事,不要再騷擾他們。于是河鼠蘭特走開了,坐到河岸上曬太陽,編了一首鴨子歌:

鴨謠

沿著回水河汊,

在高高的燈芯草中間,

看那戲水群鴨,

全都尾巴朝天!

母鴨公鴨尾巴,

還抖動著黃黃的腳丫,

黃黃鴨嘴皆不見,

全都忙活在水下!

綠水草沾著泥漿,

鳊魚兒在里面游蕩,

好一個食物櫥喲,

又冷又暗卻豐富。

人都各有所愛!

我們有自己的偏愛:

頭朝下尾巴朝上,

戲水自由自在!

藍天高高在上,

雨燕兒盤旋呼叫——

我們在下面戲水,

尾巴齊齊高翹!

“真說不上我非常非常欣賞這首小曲兒,蘭特。”鼴鼠莫爾小心翼翼地評論道。他自己不是詩人,也不在乎讓別人知道這一點,而且他生性直率。

“鴨子們也說不上喜歡的,”河鼠蘭特爽快地答道,“他們會說,‘干嗎不讓人家在高興的時候按他們高興的方式做他們高興做的事,旁人卻要坐在岸上一直看著他們評頭品足,作詩來編排他們?全是胡說八道!’這就是鴨子們會說的話。”

“那就是了,那就是了。”鼴鼠莫爾誠心誠意地說。

“不是,不是胡說八道!”河鼠蘭特氣呼呼地嚷道。

“嗯,那就不是,不是,”鼴鼠莫爾寬慰他說,“可我想問你的是,可不可以帶我去拜訪托德先生?我聽說過他許多事,特別想和他認識一下。”

“嗯,當(dāng)然可以啦,”和善的蘭特一躍而起,把詩歌從他的腦袋里解散了,并且那一天再也沒有召回,“把船弄出來,我們立刻就劃船去他家。什么時間拜訪托德都不會不合時宜的。去得早與晚,他都是那副樣子。永遠是好脾氣,你去他總是高興,你走他總是難過!”

“他一定是個非常好的人。”鼴鼠莫爾評論道。他已經(jīng)上了船,正拿起槳,而河鼠蘭特已經(jīng)舒舒服服在船尾的座位上坐好了。

“他真是最最好的朋友,”蘭特答道,“那么單純,那么和善,那么重感情。也許他不是很聰明——不可能人人都是天才嘛,可能他喜歡吹牛,而且又驕傲自大,但是他有一些了不起的好品質(zhì),這蛤蟆仔。”

繞過一個河灣后,他們眼前出現(xiàn)了一座美觀莊嚴的舊紅磚老房子,保養(yǎng)得很好的草坪從房子前面一直延伸到水邊。

“那就是蛤蟆府,”河鼠蘭特說,“左邊那個小河灣,就是告示牌上寫著‘私人河灣不準(zhǔn)登岸’的,通到他的停船棚屋,我們就在那兒下船。馬廄在另一邊,靠右。你現(xiàn)在看著的那是宴會廳,要說起來的話,年代很久了。你知道的,托德相當(dāng)有錢,這房子確實是附近一帶最好的,不過在托德面前我們從來不這樣說。”

他們沿著小河灣向前滑行,駛進一個很大的停船棚屋的陰影中,鼴鼠莫爾迅速地收了槳。他們看見里面有很多漂亮的船,有的吊掛在橫梁上,有的收放在滑道上,但沒有一條在水里,這地方有一種荒廢冷落的氣氛。

河鼠蘭特看看四周。“我明白啦,”他說,“玩船這事兒結(jié)束嘍。他已經(jīng)玩膩了,玩夠了。真想知道如今他又在玩什么新花樣。來吧,我們?nèi)タ纯此:芸焖蜁鸭业兹两o我們的。”

他們上了岸,穿過點綴著鮮花的草坪,溜達著尋找托德。很快他們就碰上了他,那位老兄正舒舒服服坐在一張?zhí)贄l花園椅上,一臉專注的神情,膝蓋上鋪放著一張大地圖。

“萬歲!”一見他們,他就跳起來,喊道。“好極了!”沒等介紹鼴鼠莫爾,他就熱情地和他們倆握爪子。“你們能來真是太好了!”他一邊接著往下說,一邊圍著他們跳舞,“我正要派船到下游去接你們,鼠仔,我會嚴令他們馬上接你過來,無論你正在做什么。我極其需要你——你們倆。想用點什么?進去吃點東西吧!你們來得正是時候,你們想不到這有多巧!”

“讓我們安安靜靜坐一會兒吧,蛤蟆仔!”河鼠蘭特說著就一屁股坐在一張安樂椅里。鼴鼠莫爾在他旁邊一張椅子上坐下,說了幾句客氣話,稱贊托德那“可愛的住宅”。

“整個大河流域最精美的房子,”托德哇啦哇啦地嚷嚷道,“這么好的房子,任何地方也找不到。”他忍不住又加上了一句。

聽到這兒,河鼠蘭特用胳膊肘捅了捅鼴鼠莫爾。很不幸,癩蛤蟆托德看到了這個動作,臉漲得通紅。一陣難堪的靜寂。接著托德爆發(fā)出一陣大笑。“沒什么,鼠仔,”他說,“我就是這德行,你知道的。這房子并不是那么差,是不是?你知道的呀,你自己也相當(dāng)喜歡它。得啦,我們都切合實際一些。你們正是我需要的朋友。你們得幫我。這至關(guān)重要!”

“要我猜,是你劃船的事吧,”河鼠蘭特做出一副愚鈍的樣子,說道,“你進步挺快,不過還是濺出來不少水花。好好拿出點耐心,再加上些輔導(dǎo),就可以……”

“哦,呸!劃船!”癩蛤蟆托德厭惡地打斷了他的話,“愚蠢的活動,小孩子玩的。我早就放棄了。沒別的,純粹浪費時間。你們這些家伙本該是明白人,卻把所有精力都這樣漫無目的地用掉,看到這個我真是痛心透頂。不,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真正有意義的事,唯一一件可以做一輩子的正經(jīng)工作,我打算把余生都奉獻給它。過去那么多歲月都浪費了,用在一些無聊的事情上,想到這個我只感到后悔。跟我來,親愛的鼠仔,還有你這位和藹的朋友,希望他能賞光。就在馬廄場院那邊,你們會看到該看一看的東西!”

于是他領(lǐng)路向馬廄場院走去,河鼠蘭特跟著,臉上是一副表示最最不信任的神情。可是瞧哦,從馬車房里拉出來一輛吉卜賽大篷車,只見它簇新锃亮,漆成金絲雀黃,點綴著綠色花飾,車輪是紅的。

“就是它!”癩蛤蟆托德叉開腿,挺起肚皮,嚷道,“這輛小車代表的生活,對你們來說才是真正的生活。野外大道,塵土飛揚的公路、荒野、樹籬,起伏的丘陵!野營地、村莊、小鎮(zhèn)、城市!今天在這兒,明天就動身去別的地方!旅行,改變環(huán)境,趣味,刺激!整個世界在你們面前,還有永遠在變化的地平線!請注意!在所有已經(jīng)制造出來的同類型車子里,這一輛是最最精美的,獨一無二。進來瞧瞧里面的裝備吧。全是我設(shè)計的,我本人!”

鼴鼠莫爾興致勃勃,興奮極了,緊跟在托德后面跨上階梯踏板,急切地來到大篷車里邊。河鼠蘭特只是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把兩只手猛地插進口袋深處,站在那兒一步也沒挪動。

里邊確實非常緊湊和舒適,幾張小臥鋪,一張折疊起來靠壁的小桌子,一只做飯的爐子,幾只壁式儲物柜和書架,一只鳥籠里有一只鳥,還有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鍋碗瓢盆瓶瓶罐罐。

“一應(yīng)俱全!”癩蛤蟆托德得意揚揚地一邊說,一邊拉開一只儲物柜,“你看,餅干、罐裝龍蝦、沙丁魚,應(yīng)有盡有。這是蘇打水,那是煙草,還有信紙、熏肉、果醬、紙牌和多米諾骨牌——你會發(fā)現(xiàn),”他一邊同莫爾一起走下階梯踏板,一邊接著說道,“你會發(fā)現(xiàn),我們今天下午出發(fā)時,什么東西也沒忘帶。”

“對不起,”河鼠蘭特嘴里嚼著一根稻草,慢條斯理地說,“我剛才無意中聽到你說什么‘我們’‘出發(fā)’‘今天下午’?”

“哎唷,親愛的好鼠仔,”托德哀求他說,“別那樣冷冰冰不屑一顧地說話好嗎,你知道的,你們不來可不行。沒有你們,我是應(yīng)付不來的。所以就把這事兒先定下來吧,別爭了——我最受不了的一件事就是爭論。你總不會打算一輩子黏著那條沉悶發(fā)霉的老河,老守著岸邊一個地洞,還有船,就那樣過日子吧?我想讓你們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要把你變成一個真正的生命,伙計!”

“我不稀罕,”河鼠蘭特固執(zhí)地說,“我不去,說不去就不去。我就要黏著我的老河,就要守著地洞和船過日子,我一直那樣過,挺好。還有,莫爾會黏著我,我怎樣他就怎樣,是不是,莫爾?”

“那是當(dāng)然,”鼴鼠莫爾忠誠地說,“我會一直黏著你的,蘭特,你說怎樣就怎樣,就一定怎樣。可是,聽起來那樣好像……噯,挺有趣的,是吧!”他眼巴巴地加上了一句。可憐的莫爾!對于他,冒險生活是多么新鮮、多么刺激的一件事;這件事的新鮮一面,是那么的誘人;這輛金絲雀黃的車子,它的全套小裝備,他第一眼看到時就愛上了。

河鼠蘭特看出了鼴鼠莫爾的心思,動搖了。他不喜歡讓別人失望,他很喜歡鼴鼠莫爾,為了滿足莫爾的愿望,差不多讓他做什么都行。托德在一旁仔細地觀察著他們倆。

“跟我來,進去吃點午飯吧,”他展開了外交手段,“我們慢慢商量,什么事都用不著匆忙做決定。當(dāng)然啦,我并不是真的很在乎。我只不過想讓你們兩個家伙快活一下。‘為他人活著!’這是我的人生格言。”

蛤蟆府里的一切都很棒,午餐當(dāng)然也是。吃飯的時候,癩蛤蟆托德只管自己信口開河。他把河鼠蘭特丟在一邊,開始在經(jīng)驗不足的莫爾身上做文章,把文章做得天花亂墜。他天生就是一只口若懸河的動物,又總是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這就把旅行的景象、野外生活的歡樂和路途上的情趣,描繪得五彩繽紛,讓鼴鼠莫爾激動得在椅子里坐不住。不知不覺中,三個動物很快就說到了一塊兒,仿佛出去旅行已經(jīng)是一件定下來的事。河鼠蘭特雖然心里仍然沒有信服,但他的和善還是壓倒了他的反對意見。要讓兩個朋友失望,他可受不了。那兩位已經(jīng)在深入討論旅行計劃,做出許多預(yù)想,把未來幾個禮拜每天的活動,都已經(jīng)設(shè)計好了。

大家準(zhǔn)備得差不多了,獲得最后勝利的托德就領(lǐng)著同伴們來到養(yǎng)馬場,指派他們?nèi)プ侥瞧ダ匣荫R。托德事先并沒有跟老馬商量,現(xiàn)在冷不丁就吩咐他在這次塵土彌漫的遠足中,去干最塵土彌漫的活兒,這讓老馬惱怒極了。老實說,他情愿待在養(yǎng)馬場,所以那兩位逮他費了不少事。這時托德又往滿滿的儲物柜里硬塞了些生活必需品,把幾袋馬糧、幾網(wǎng)兜洋蔥、幾捆干草,幾只籃子吊在車廂底下。老馬最終被逮住,套上了韁繩。車輪剛一轉(zhuǎn),三個朋友就開始說個不停。他們有的跟在車子旁邊走,有的坐在車轅上,各隨自己的意。這是一個金色的下午。他們揚起的塵土散發(fā)出濃濃的氣味,讓人心曠神怡。從路兩邊茂密的果園里,鳥兒們快活地向他們打招呼,吹口哨。和善的路人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時,對他們說再見,有時也停下來說幾句好話,稱贊他們的車子漂亮。兔子們坐在灌木樹籬里的家門口,舉起爪子,嚷嚷著:“哦天!哦天!哦天!”

快天黑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離開家好遠。他們很累,但很快樂。在遠離居民區(qū)的一塊公地上,他們停住了車,松開馬韁讓灰馬去吃草,他們自己坐在車旁的草地上吃了一頓簡單的晚飯。托德大談將來幾天他要干的所有事情,這時候,他們四周的星星越來越多,越來越大,一輪黃澄澄的月亮,靜悄悄地不知從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來,與他們做伴,聽他們說話。最后他們爬進車子,上了各自的小臥鋪。托德蹬開四條腿,睡意蒙眬地說:“嗯,晚安,伙計們!這才是真正的紳士生活!說說你的老河吧!”

“我不說我的河,”沉得住氣的蘭特答道。“你知道我不說的,托德。可我想它,”他動情地低聲加上一句,“我想它——老是在想!”

鼴鼠莫爾從毯子下面伸出爪子,在黑暗中摸到河鼠蘭特的爪子,捏了一下。“只要你樂意,我怎樣都行,鼠仔,”他悄聲說,“明天早晨我們溜走,一大早——很早很早——就溜回河邊我們親愛的老洞子里去,好嗎?”

“不,不要,我們堅持到底吧,”河鼠蘭特悄聲答道,“非常感謝,但我應(yīng)該守著托德,直到這趟旅行結(jié)束。丟下他一個人我不放心。不用很久的,他趕時髦從來都長不了。晚安!”

果然很快就結(jié)束了,河鼠蘭特也沒猜疑到會那么快。

在野外那么久,加上又興奮,癩蛤蟆托德睡得很死。第二天早晨,無論怎么搖晃,都沒法把他從床上叫醒。于是鼴鼠莫爾和蘭特不聲不響,很男子氣地使勁干起活兒來。河鼠蘭特照料老馬,生火,清洗昨晚的杯盤,準(zhǔn)備早餐;鼴鼠莫爾走了很長的路,去距離最近的村子,買牛奶雞蛋和各種必需品,那些東西當(dāng)然是癩蛤蟆托德忘了帶的。繁重的活兒都已經(jīng)干完,兩個朋友筋疲力盡正在休息,這時托德出場了。他精神飽滿,心情舒暢,發(fā)議論說,如今他們大家過上了輕松愉快的生活,不用再像在家里時那樣耗心費神、操勞家務(wù)啦。

那一天,他們翻過長滿草的丘陵地,沿著狹窄的林蔭小岔路,開開心心到處游逛,然后像以前一樣,在一塊公地上宿營。不過這一回兩位客人用了心,一定要托德干他分內(nèi)的活兒。結(jié)果,第二天早晨動身的時間到來時,托德對這種原始生活一點也不癡迷了,而是一門心思要回到臥鋪上去,他可是剛剛才被硬拽起床的呢。像以前一樣,他們沿著狹窄的林蔭小路,穿過鄉(xiāng)間田野,繼續(xù)他們的旅程。直到差不多下午的時候,他們才上了公路,這是他們第一次上公路。誰也沒想到,就在這條路上,飛來一場橫禍,落在他們頭上。對于他們這次遠足,那確實是一個大災(zāi)禍,而對于托德今后的人生旅程,那影響簡直無法言喻。

當(dāng)時,他們正悠閑自在地在公路上溜達。鼴鼠莫爾走在馬頭旁邊,跟老馬說話,因為他抱怨他們完全冷落他,絲毫不理他。癩蛤蟆托德和河鼠蘭特走在車子后面,一塊兒說說話——至少托德是在說話。蘭特只是隔一會兒插上一句:“是啊,一點兒不錯,你對他說什么來著?”其實他心里一直在想著毫不相干的事。這時,在他們后面很遠的地方,傳來警告似的微弱的嗡嗡聲,就像一只蜜蜂在遠處嗡嗡叫一樣。他們回頭瞥了一眼,看見一小團塵霧,霧中間一個活的小黑點,正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向他們逼來,同時塵霧中間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哀號:“噗——噗!”就像一只不安的動物在痛苦地叫喚。他們幾乎沒當(dāng)一回事,又回過頭來接著說話,可就在這時,剎那間(感覺上好像是這樣),和平景象被打破了,一陣狂風(fēng),一片喧響,他們的車子就跳起來,翻到路邊的溝里了,是它到了跟前!那“噗——噗”聲在他們耳朵里轟鳴震響,有一瞬間,他們瞥到了閃亮的平板玻璃和華貴的摩洛哥羊皮革。那富麗堂皇的汽車,一個脾氣暴躁的龐然大物,嚇得人透不過氣來。那開車的人神經(jīng)緊張,使勁兒抓著他的輪子(譯注:即方向盤),在那一秒鐘的時間里,把整個地整個天都攪和了,掀起一團遮天蔽日的塵霧,把他們團團裹住,讓他們成了瞎子。接著它又漸漸縮小,變成遠處的一個小黑點,變回了一只嗡嗡叫的蜜蜂。

當(dāng)時,那匹老灰馬正一邊慢慢向前走,一邊夢見寧靜的養(yǎng)馬場,突然碰上這樣一種沒經(jīng)歷過的情形,他直接就情緒失控,被馬的天性壓倒了。他先是后腿直立,又揚起后蹄奔竄,然后不斷地后退。不管鼴鼠莫爾怎樣使勁兒拉他的頭,不管鼴鼠莫爾說了多少動聽的話來平穩(wěn)他的情緒,他還是把車子往后推,直奔路旁那道深溝。接著,隨著一聲讓人撕心裂肺的巨響,那輛金絲雀黃的車子,他們的驕傲和歡樂,就側(cè)翻在溝里,成了一堆不可救藥的殘骸。

河鼠蘭特氣壞了,一個勁兒在路上暴跳。“你們這幫流氓!”他揮舞著雙拳吼道,“壞蛋,劫匪,你們——你們——你們這幫飆車狂!我要起訴你們!我要告你們!我要把你們一告到底!”他的思鄉(xiāng)病一下子就無影無蹤了,此時此刻,他成了金絲雀黃大船的船長,對方水手駕船橫沖直撞,把他的船逼上了淺灘,他搜腸刮肚,要把那些尖酸刻薄的罵人話全掏出來。過去有些汽艇開得離岸太近,攪起的水浪常常淹了他家客廳的地毯,他就是用那種話來罵那些船長的。

托德直挺挺地坐在滿是塵土的路中央,兩條腿向前叉開著,兩只眼睛直瞪瞪地望著汽車消失的方向。他呼吸急促,臉上露出一種溫柔而滿足的神情,嘴里時不時輕輕地嘟囔一聲:“噗——噗!”

鼴鼠莫爾忙著讓老馬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他成功了。然后他走過去看那輛車,它側(cè)翻在溝里,那景象讓人看了真?zhèn)摹G栋搴痛皯舳妓榱耍囕S彎得不可救藥,一只輪子掉了,沙丁魚罐頭散落得滿世界都是,鳥籠里的鳥兒凄凄戚戚地抽泣著,叫人把他放出去。

河鼠蘭特過去幫莫爾,但他倆的力氣合在一起也沒能把車翻過來。“喂,托德!”他們喊道,“過來幫一把手!”

癩蛤蟆托德沒搭理一個字,坐在路上一動也不動。他們倆走過去,看看他到底怎么了。他們發(fā)現(xiàn)他神情恍恍惚惚,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眼睛依然直瞪瞪地望著那毀滅者留下的煙塵。時不時地,仍然聽到他嘟囔一聲:“噗——噗!”

河鼠蘭特搖晃著他的肩膀。“你不過來幫幫我們,托德?”他厲聲問道。

“多么輝煌、激動人心的景象!”托德喃喃地說著,一點兒挪窩的意思也沒有,“詩一樣的運動!真正的旅行方式!唯一的旅行方式!今天在這兒,明天就到了下個禮拜才能到的地方!一個個村莊飛逝如電,一座座城鎮(zhèn)一晃而過,永遠奔向新的地平線!極樂啊!哇,噗——噗!哦天!哦天!”

“哦,別再胡思亂想了,托德!”鼴鼠莫爾絕望地嚷道。

“想想看,我竟然一無所知!”癩蛤蟆托德繼續(xù)像做夢一樣單調(diào)地說著,“那么多歲月被我虛度了,我一無所知,連做夢也沒有夢到過!但是現(xiàn)在——但是現(xiàn)在我知道了,現(xiàn)在我完全明白了!啊,從今以后,在我的前方,是一條鋪滿鮮花的道路!我要疾馳如飛,橫沖直撞,在身后揚起一團團塵霧!在我輝煌壯觀的進攻之路上,我要毫不在意地把一輛輛馬車拋進路溝!極討厭的小馬車、普通馬車、金絲雀黃馬車!”

“我們拿他怎么辦?”鼴鼠莫爾問河鼠蘭特。

“什么也不用辦,”河鼠蘭特很沉著地答道,“因為實在沒法辦。你要知道,我一千年前就了解他了。他現(xiàn)在是走火入魔了。他又迷上一樣新時尚啦,每一回剛開頭時,他總是給折騰成這德行。接下來,他會一連好多天這樣魔怔,像一只在美夢中游蕩的動物,沒一點實際的用處。別去管他。我們?nèi)タ纯矗R車有沒有什么辦法弄一下。”

仔細檢查一番之后,他們發(fā)現(xiàn),即使單憑他們倆,能夠把車子翻正過來,也不能再乘坐它旅行了。車軸的狀況已是不可救藥,脫落的那只輪子也已經(jīng)成了碎片。

河鼠蘭特把韁繩拴在馬背上,牽著馬頭,另一只手提著鳥籠,籠子里那只鳥兒已經(jīng)歇斯底里。“走吧!”他很堅決地對鼴鼠莫爾說,“去最近的鎮(zhèn)子也有五六英里,我們只有步行,所以越早動身越好。”

“托德怎么辦?”他們倆一起動身時,鼴鼠莫爾焦急地問,“我們不能丟下他,讓他一個人這樣神經(jīng)錯亂坐在路中央!不安全的。假如再有一個那種東西開過來怎么辦?”

“哦,大麻煩托德,”河鼠蘭特狠狠心說道,“我和他一刀兩斷!”

可他們還沒走出去多遠,身后就響起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托德追上他們,伸出爪子,一邊一個,插進他們的胳膊下面。他仍然呼吸急促,眼睛發(fā)直,茫然地看著前方。

“聽著,托德!”河鼠蘭特厲聲說道,“我們一到鎮(zhèn)上,你就得直奔警署,弄清楚他們是否知道那輛汽車,它的主人是誰,并且提出控告。然后你得去鐵匠鋪或修車鋪,安排人把車子弄回來修一修,整一整。這要花一點時間,但車子還沒有壞到不能修的地步。同時,莫爾和我去客棧,找?guī)组g舒服的房間住下,等到車子修好,你碰壞的腦子恢復(fù)正常再走。”

“警局!控告!”托德像在夢中一樣喃喃地說,“要我去控告那個美麗的,那個天堂一樣的天賜圖景!修馬車!我已經(jīng)永遠和馬車一刀兩斷了。我永遠不想再見到,也永遠不想再聽到那輛車。哇,鼠仔!你想不到我多么感謝你同意跟我一塊兒出來旅行!沒有你做伴,我就不會出來,就永遠看不到那個——那只天鵝,那道陽光,那個驚雷!我就永遠聽不到那種讓人神魂顛倒的聲音,聞不到那種讓人著迷的氣味!這一切全虧了你,我最好的朋友!”

河鼠蘭特絕望地扭過臉去,不想看他。“你瞧明白了沒有?”他隔著托德的腦袋,對鼴鼠莫爾說道,“他已經(jīng)不可救藥。我放棄了——到鎮(zhèn)上以后我們就去火車站,運氣好的話,今晚也許能搭上火車回我們的河岸去。今后你要是再碰上我同這個討厭的家伙一起玩,那才怪呢!”

他從鼻子里嗤了一聲。一路走來很累很悶,在剩下的一段路上,他只跟莫爾一個人說話。

一到鎮(zhèn)子,他們就直接去了火車站。他們把托德安置在二等候車室,給了搬運工一個兩便士的硬幣,托他牢牢地看住托德。然后他們把老馬兒寄存在一家客棧的馬廄里,對馬車和車子里的物件,盡可能詳盡地做了說明。一輛慢車終于把他們載到了離蛤蟆府不遠的一個車站,他們把中了邪的夢游郎托德護送到家門口,把他弄進屋,吩咐管家喂他吃飯,給他脫衣,把他弄上床。然后他們從停船的棚屋里把船弄出來,向大河下游的家劃去。回到自己河邊的家,在溫暖舒適的客廳里坐下來吃晚飯時,河鼠蘭特才感到十分開心和滿足。這時候,時辰已經(jīng)很晚了。

第二天鼴鼠莫爾起得很晚,整天都非常悠閑。傍晚時分,他正坐在河邊釣魚,出去訪友閑聊的河鼠蘭特回來了,莫爾一路溜達著找到了他。“聽到新聞了么?”莫爾說,“沿河上下,只談?wù)撝患隆=裉焱械鲁嗽绨嗷疖嚾ユ?zhèn)上,預(yù)訂了一輛很大很貴的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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