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卻深不過子時,辰尚早也再不過子時。
自從知道午回因為自己又被罰跪開始她便陪在他身側。無論她在這個陰暗潮濕的地牢里做什么都無法打擾專心誦經的午回。她過去窺望,經文真的就這么好看嗎?
這哪里是經文,分明就是民間的故事繪本,帶圖的。
“想看嗎?都是妖精為禍人間的真實案例。”他較有興味的翻下一頁,修長的手指比翻閱佛經時略急切。
想那也蹤懶得與他廢話,便將他的真實經歷和民間逸事借他翻閱,想讓他對妖精也嫉惡如仇。
好狠的手段!
葉瓣不禁心虛后挪一小步。
“放心,我絕不會把這些與你聯系在一起的。”午回輕視她一眼。她卻忽視掉了這一眼輕視。
他果真了解她的性情,相信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出傷天害理的事。
“因為你膽小懦弱。愚笨幼稚,又懶。整日小心翼翼生怕觸犯天條。”這一功夫居然看了兩頁,身為和尚看這種東西真是一目十行啊。
“你如此說來我豈不是一無是處。”
“不然你以為你有什么?”他要不要對一只妖這么認真的理直氣壯。
“你說的我都認。可是……難道你一點都看不出我長的很美嗎?”葉瓣覺得自己果真很愚笨,問他這句話就是自掘墳墓,木頭的眼里能看到美丑嗎?只能看到啄木鳥。沒得又挨他一抨擊。
午回挑眉迅捷的瞄了她一眼。“還算標志,卻也彌補不了你的缺點。”
葉瓣不知道自己為何不子時過后在說話,分明是在自虐。
不過無論做人還是做妖都要往好的方面看,既然他覺得她長的標志事情就好辦多了。“那不如我倆談談破戒的事兒吧?”她抱著試試看的態度,頂著被罵的風險,將一張白皙嬌嫩的標志容顏湊過去探他眼底的波動。
“什么戒?”他驀然開口。眼睛卻盯著繪本上狐貍精勾引書生而后吸取精陽之氣的那一頁,似看非看卻不挪開。
葉瓣看見午回的眼中一汪漩渦將她幾乎要吸進去,越看越深,分不清到底誰才是蠱惑人心的妖。
她在他唇上蜻蜓點水的一啾。唇畔含情,纏繞齒間。“色戒!”
“葉施主,你擋住貧僧看書的光線了。”他目光忽閃若即若離,像極了那暗中一點的油燈,令人患得患失。
葉瓣將將挪開身子,目光幽幽落在清油燈的火苗上,略微一吹猶如清風拂面,燈火霎時通明了許多。
照映著他的臉頰漸漸紅暈,一陣淡淡松香撲鼻而來。
是子讓!
子讓好對付,她預備再說些什么,不小心瞧到那畫本上的情節與她此刻如出一轍。只怕午回和子讓要將她當成那些蠱惑人心取人性命吸食精髓的妖精了!
她后知后覺的遮了遮嘴;雖然她也有目的,卻是個助人為樂妖精。
“怎么!后悔了?”他翻了頁畫本,眉間花語零落。目光瞧著字里行間淡漠出神。“真是個出爾反爾的妖精。”
午回!子讓決計說不出這樣的話。
“午回?”子時已過,為何他們還不換過來?莫非他們可以自由控制誰支配身體,就像輪流值班,可以請假調班。
一聲嘆息后。“看來再也不能和你玩兒猜是我還是他的游戲了?”一猜一個準。
“他為何一閃而過?”她確定那臉紅的一定是子讓,松香氣息騙不了人,她身為葉子對這些再熟悉不過了。
“那是因為他很識趣。”午回眉梢橫壓。“你很希望是他?”
也對,她啾的是午回,子讓頂過來算什么!很是尷尬。她快要被這兩個靈魂弄暈了,其實她倒無所謂是誰,只要是這個身體就應該算吧!靈魂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她不知道老天爺給她出的這個難題是不是因為近來天上太無聊了,隨便惡作劇她找個樂子。
可是她自己呢?更希望啾的是子讓還是午回?
一聲嘆息,她伏在案子的一角。“我也不知道。你們倆應該都可以吧?”她是真的無所謂,因為她真的被耍了,連被誰耍了都不知道。“我是個既膚淺又沒思想的妖精,妖不如人,況且我做妖也做的很糟糕。”但是只要幫他渡了情劫便可飛天成仙。她只想活的單純一點,可無論做人還是做妖,單純都是缺點,聽說神仙的很純良,應該能容得下她吧。
哎!一聲長嘆,日子過得好沒有盼頭。
“寺院的日子乏味枯燥。若待不慣,我就不留你了。”他似乎從未挽留過她。
葉瓣懶得理會他這些細針如雨的話,閑來無事掐一掐近來的天氣,眉波微皺唇波蕩起:“托你的福,乏味枯燥的日子就要結束了。”她委身一縮。“我就在你的袖子里,有事記得求我。”
門外的鎖鏈嘩啦一聲落地。
沖進來一位眼生的小和尚急找他,午回和子讓在阿若寺是最擅長治病救人通曉藥理的。
葉瓣在他袖子里一路顛簸聽的不甚清楚,大約是百里外一個叫杏杳村的村子發了瘟疫,死了許多人。
急著拉他前去救命呢!
聽說疫癥傳染的厲害,她念了個訣施在午回身上,讓他免于被染。
葉瓣感到了濃濃的煩人氣息,果然疫癥鬧的很兇,這股味道沖鼻子的很。不過好在這里沒有也蹤的氣息,就算他在此處,此刻怕也顧不上收妖吧。
她探頭探腦的趴在午回的袖口上張望。
地上躺著四個病入膏肓的人,兩男兩女,看樣子是一家四口,老兩口小兩口。面色暗沉枯槁,葉瓣不禁一聲輕嘆;兇多吉少!
年輕男子到底是身子硬朗一些,嘴里含糊不清的囈語:“求大師救我的家人,求大師救我的家人……”他拼命想動,眾人明白他是想起身磕頭,努力的半晌卻只能抬動幾根手指。
眾僧唏噓不已,有的已經念經超度。
午回探過脈息,微抿著雙唇,輕輕搖頭。“還是來晚了。”
他的目光幽幽轉向躺在身旁的妻子。“我救不了你和孩子,下輩子別跟我了。”眼睛落在她微凸起的小腹上,自責的抽泣幾聲,眼淚順著眼角流下。
而他的妻子已經虛弱的氣若游絲,一只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無論何時都最想保護孩兒。
那小和尚拉著午回的袖子:“師兄,你不是能從閻王爺手里搶人嗎?你救救幾位施主吧。”原來這小僧早年的境遇與這一家人差不多,一家子只活了他一個,最后被收留寺中。僅此情景他如何能不潸然淚下。
午回轉轉手中的佛珠。“若能救,要我用命去換又如何!”
那男子閉著眼等著一家人在陰間團聚的宿愿。
葉瓣眼見身為凡人的渺小無助,災難來臨只能抱著來生重聚的念頭等待來生重聚。
就在重僧人惋惜感慨之時一道翠玉青光乍現眼前。眾僧指著她,大喊:“妖!妖!有妖!”
“大膽妖孽,竟然在此作怪!”
“妖孽只怕與瘟疫脫不了干系!”
更有人已經馬不停蹄的去找也蹤來收妖。
葉瓣不理其他,只問午回一句:“救是不救?等一下氣息全無魂不附體黑白無常前來鎖魂,我可不想明著與地府作對!”她斂了斂袖口。
那病中男子倒是燃起希望。“先救我妻子。”
午回似乎在思忖許多,葉瓣又多說一句使他安心。“出家人不是世事隨緣嗎?今日他們遇到我想來也是緣分,我便搭手救上一救。”她抬手掩了掩鼻息。
午回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有勞葉施主。”
她雙指立于眉間口中念念有詞,一段千絲萬縷咒,隨著嗡嗡之聲,葉瓣身后腰間伸長出許多毛發般細微的白色絨絲如螢火蟲發光發亮,似人的奇經八脈,有生命一般飛舞,越長越長,透著盈盈一抹青光,一層淡淡白色光暈勾著青光游走。忽然叮在那對年輕夫婦的身上,用力吸允。
青光隨著吸引轉成暗紫直至黑色,白色光暈微微閃爍,卻始終繞著那忽紫忽黑忽青的光芒環走。葉瓣的面色忽閃不定,時不時有葉影從面前閃過。
眾僧一看便知這是葉瓣再將他們二人身上的毒血吸進自己的體內。不敢做聲打擾。
一盞茶的功夫后年輕夫婦的面色不在蒼白,漸漸恢復暖色。
又一炷香功夫,葉瓣口中停止千絲萬縷咒,又念了一段回春咒;此乃大地回春萬物復蘇生機盎然的功效。她將掌中內息徐徐輸入那孕婦身體,胎兒緊要,男子已然可以蘇醒,剩下的事便交給午回。
葉瓣朝他使了個眼色,午回立刻上前替那男子把脈。“溫水,琥珀凝香丸。”一位瘦弱小僧聞言立即照辦。
午回又立刻擬了張藥方叫那看守藥庫的小和尚去抓藥。子讓平日里最愛采藥,有時也愛自己種植一些,藥庫里什么藥都有。
子讓又說了句:“需要一大盆冷水擦身子,此瘟喜涼不喜熱。”沒人動,大家都知道這個病傳染,看葉瓣的樣子救了這兩個人大概也沒力氣再救下一個似的,紛紛縮著腦袋不做聲。
最后還是方丈高喝一聲:“抬盆冷水的人總有吧?”只見他脫掉袈裟擼起袖子,這是要準備給午回打下手呢。
葉瓣回首驀然輕嘆。這三更方丈還有那么點兒道行。也是,畢竟是方丈,若方丈的秉性都如也空那般這阿若寺只怕早就吃了散伙齋飯了。
她瞄了眼那老兩口暗叫一聲:“不好!”眼看那二老靈魂出竅,引得黑白無常不時就會過來。看來難免要一場惡斗了。
也蹤聽到葉瓣現身便急趕過來,將去向他通風報信的小和尚遠遠甩在后頭。
方丈見也蹤進來,目中有了希望。“也蹤,快來幫忙救人。”
“回稟方丈,也蹤是來捉妖的。”也蹤雙眼怒火瞪向葉瓣,手中佛珠快速撥動。
方丈停下手里正幫著男施主擦身的粗布。“出家人慈悲為懷普度眾生,此時性命攸關,你怎可一意孤行!”
也蹤仍不為所動。
葉瓣此時不知哪里來的勇量。“不想我在凡間可比在妖界那會兒忙多了。我一時半刻還死不了,你且等上一等,等我忙完了他們自會與你較量。”
午回忙里偷閑的瞥向她一眼。“葉施主搭救眾生有功,一切皆因我而起,此案了結后午回定會給也蹤師兄個交代。”
眾人眼中午回便是子讓,此刻竟不知他說的午回是哪個?與此事與這妖精又有何關系。也蹤不言,卻也沒有立即動手的意思。
又是一炷香的功夫,葉瓣將這奄奄一息的二人救回已然有些耗力,雖然她幾千年不曾耗這樣大的力,此時的確需要好好喘幾口大氣,緩息片刻。
午回見葉瓣立在門口仰天吸氣心中甚是感動,卻也沒多做廢話,直接去探那孕婦脈象,以免耽誤時刻白白枉費了葉瓣的操勞。
“孕婦脈象平穩。”想來是葉瓣下了不少的功夫才得以保全。“腹中胎兒嬌弱,用不得琥珀凝香丸,取朝露吸,還好葉施主妙手回春,只需貧僧稍加調理便可。”
一個小和尚噔噔噔取來朝露吸,就要放在孕婦鼻端。
“慢著,我來。”午回輕柔的將孕婦靠在自己肩頭,將朝露吸在她鼻前繞一繞才放在鼻端,抬手貼額頭……
葉瓣不禁瞧在眼里,他對旁人他旁的施主們總是體貼細心周到,對她這位葉施主卻是冷淡疏離……
他是不是察覺到了什么,有意防范她?
她眼波兜轉。。
也蹤一句:“阿彌陀佛。妖孽你休息好了沒有?”
葉瓣還能說她沒休息好,顯得好弱!
她忽然想起曾經看到一本戲文,里面類似的橋段,女方都是這樣說的:“催催催,你們男人就知道催,回首就是一句臭男人。”
也蹤哪里入得了眼這些清浪,怒性大發。“大膽妖孽佛門凈地豈容你放肆!”登時桃木佛珠串一揮。
葉瓣一個騰空,躲開了。“這是什么?沒見過。”
也蹤受辱道:“兵器!”又怒自己告訴她,也是愚蠢。“你的兵器呢?亮兵器!”
葉瓣應聲抬手向空中一掏,便掏出碧瑩瑩一把玉葉疊疊的寶劍,一片一片的疊成一把能屈能伸可彎可直的寶劍,劍柄如扇墜,說是寶劍,倒像是富貴人家雕刻的玉器。
笑吟吟朝那也蹤得意道:“好看嗎?”
也蹤怒咽下一口氣:“這能殺人能打架嗎?你分明是羞辱我!”
葉瓣將寶劍抱在懷中,眉目一凜:“我不殺人的。誰像你整天打打殺殺怒氣沖天枉稱佛門弟子。明明是你讓我亮武器的,此刻又說我羞辱于你,當真是胡攪蠻纏。”是以一揮手收起寶劍。“我懶得與你這般難溝通的人糾纏。”
這邊剛脫身便瞧著黑漆漆的遠處黑白無常影影綽綽的一路尋來。定是這二老的魂魄給引來的。一路陰風陣陣,世人都將黑白無常傳訛的有多陰森恐怖,如此看來,卻也很可愛,可見世人的話多半不可信。難道黑白無常今時升級換了皮膚,這黑白衣服的料子如水綢一般,而且白無常一身雪白卻在收口處嵌上羽毛,繡紋卻是黑色的,瞧這針法也是六界剛時興飛蛾針法。黑無常一身黑衣一條袖子是白色的,她定睛一看,如今的地府閻王真是開通許多,竟容許黑無常這樣的門面官差拎著這樣一條狗啃的袖子出來鎖魂。再配上一條鮮紅的舌頭,好創意!
只聽那黑無常此時與白無常唏噓道:“白兄知我一向怕狗,下次再遇到有狗的人家可莫要我沖在前頭的。看把我這袖子啃的,回去閻王定扣了我這月的陰奉不可。”
白無常道:“那咱們可說死了,有狗的人家我上,有貓的人家你上。”二鬼謙讓又爭搶了一番便來到了跟前。
在葉瓣眼前打了個晃,覺得她不像人,似乎能看到他們。算了,這年頭什么妖精都有,二鬼鎖了魂也不與她多做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