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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野樹林

鼴鼠莫爾想認識獾子班杰已經很久了。聽大家說,他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物。雖然班杰很少露面,但這地方人人都能感覺到他的無形的影響。可是鼴鼠莫爾一提起這個愿望,就發現蘭特在拖延他。“行啊,”河鼠蘭特會說,“班杰遲早會出現的,他總是很意外地出現,到時候我就把你介紹給他。沒有比他再好的人了!但不是非得去找才會碰上他,不一定什么時候說碰上就碰上了。”

“你不能請他來吃頓飯什么的?”鼴鼠莫爾說。

“他不會來的,”河鼠蘭特簡短地說道,“搞社交,發請柬,請客吃飯什么的,這種事班杰全都很討厭。”

“嗯,那我們過去拜訪他怎么樣?”鼴鼠莫爾提議說。

“哦,我肯定他一點也不喜歡的,”河鼠蘭特憂心忡忡地說,“他很害羞,肯定會冒犯他。我本人雖然和他很熟,也從來沒有冒險去登門拜訪他。另外,我們去不了。那是不可能的,因為他住在野樹林正中央。”

“喲,就算他住那地方又怎樣,”鼴鼠莫爾說,“你告訴過我野樹林沒什么問題的,你知道的呀。”

“哦,我知道,我知道,是沒問題,”河鼠蘭特推托道,“可是我想,我們還是不要說去就去。別趕在這一會兒。路很遠,而且不管怎么說,每年這個時候他不在家的,總有一天他會出現,你安安靜靜等著好了。”

鼴鼠莫爾只好就此知足。可是獾子班杰一直沒有出現。每一天都有得玩有得樂,不知不覺,夏天就已經過去很久了。天冷啦,下了霜,道路泥濘,他們只好常常待在家里不出門。河水漲了,在窗外奔流著,這時候,無論想玩什么船,想怎樣玩船,都只能望著湍急的河水嘆氣。莫爾發現自己心里又開始惦著孤僻的灰獾班杰,想著他在野樹林中央的獾子洞里面,獨自一個人打發日子。

冬令時節河鼠蘭特很貪睡,每天早早就上床,很晚才起來。在短短的白晝時間里,他有時胡亂寫幾句詩,或者做點零星家務事,整理一下房子什么的。當然,經常有動物來串門聊天,所以他們聽說了許多趣聞軼事,他們還就去年夏天發生的所有事情,把自己的見聞拿出來和別人對比對比。

現在回想起來,夏季的一切是多么豐富多彩啊!那時節,盛裝的河岸游行隊伍源源不斷地向前行進,展開一幅幅風景圖,一幅接一幅,排成蔚為壯觀的行列。紫色的珍珠菜早早出場,沿著鏡子般的河面的邊沿,抖開蓬亂的茂密的頭發,沖著鏡子里自己的笑臉相視而笑。溫柔多情的柳蘭,像一片粉色晚霞,來得也不慢。聚合草悄悄地上前,紫的和白的手牽手,在隊列中就位。最后,在一個早晨,羞怯的野薔薇姍姍來遲,步態優雅地登上舞臺。好像弦樂以莊嚴的和弦開始,卻變了調,演奏起加伏特舞曲一樣,她的到來宣告了六月最終來臨。但這團隊中有一個成員還沒有來到,那就是山林水澤的仙女們追求的牧羊少年,貴婦人嬌小姐在窗前等待的騎士,把睡夢中的夏的生命和愛情吻醒的王子。當時,只等穿著琥珀色無袖短上衣的繡線菊,愉快而自信,散發著芬芳,優雅地進入隊列,演出就可以開始了。

那是多么精彩的演出啊!如今,在溫暖舒適的洞中半昏睡的動物們,聽著風雨敲打門窗的聲音,還在悠悠地回想昔日的情景:那些個清晨,日出前一小時還寒意凜冽,白蒙蒙的霧緊貼著水面不肯散去,突然間太陽就又與萬物同在了,灰色變成了金色,繽紛的色彩重新誕生,再一次從大地中噴薄而出。于是,又有了早早下水的刺激,又有了沿著河岸蹦蹦跳跳奔跑的歡愉,又有了大地、空氣和水的輝煌的萬千變化。還有那些個炎熱的正午,他們懶洋洋躲在下層灌木的深深的綠蔭里午睡,但陽光的尖細的金箭依然透射進來,留下了一個個金色的斑點。下午呢,他們去劃船和游泳,沿著滿是塵土的林蔭小路,穿過金黃的小麥田,到處游逛。最后,還有那些長長的、涼爽的黃昏,許多的線路交匯在一起,許多的朋友圍繞在身邊,許多的冒險計劃為第二天商議出來……是啊,在冬季這些短暫的白晝,動物們圍著火爐,有好多好多話題可以談論。不過,鼴鼠莫爾手頭仍然有不少空閑時間,所以呀,一天下午,當河鼠蘭特坐在爐火前的扶手椅里,不是打瞌睡,就是為了不合韻的詩琢磨韻腳時,他下了決心,要獨自出門去野樹林探險,說不定還能和班杰先生交上朋友呢。

那是一個寒冷靜謐的下午,頭頂上是鋼一樣灰白的天空。他悄悄地溜出溫暖的客廳,來到野外。曠野光禿禿地向四周伸展開去,一片葉子也不見。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這一個冬天一樣,看得那么遠,看萬物的內里那么透徹,因為這時的大自然,在一年一度的深深的冬眠中,仿佛已經褪掉了所有的衣服。雜樹林、小山谷、采石場……所有隱蔽的地方,在枝葉茂密的夏天曾經是他探險的神秘礦藏,現在呢,它們把自己,把它們的秘密,全都可憐巴巴地裸露出來了。它們仿佛在乞求他暫時忽視他們的破敗貧瘠,等待一段時間,等它們像往年一樣,再度披上華麗的偽裝,恣意狂歡,用老一套把戲來把他哄騙引誘。眼前這場面是有點凄涼,可也讓人感到心清氣爽,甚至令人振奮。他很高興自己喜歡這粗獷、不加修飾、褪去了華麗衣妝的鄉野。他真真地看到了它袒露的骨骼:美好、強健、純樸。溫柔的三葉草的舞蹈,結了籽的青草的搖曳,他不想看;綠樹籬的蔭庇,山毛櫸和榆樹波浪起伏的帷簾,最好別來遮蔽他的視線。他的心情無比愉快,向野樹林前進著:它橫臥在他前方,低矮而兇險,就像南方寂靜的大海上一片黑咕隆咚的暗礁。

剛走進去時,并沒有什么東西讓他驚恐。細樹枝在他腳下發出斷裂的響聲,倒伏的樹干把他絆倒,樹樁上的菌菇長得像漫畫,冷不丁看到嚇他一跳,因為它們很像一種熟悉而又遙遠的東西。不過這一切又很有趣,而且令人興奮。它們一步步引導他向前,可越往里面走,光線越黯淡,樹木蹲伏得越密,左右兩邊的洞穴,沖著他張開丑陋的大嘴。

萬籟俱寂。暮色從前后兩個方向聚攏來,不斷地迅速向他逼近,光線像洪水退走一樣退去。

這時,鬼臉開始出現。

一開始,他覺得在肩膀后面模模糊糊瞥見一張臉:一張邪惡的楔形小臉,正從一個洞里窺望著他。當他轉過臉去面對它時,那東西卻消失了。

他加快腳步,打起精神,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否則那東西就會沒完沒了地出現。他經過一個一個又一個洞穴,有!——沒有!——有!當然有一張窄窄的小臉,目光很兇,瞬間在一個洞口一閃,又消失了。他猶豫了一下,又壯起膽子硬著頭皮大步往前走。突然,仿佛向來就如此似的,遠遠近近每一個洞口,一共幾百個洞口,好像都有臉在閃現,在迅速地出現和消失。它們全都惡狠狠地盯著他,每一張臉都邪惡狡詐,每一道目光都很兇殘。

他心想,只要能離開斜坡上那些洞,就不會再有臉出現了。他縱身一躍,離開小路,鉆進了人跡未至的林中。

但是,又出現了哨音。

剛開始時聽上去微弱尖細,在他身后很遠的地方,可不知為什么,卻催他加快腳步向前奔。接著,那聲音聽起來又好像在前方很遠的地方了,仍然很微弱很尖細,弄得他猶豫起來,想往回走。正當他停住腳步拿不定主意時,前面后面哨音同時響起來,仿佛在整個林子里回應著傳遞著,一直到它最遠的邊緣。很明顯,它們都警覺起來做好準備了,無論它們是誰!可他呢,他只身一人,赤手空拳,孤立無援,而黑夜正在逼近。

接著,響起了啪嗒啪嗒的聲音。

開始他以為那不過是落葉聲,因為那聲音很輕很細,然后它慢慢變響了,變得很有節奏,他明白了,那不是別的,正是小腳爪啪啪的腳步聲,此刻仍然離他很遠。在前面還是在后面?好像開始在前面,接著在后面,然后前面后面都響起來了。越來越響,越來越多,最后四面八方都是啪嗒啪嗒的聲音。他憂心忡忡,聽聽這邊,又聽聽那邊,那些聲音似乎正在向他逼近。他正不出聲地站在那兒傾聽著,忽然一只兔子從樹木中間穿過,猛地向他沖來。他沒有動彈,指望兔子放慢腳步,或者改變方向朝別的地方奔跑。可那動物卻直直地猛沖過來,過去時差一點撞到他,頓時他的臉僵住了,眼睛瞪大了。“別擋道,笨蛋,滾開!”鼴鼠莫爾聽到兔子咕噥了一句,看見他繞過一個樹樁,鉆進一個共用的洞穴,就不見了。

啪嗒聲越來越響,最后聽起來就像突然降落的冰雹,砸在他周圍厚厚的落葉層上。現在似乎整個林子都在奔跑,在狂奔,在獵殺,在追捕,在包圍某個東西——或者某個動物?莫爾一陣恐慌,也開始漫無目的地奔跑起來,卻根本不知道要跑去什么地方。他撞到東西,摔倒在東西上,拱進東西里面,扎到東西下面,閃身避過東西。最后他在一棵老山毛櫸又深又黑的樹洞里找到了避難所,它能給他庇護,讓他隱身,也許還能提供安全,但是誰能說得準呢?不過無論如何,他已經太累了,再也跑不動,只能蜷伏在往日飄進樹洞里的枯葉上,希望暫時平安無事。他躺在那兒喘息、哆嗦,聽著外面的哨音和啪嗒聲,終于恍然大悟:田野上和灌木樹籬中其他小居民在這兒碰上的恐怖事物,他們所謂的最黑暗的時刻,就是野樹林的恐怖!河鼠蘭特曾經想保護他,不讓他遭遇到它,卻最終沒能阻止。

這時候,河鼠蘭特正渾身暖洋洋、舒舒服服地在爐火旁打盹。寫了一半的詩稿從他膝蓋上滑落下來,他腦袋后仰,嘴巴張開著,正在夢中的翠綠河岸上漫游。這時一塊煤滑落下來,爐子里噼啪一聲,噴出一道火苗,把他驚醒了。他想起剛才做的事,伸手從地板上撿起詩稿,苦思冥想了一分鐘,然后轉動腦袋去尋找鼴鼠莫爾,想問問他知不知道某個地方用什么韻腳好。

但是鼴鼠莫爾不在。

他聽了一會兒。屋子里好像很安靜。

然后他叫道:“鼴仔!”一連幾聲,沒人回答,于是他站起身來走出去,來到門廳里。

鼴鼠莫爾往常掛帽子的鉤子上,帽子不見了,總是放在雨傘旁邊的膠套鞋也沒了蹤影。

河鼠蘭特走出屋子,仔細察看著泥濘的地面,希望發現鼴鼠莫爾的腳印。找到了,肯定沒錯。膠套鞋是新的,新買了過冬用的,鞋底上的小痘痘清晰鮮明。他看得出,泥地上的鞋印去向明確,直直的一串,直奔野樹林。

河鼠蘭特神情嚴肅,站著沉思了一兩分鐘。然后他走進屋子,在腰里系上一根皮帶,插進去幾把手槍,抄起靠在門廳角落里的一根很粗的棍棒,撒腿向野樹林跑去。

當他到達林邊第一排樹跟前時,天色已經黑下來了。他毫不猶豫地一頭沖進林子,邊走邊焦急地向兩邊張望,尋找朋友的蹤跡。東一個西一個,從洞中冒出一張張邪惡的小臉,但一看到這勇武的戰士,看到他的手槍,看到他手里那根兇惡的大棒子,它們便立刻消失了。他剛進樹林時聽得很分明的哨音和啪嗒聲,也漸漸消失了、停止了。一片靜寂。他勇敢地穿過整個林子,一直走到它最遠的邊緣。然后,他撇開所有的小徑,開始橫穿樹林,仔細搜索著每一塊地方,并且一直大聲呼喊著:“鼴仔,鼴仔,鼴仔!你在哪里?是我呀,我是蘭特!”

他耐心地在林子里搜尋了一個多小時,終于聽到一個細微的哭聲在回應他,他非常高興。順著聲音的方向,穿過越來越濃重的黑暗,他摸索著來到一棵老山毛櫸的樹根前面。樹上有一個洞,洞里傳出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鼠仔!真的是你嗎?”

河鼠蘭特爬進洞里,找到了精疲力竭、仍然在發抖的鼴鼠莫爾。“哇,蘭特!”他嚷嚷道,“你想象不到,我被嚇死了!”

“哦,我十分理解,”河鼠蘭特安慰道,“你真不該這么干,莫爾。我一直盡力阻止你。我們河邊居民,我們幾乎從不單獨來這兒。就算非得來,至少也要結伴來,那樣一般不會出問題。另外,有上百件事必須了解,我們都懂,現在你還不懂呢。我說的是有用和有效的口令、暗號和暗語,口袋里要帶的植物,要背誦的詩,脫逃的計策,哄騙的花招。這些都很簡單,會而不難,可如果你是小動物,就得學會,否則就會遇上麻煩。當然,如果你是班杰或奧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托德先生肯定不在乎獨自來這兒吧,是不?”鼴鼠莫爾問。

“托德?”河鼠蘭特開懷大笑,“他不會單獨在這兒露面的。給他滿滿一帽子金幣,他也不會來。”

聽著河鼠蘭特爽朗的笑聲,看到他的棍棒和亮閃閃的手槍,鼴鼠莫爾大受鼓舞。他停止了哆嗦,膽子開始大起來,漸漸恢復鎮定。

“行啦,”河鼠蘭特說,“我們真得打起精神,趁著還有一點光亮,動身回家。在這兒過夜是不行的,你明白。第一,太冷了。”

“親愛的鼠仔,”可憐的莫爾說道,“非常非常抱歉,我可真是累壞了,一點兒不假。如果一定得回家,也得讓我在這兒再歇一歇,恢復恢復力氣。”

“哦,好吧,”和善的蘭特說道,“反正現在天已經差不多黑透了,而且過一會兒該會有一點月光的。”

于是鼴鼠莫爾鉆到干樹葉里,舒展開身體,就一下子睡著了。不過他時睡時醒,還做噩夢。河鼠蘭特為了暖和些,盡量把自己捂緊,他躺在那兒耐心等待著,爪子里握著一支手槍。

鼴鼠莫爾一覺醒來,精神好了許多,也恢復了往常的心情。河鼠蘭特說道:“行啦!我來瞄一眼外面,看看是不是一切都平靜,然后我們就真的必須出發了。”

他來到藏身處的入口,把腦袋伸出去。接著,鼴鼠莫爾聽到他平靜地自言自語道:“嗬!嗬!糟啦!”

“出什么事兒啦,鼠仔?”鼴鼠莫爾問。

“有雪啦,”河鼠蘭特簡短地答道,“或者不如說,下雪啦。雪下得很大。”

鼴鼠莫爾鉆過來,趴在他旁邊往外看,只見那曾經把他嚇個半死的樹林,已經完全變了樣。地洞、樹洞、水坑、陷阱和其他威脅過路人的兇險,都在迅速地消失,一張亮晶晶的仙毯,正在四面八方迅速地長出來,看上去那么纖弱柔美,容不得粗魯的腳去踐踏。細細的粉末漫天飄灑著,愛撫著人的臉頰,帶著一丁點刺痛感。一片仿佛來自下面的光,將一根根黝黑的樹干映現了出來。

“咳,咳,沒辦法的事,”河鼠蘭特想了想,說道,“我看,我們得動身,碰碰運氣。最糟糕的是,我不十分清楚我們在哪兒。現在雪把一切都弄得面目全非了。”

確實如此。鼴鼠莫爾都認不出這就是原先那個樹林了。不管怎樣,他們還是勇敢地出發了。他們選了一條看上去最有前途的路線,互相緊緊地攙扶著,做出一副所向無敵的樣子,每碰到一棵對他們冷冰冰不言不語的新樹,都假裝認出了一位老朋友,再就是對著白茫茫一成不變的雪原和黑黝黝千篇一律的樹干,假裝意外地看到了熟悉的通道出口、豁口或小路。

一兩個小時以后——他們已經根本沒法計算時間——他們停了下來,疲倦萎靡,迷惘絕望,在一棵倒伏的樹干上坐下來,喘口氣,想一想下一步怎么辦。他們累得腰酸背痛,摔得鼻青臉腫,已經好幾次掉進洞里,弄得渾身透濕。雪越積越厚,他們的小腿兒陷進去幾乎已經拔不出來。樹越來越密,比以往任何時候更顯得雷同。這林子仿佛沒有盡頭,沒有邊際,也沒有差別,最糟的是,沒有出去的路。

“我們不能在這兒坐很久,”河鼠蘭特說,“我們得再沖一下,出點別的招。太冷了,沒人經得住,雪很快就會深得趟不過去。”他張望著四周,想了想,“瞧,我是這樣想的。前面有一個像小山谷一樣的地方,那兒全是小土丘,小土包,小土堆一樣的地面。我們可以走到那兒,找個地方避避,有個洞就行,大小不管,只要地上不濕,落不到雪吹不到風。我們可以在洞里好好歇一歇,然后再想辦法出去。我們倆都已經累得要死了,而且,說不定過一陣子雪會停,或者出現別的情況。”

于是他們重新站起來,吃力地向前走,進了小山谷。他們四下里搜尋,要找一個干的洞穴或者角落,抵擋刺骨的風和飛旋的雪。他們正在察看河鼠蘭特說的一個小圓丘,鼴鼠莫爾突然絆倒,一聲尖叫,摔了個嘴啃泥。

“哇,我的腿!”他叫喊著,“哇,我可憐的小腿!”他翻身從在雪地上坐起來,用兩只前爪揉著腿。

“可憐的莫爾!”河鼠蘭特溫和地說,“今天你好像不怎么走運,是不是?讓我瞧瞧你的腿。是的,你的小腿劃破了,”為了看清楚些,他跪了下來,然后接著說道,“沒錯。等一下,我把手絹拿出來,幫你包扎好。”

“我一定是絆在看不到的樹枝或樹樁上了,”鼴鼠莫爾慘兮兮地說,“哦天!哦天!”

“傷口很整齊,”河鼠蘭特又仔細檢查了一遍,說道,“絕對不是樹枝或樹樁劃破的。看上去好像是金屬物件的邊沿割的。奇怪!”他沉思了一會兒,然后察看著周圍的土丘和斜坡。

“噯,別去管它什么割的,”鼴鼠莫爾說,痛得連語法都顧不上了,“不管是什么割的,反正一樣是割傷了。”

但是河鼠蘭特用手絹仔細包扎好他的腿后,就丟下他,忙著在雪地里刨起來。他又是刮又是挖又是扒拉,四條腿忙得不亦樂乎。鼴鼠莫爾等得不耐煩了,隔一會兒嚷一句:“哦,算了吧,蘭特!”

突然河鼠蘭特叫了一聲:“萬歲!”接著又叫了一聲:“萬——安——安——安——歲!”然后有氣無力地開始在雪地里表演起快步舞來。

“你發現了什么,鼠仔?”鼴鼠莫爾問,仍然在揉他的腿。

“過來看呀!”興高采烈的蘭特一邊說,一邊繼續跳舞。

鼴鼠莫爾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看了好一會兒。

“嗨,”最后他慢條斯理地說道,“我看得很明白了。以前也見過這種東西,好多次。我叫它常見物品。一塊門前刮泥板!喲,這有什么呀?干嗎圍著一塊刮泥板跳快步舞?”

“可你沒明白它意味著什么嗎,你——你這個木頭腦瓜?”河鼠蘭特不耐煩地嚷嚷道。

“我當然明白意味著什么,”鼴鼠莫爾答道,“只不過意味著一個非常粗心、記性不好的人,把刮泥板丟在了野樹林中央,正好擱在人人都肯定會絆到的地方。要我說,他真是沒腦子。回家以后,我要去控告這件事,向……向什么人,看我不告他!”

“天哪,天哪!”河鼠蘭特嚷嚷道,對莫爾的遲鈍感到絕望,“得啦,別爭了,來刨吧!”他又動手挖起來,弄得四周雪花飛濺。

又辛苦了一陣子,他的努力得到了回報,一塊很破舊的門前擦鞋墊暴露在眼前。

“瞧,我跟你說什么來著?”河鼠蘭特得意揚揚地歡呼。

“絕對什么也算不上,”鼴鼠莫爾十分誠實地答道,“好吧,算你又找到一件家用雜物,沒法再用扔了的,我看你十分開心呢。如果你非得圍著它跳舞,最好就跳起來吧,跳完了,我們可以接著趕路,不用再為這垃圾堆浪費時間。一塊門前擦鞋墊,能吃么?還是能蓋在身上睡覺?還是能當雪橇,坐在上面滑雪回家?你這個氣人的嚙齒動物!”

“你……真的……以……為,”興奮的蘭特嚷道,“這擦鞋墊什么也不能告訴你么?”

“確實,蘭特,”鼴鼠莫爾氣呼呼地說,“我看,我們這樣犯傻也犯夠了。有誰聽說過擦鞋墊能告訴人什么事?擦鞋墊就是不會說話。擦鞋墊根本就不是會說話的物件。擦鞋墊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兒。”

“聽著,你這個笨伙計,”河鼠蘭特回敬道,他真的生氣了,“別這樣沒個完。別再多說一句廢話,如果你今夜還想干干爽爽暖暖和和睡一覺的話,只管挖就行了——挖、刨、掘、扒拉,特別是土丘四周,因為這是我們最后的機會!”

河鼠蘭特來勁地向身旁一面雪坡發起了進攻,他用棍棒到處刺探,然后又發瘋似的挖掘。鼴鼠莫爾也在忙著刨,不為別的,只是為河鼠蘭特效勞而已。按照他的觀點,他的朋友是腦袋發暈了。

苦干了大約十分鐘后,河鼠蘭特的棍子尖碰到了一樣發出空洞聲音的東西。他接著挖,終于可以伸進去一只爪子,摸到它了,于是他叫鼴鼠莫爾過去幫他。兩只動物使勁兒挖呀挖,終于,他們的勞動成果完全展現在了眼前。到目前為止一直表示懷疑的莫爾,看了不由得一驚。

就在剛才看上去像是一面雪坡的地方,旁邊出現了一道樣子很結實的門,門漆成深綠色,一側懸著一根拉鈴鐵鏈,門環下方鑲著一塊小銅牌,上面整整齊齊地用正方形大寫字母刻著幾個字,借著月光,他們辨認出來了:

“班杰先生”

鼴鼠莫爾驚呆了,樂壞了,仰面倒在雪地上。“蘭特!”他大聲表示悔罪,“你是個奇才!真正的奇才,奇才就是你。現在我全明白了!從我摔倒割傷小腿那一刻開始,你的聰明腦瓜就在一步一步證明這一點。你看著傷口,你那高貴的腦袋就自言自語道:‘是刮泥板!’然后你起勁地干起來,找到了割傷我的那塊刮泥板!你有沒有到此為止?沒有。換了別人,就會很滿足了,但你沒有。你的聰明腦袋繼續思考。‘只要找到一塊門前擦鞋墊,’你對自己說,‘我的推測就得到證明了!’當然,你找到了那塊擦鞋墊。你太聰明了,我相信你想找什么都能找到。‘這樣的話,’你對自己說,‘肯定有一扇門,就像已經在我眼前一樣明擺著。剩下的事,就是把它找出來了!’嗨,這種事我在書里面讀到過,但在真實生活里卻從來沒有碰見過。你應該到你能夠展露才華的地方去。在這兒,在我們這樣的家伙中間,簡直是浪費你的才華。如果我有你那樣一個腦袋瓜,鼠仔……”

“既然你沒有,”河鼠蘭特有點兒刻薄地打斷了他,“我看你是打算要坐在雪地上說上一整夜啦。快站起來吧,看見那根拉鈴鐵鏈沒有,去拉,使勁兒,有多大勁兒使多大勁兒,我來擂門!”

河鼠蘭特用棍子對著門發起了進攻,鼴鼠莫爾跳起來抓住拉鈴鐵鏈,兩腳離地吊在上面晃蕩。隔著很遠的距離,一陣隱約可辨的低沉的鈴聲回應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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