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江南

漢樂府^①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

魚戲蓮葉北。　　　　　　　　　　　　

【注釋】

①樂府：為古代的音樂機關(guān)，秦朝以來官府設(shè)置的掌管音樂的機構(gòu)，后來成為一種帶有音樂性的詩體。

【解說】

江南在哪里呢？就在長江中下游以南的那些區(qū)域，杭州、蘇州就是江南城市中的代表。那里有小橋、流水、油紙傘、杏花、煙雨、烏篷船，和北國的風(fēng)光截然不同。唐朝大詩人白居易這樣說：

江南好，風(fēng)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憶江南·江南好》）。

每個人的眼中，都有一個最美的江南。

這首樂府詩中寫的就是江南的蓮花。蓮花又稱為荷花、水芙蓉、芙蕖。在每年七、八月份的時候，巨大的蓮葉在湖面上連成一片，隨風(fēng)搖擺，婀娜多姿。正如楊萬里的詩句所描述的那樣“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要是一般的花，只是美也就到頭了?？墒俏娜藗冊诤苫ㄖ锌闯隽司竦母邼崳骸俺鲇倌喽蝗荆鍧i而不妖?！保ㄖ芏仡U《愛蓮說》，《周元公集》卷2《雜著》）它們的枝干雖然生長在泥土中，但是盛開的荷花又是那么的圣潔美麗。蓮花就像是花中的仙女。在文人和理學(xué)家那里，有美和圣潔就夠了?？墒窃诜N蓮人那里，美是不能當(dāng)飯吃的，荷葉可入藥、蓮子可煮粥、蓮藕可下菜，美的荷花還能用來維持生計，這樣的美，很接地氣。文人們觀賞荷花、種蓮人采蓮收獲，二者并不相悖，他們都可以唱著這首《江南》曲，在荷花的美中各取所需。

蓮花如此之美。這首名叫《江南》的樂府詩寫得怎么樣呢？我實話告訴大家，這首詩單從文字的角度看，一點都不美。詩的前三句這樣寫：“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比绻堰@三句連起來翻譯，那就是：江南可以采蓮的季節(jié)里，蓮葉是多么的茂盛啊。魚兒成群結(jié)隊在蓮葉下面穿梭來往、游泳嬉戲，一派自然，頂多也就這樣。在這三句描述性的語句中，只有“何田田”，具有修飾性的特點。田田，“茂盛的樣子”。能讓我們想到晏殊《無題》詩中“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fēng)”中的“溶溶”“淡淡”；又如杜甫《曲江》詩中“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中的“深深”“款款”，這是用詞法，兼顧了聲音和形象，是一種藝術(shù)化的描摹。至于其他方面，我實在感受不到它的美。至于你產(chǎn)生了豐富的聯(lián)想：水面上綠色的大傘，隨風(fēng)起舞，遮住了驕陽，引來清風(fēng)，呵護著魚兒，讓它們在夏天享受愜意的清涼。這都是讀者的臆想，與這幾句有限的表達是無關(guān)的。

更讓人受不了的是這首詩的后四句：“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眴螐奈淖值慕嵌戎v，就是簡單地重復(fù)。至于你能從這首詩中讀出“魚兒東西南北，來去自由，無拘無束，時而浮上水面，時而潛入水底，有時吐個泡泡，有時一躍而起”，那是你的本事。甚至引用莊子的名句“鰷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莊子·秋水》）都沒關(guān)系，因為你有臆想的自由。但是這首詩的后四句從文學(xué)的角度講，實在不具備讓你過度詮釋的品質(zhì)。你可以說自己想得美，千萬不能說這四句寫得好。之所以有這個美麗的誤會，那是因為有你先入為主，把它當(dāng)成一首經(jīng)典詩歌，再去自行腦補了，正如“皇帝的新裝”。如果這四句文字是美的，那么我們也可以為自家的小貓寫首詩：“貓在沙發(fā)東，貓在沙發(fā)西，貓在沙發(fā)南，貓在沙發(fā)北?！边@樣寫真的好嗎？

問題來了，這樣一首文字普普通通的詩，為何歷代流傳，成為經(jīng)典呢？因為這是一首樂府詩。它來自于漢朝掌管音樂的機構(gòu)“樂府”。這些詩歌在當(dāng)時就是用來唱的流行歌曲，絕不是案頭品讀的文字。后來曲調(diào)失傳了，只剩下了這么幾行干巴巴的文字，就如同脫去水分的木乃伊。曲調(diào)是一首歌曲的靈魂，詞寫得再完美，沒有優(yōu)美的旋律，也是廢品。如果曲調(diào)旋律足夠美，也能讓平庸的詞流傳千古。這首詩原本回環(huán)迭沓、婉轉(zhuǎn)優(yōu)美的曲調(diào)，到底是怎樣的呢？這才是我們需要著力去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