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澄看慕恒目不轉睛地看手中的書,她也不好打擾,也從懷中掏出一本書,攤在桌上,看著看著就打了哈欠,遂把書合上,托著腮嘴里念念有詞:“多聞闕疑,慎言……其余,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慎行、慎行……”
“慎行其余,則寡悔。”
“你知道?”
慕恒給了宋澄一個眼神,嘲諷意思非常明顯。
“這些書無聊至極!”宋澄覺得不高興,他根本對這些書毫無興趣,可又為了考試,不得不硬著頭皮背。
“那什么有趣?”慕恒依舊盯著書,這句話說出來就像當時摸摸虎頭那么敷衍。
“這本吧,有些語句寫得倒是不錯。”宋澄又從懷中掏出一本書。
“髧彼兩髦,實維我儀。髧彼兩髦,實維我特。真不錯真不錯,讀著就很順口。”
“你可知,這兩句是什么意思?”慕恒放下書看著她。
“髧彼兩髦……這大概……”宋澄看了看書,又看了看慕恒,思考了一會兒。
“我知道了,就是描寫像你這樣不束發的少年,風姿綽約,他非常滿意自己的外貌,好似有些自戀?”宋澄突然滿臉問號,真的是這樣嗎?
慕恒簡直無法想象這是皇朝的三公主,看來她與傳聞中也沒有不相符,那身手確實比尋常人家好上不少,可這文藝……但她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女。
“奇怪,上次小歌兒在的時候,還覺得她給我講的這詞頗有意思,怎么我自己看的時候就云里霧里的呢?無趣!換一本!”宋澄又從懷中掏出一本書。
慕恒疑惑地看著她,好似她下一秒又會從懷中掏出其他的什么東西來,真看不出,她那單薄的身子也能藏住這些書。
“沒有啦,我又不是書袋,我裝不了那么多!”
好叭,慕恒繼續拿起書看起來。
“世子,茶是好喝,可又不是人人都是你,這喝多了總會不適,你說是吧?”
“安圖,去瑖花樓拿些茶點過來。”
瑖花樓?怎么聽著有些許耳熟呢?但宋澄卻是想不起來她在哪聽過了,不過慕恒就是聰明,她都不用明說,只需敲打一番,他便知道她言下之意。
同時,她也是知道了,許是西邊的樓蘭和中原不同吧,那邊的人可能都有較虔誠的信仰,所以對于預言什么的深信不疑,可慕恒卻也不是真的相信,他不論做什么好似會更相信自己。現下看來慕恒也并不會對她真正做什么,猜想他此舉只是想將自己看牢,以免出什么變故。
既如此,有什么好拘謹的呢?正好,宋澄可是對這世子又滿腹的疑問,對他的一切一切都好奇,世子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有沒有什么事情能讓他那波瀾不驚的臉有些許動容?宋澄非常想知道。
不一會兒安圖便帶來幾盤點心,放到桌上后,便又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宋澄非常稱贊這位安圖大哥的速度,看著桌上精美的點心忍不住咽口水,不過主人還未開口,她也不敢伸手,畢竟這禮儀還需要一點點的?
“吃吧。”
“謝謝。”宋澄拿起一塊吃,瞬間,那糕點的味道在嘴里蔓延,這是什么神仙糕點?
“這也太好吃了吧!”宋澄忍不住稱贊,為何在宮中從未吃過這種味道的糕點?
“不過你為何不束發?我看許多你這個年紀的男子都束發了。”
“在樓蘭,男子不常束發。”
“可我看你好似很喜歡中原文化,你看過不少中原的書,還能背下來,我以為你會處處入鄉隨俗呢。”
“不必。”慕恒深刻地知道,自己的根源在哪。
“西邊的院落最是偏僻了,小時候我還聽人說鬧鬼呢,我見你這院中也沒幾個侍從,你夜里可會怕?”
“不怕。”當然沒幾個侍從,皇帝賜給他的宮女太監,前前后后要么殺了要么將人換了,留下的自然少了。
“我當時還好奇了一會兒,為什么父皇會單獨賜你院落,其他世子都是住在一起的,我還以為父皇讓你住在這偏僻的地方會苛待你,可你院中還有這么好吃的糕點……”
說苛待未免太過輕了,慕恒心想。皇帝恨不得他冷死、餓死、被毒死在這偏僻的西院,好除去心頭最大的一個隱患,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年是怎么過來的,才慢慢有了今天的生活。
宋澄說完便也不再找慕恒說話,她也不是那般喜歡胡攪蠻纏的人,還不如吃著美味的糕點看著話本,時不時笑出聲來。
接下來一段時間,宋澄都非常守約地到西院去吃點心,不,是受了樓蘭世子的威脅不得不去的。
……
某日在去書堂的途中,宋澄遇見了宋和,于是兩人便一同走了。
“看來阿姐近來過得不錯。”宋和笑著和宋澄說,太好了,阿姐終于不再是那番苦大仇深的樣子了,阿姐不高興,他自然也是不高興的,他最希望阿姐能快快樂樂地過每一天。宋和想起從前和宋澄一起玩鬧,在受委屈的時候宋澄會給他塞糖果的時光。可是某一天,宋澄變了,他從宋澄眼中看到了恨意,很深的恨意,他在自責自己無力的同時也在心疼宋澄。而如今宋澄看起來好似輕松了不少,再次展露淺淺的笑顏,宋和想,不論是什么事情,總是好的。
“是嗎?”可能吧,宋澄輕笑,可能是最近西院的糕點太好吃了所以心情愉悅吧。
宋和點了點頭。
“瑖花樓是什么地方?”宋澄想起來上次便是聽到齊世子說過。
“是皇朝最有名的一個酒樓,可惜阿姐不能出宮,那樓里的許多菜品和糕點都很好吃呢,和宮中不大一樣。阿姐想嘗嘗嗎?我一會兒便出宮給阿姐買。”
“阿和,再怎么說你可是皇朝的四皇子,怎可出宮便是為了阿姐的口腹之欲,這樣讓德妃娘娘知道了,你可是要受罰的!”宋澄想起德妃就有點一言難盡,好似宋和不是她親生的一般,向來對宋和異常嚴厲。
“知道了,那有機會的話,一定帶幾樣糕點來給阿姐嘗嘗。”宋和嘴上是這樣說,可心里想的是:阿姐是阿姐啊,可不是別人,如果是阿姐的話,好似這樣并不是不可以。
走到學堂中,眼見學堂里已經坐了不少人,宋敏見宋澄來了,也不給什么顏色,這倒是少見,宋澄看她臉色也不大好,難不成最近是發生了什么事嗎?居然讓宋敏收斂了如此之多,倒是稀奇。
宋澄走到趙歌身邊坐下,趙歌如往常一般端出糕點,先端給宋澄一盤,再向前遞給了宋和一盤,向后遞給孟平一盤。自從那日孟平吃過趙歌的糕點之后,每次趙歌做給宋澄的糕點,他總是來討吃的,齊康說他財大氣粗去外邊買不就好了,可孟平不依,他偏說趙歌的糕點別有風味,外邊做不了。趙歌也慷慨,每次做出什么新花樣來,總要做出三份來給前后的小伙伴嘗嘗。
“這是……梅花?”宋澄咬開那酥脆的外皮,嘴中便彌漫了香氣。
“是啊,公主吃出來了。”趙歌笑。
“不錯!”宋澄倒也喜歡這樣香香甜甜的糕點。
“凌世子,你居然也會吃糕點!”后面的孟平驚呼。
眾人齊刷刷向后看,那被稱為木頭樁子的凌霍此時手中正捻著一小塊被咬了一口的糕點,他平時不曾言語幾句,眾人都差點以為他不食煙火了。
“好吃嗎?”趙歌小臉微紅,也不知凌霍今日為何會如此,但有人吃她的糕點,自然也是好的,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口味。
凌霍的母親是皇朝中人,可蜀國在偏南的地方,是種不了紅梅的,他還小的時候就頻頻聽母親說過梅花,母親是極喜歡梅花的,在他被當成質子送入皇朝后,倒是一睹梅花之姿,確實好看,只是這花怎么做成糕點?這勾起他的好奇心,索性嘗了一口,這香味襲來之時,倒是不免讓他想起遠在故鄉的母親。
“嗯。”凌霍愣了愣,點了點頭,隨后將一整塊糕點一口吃下。
其實……有點甜。
在上詩詞課的時候,宋澄注意到太傅在講那本上次給慕恒念的詩句的那本詩詞書,可卻跳過許多詩詞,只講些什么為政愛民。
下課之時,宋澄不免疑惑:“小歌兒,為啥太傅講這本詩詞如此之快?其他本詩詞我看他講的倒是津津有味的。”
“公主,這本詩詞多是歌頌……情愛的。”趙歌有些臉紅。
啥?那不是男女自戀自夸的詩詞嗎?怎么……
“那這是何意?”宋澄將書翻到那頁,指著上次給慕恒念的那句:髧彼兩髦,實維我儀。髧彼兩髦,實維我特。
“這……這是那寫詞之人向喜歡的少年表達愛意,說那少年垂發齊眉的樣子,正是她心儀之人,是很大膽的表白。”
什么!宋澄被雷得外焦里嫩,這……那上次豈不是就是在向慕恒‘毫不遮掩’地聊表心意?
宋澄的腦子已經變成漿糊了,渾渾噩噩地過完了這一天,知道晚上熄了燈躺在床上,腦子里仍然滿是慕恒的身影。
慕恒在看書,她在一旁吃著茶點看話本。
慕恒在彈琴,她在一旁吃著茶點看話本。
慕恒在作畫,她在一旁吃著茶點看話本。
慕恒在自我對弈,她在一旁吃著茶點看話本。
……
其實慕恒可能不知道,許多次在不經意間,宋澄經常悄悄看他,描摹他的臉,在心里感嘆:為何會有這般面無表情還這么好看的人!然后繼續偷看,倒是越看越喜歡看了。
髧彼兩髦,實維我儀。
髧彼兩髦,實維我特。
髧彼兩髦……
的確是個垂發齊眉的少年郎,倒也不是……不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