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歌^①

落日欲沒峴山西^②，倒著接花下迷^③。襄陽小兒齊拍手，攔街爭唱《白銅鞮》^④。傍人借問笑何事？笑殺山公醉似泥^⑤。鸕鶿杓，鸚鵡杯^⑥。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遙看漢水鴨頭綠^⑦，恰似葡萄初醅^⑧。此江若變作春酒，壘曲便筑糟丘臺。千金駿馬換小妾^⑨，笑坐雕鞍歌《落梅》^⑩。東傍側掛一壺酒，鳳笙龍管行相催。咸陽市中嘆黃犬^⑾，何如月下傾金罍^⑿？君不見，晉朝羊公一片石，龜頭剝落生莓苔^⒀。淚亦不能為之墮，心亦不能為之哀。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⒁。舒州杓，力士鐺^⒂，李白與爾同死生。襄王云雨今安在^⒃？江水東流猿夜聲。

①襄陽：即今湖北襄陽市。 ②峴（xiàn）山：在襄陽南，臨漢水。 ③接（lí）：頭巾。 ④《白銅鞮（dī）》：童謠名。 ⑤山公：指山簡，西晉時人，“竹林七賢”之一山濤幼子，字季倫。以上六句用山簡事自擬。晉永嘉三年，簡任征南將軍，鎮守襄陽。簡性好酒，荊州豪族習氏有佳園池，簡常出游，多往池上飲，每醉酒而歸。兒童為之歌曰：“山公出何許？往至高陽池。日夕倒載歸，酩酊無所知。時時能騎馬，倒著白接。”事見《晉書·山濤傳附》。 ⑥鸕鶿：水鳥，頸長。刻杓為之，稱鸕鶿杓。鏤杯為鸚鵡形，稱鸚鵡杯。皆酒器。 ⑦鴨頭綠：翠綠似鴨頭毛色者。 ⑧酦醅（pō pēi）：釀酒新熟。 ⑨“千金”句：《獨異志》載，魏曹彰性倜儻，偶逢駿馬，愛之，而其主惜甚。彰曰：“吾有美妾，可換，惟君所選。”馬主因指一妓，彰遂換之。 ⑩《落梅》：即《梅花落》，古曲名。 ⑾“咸陽”句：用李斯事。李斯為秦相，秦二世二年七月，腰斬咸陽市。斯出獄，顧謂其子曰：“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事見《史記·李斯列傳》。 ⑿金罍（léi）：酒器。 ⒀羊公：指羊祜，字叔子。祜西晉時封巨平侯，都督荊州諸軍事長達十年。性樂山水，常登峴山，置酒言詠，終日不倦。為政頗得民心，死后，襄陽人于峴山祜平生游憩之所建廟立碑，凡見碑者，莫不墮淚。杜預繼任，因名為墮淚碑。事見《晉書·羊祜傳》。一片石：指墮淚碑。碑座多刻作龜形，龜頭剝落，謂年代久遠。 ⒁玉山：謂身軀偉岸，儀態美好。《世說新語·容止》：“山公曰：‘嵇叔夜之為人也，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如玉山之將崩。’”　⒂杓、鐺（chēng）：皆酒器。唐時舒州（今安徽潛山）土貢酒器，豫章（今江西南昌市）以力士瓷所為飲器具盛名。 ⒃襄王云雨：用戰國宋玉《高唐賦》典，見前《寄遠十二首》（其十二）詩注。

開元二十二年（734）游襄陽時作。時韓朝宗以荊州大都督府長史兼判襄州刺史，李白曾往謁見。韓朝宗以喜接納下士出名當時，時人為之語云：“生不愿封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白有《與韓荊州書》，書中于韓屬望甚殷，然似為韓所拒。積數年追求失敗之憤懣，一化而為此詩。富貴功名如李斯、羊祜者，俱為過眼云煙；曠達無檢束如山簡、曹彰者，風流猶存。詩中鄙視前者而欽羨后者，未嘗不是對包括韓朝宗在內的權貴的譏刺。宋歐陽修極欣賞詩中“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兩句，云：“其所以驚動千古者，固不在此乎！”（見《苕溪漁隱叢話》）可謂獨具慧眼。詩中寓曠放、傲慢于消極、頹廢之中，若盡作消極語讀，定非李白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