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金石良言贈我心
- 亂世江山紅顏惑
- 紫衣貓咪
- 3405字
- 2020-10-23 18:27:33
一夜過后,天未亮便起。薄涼的深秋,已有早冬的身影。
有詩云:“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卻不知,梧樹葉落金衣裹,錯怕霜天碧水殘。夏去春嬌獨由我,人間只謂赤心寒。
昨夜半夢半醒間,好似回到兒時。我還是那養尊處優的公主,而他還是在我王兄身側,總是一臉冰冷,卻又總是讓我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我不知道秦萱所提的佳德軒在何處,等陳月姝起身后一起前往。陳月姝給我指明了路,便和我分別。繞過回廊,便見一殿,上有牌匾“佳德軒”。與這宮中大多數宮殿的偏殿不一樣,沒有飛鳳異獸的裝飾,只是大殿外門雕刻著朵朵綻放的水芙蓉。
聽清風過耳,心中竟然忐忑。絳峰城中“清水芙蓉閣”的記憶突然打亂了因昨日之事殘留的恍惚。三月過去,風雨不知過幾重,人已不見,心卻還是那樣寒涼。
兀自發呆,忽聽得有一冰冷聲音突然輕聲呵斥:“為何呆立于此?”
猛然抬頭,卻見秦萱此刻微有怒色。沒想到,一時發呆,竟然又給秦萱一個不好的印象。昨日初到,出師不利,此時仍是事事百轉千回,只能暗嘆我命時乖運舛。
“秦掌記!”只見兩個宮女從旁邊而來,紛紛向秦萱行禮。
秦萱只撇了她二人一眼,轉身進了佳德軒。卻見她兩人,一個眉目如畫,一個嬌顏如花,竟然同時沖我一笑,然后才跟在秦萱身后進去,其中一人在轉身時竟還沖我輕輕擠了擠眼睛。我又呆了一呆才跟上去。
猶記得,“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
接下來的幾日,我便與那兩個女子一同跟在秦萱手下學習。她兩人學的是司記司內的日常事務,而我則要從宮中的基本禮儀和規矩學起。
初時,秦萱臉色一直冰冷,不茍言笑,我也只說該說的話,只做該做的事。但見那跟隨于她的兩個宮女毫無忌憚之色,我也漸漸明白,她本就如此,并不是對我不滿。
過得兩日,秦萱對我的態度逐漸轉好,每每說話不再皺眉,不再呵斥。我只道是這兩日我悉心求教,讓她不至于煩我。
白日里我隨秦萱,可夜里卻輾轉難眠。自從入宮以來,我還鮮有去其他地方走過,更不用說去見我那假舅舅李茗。本打算趁張召來時問詢一下何時可見,但這一等就是數日,毫無音訊,張召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更讓我放心不下的還是牧成王趙書言。趙書言自小體弱多病,恰逢皇后大壽,未免入冬之后顛簸受寒,便先其他皇子到達皇城。那日能見到趙書言是偶然,但也是必然。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他的病還是沒有好些么?
待得第三日下午,秦萱早早打發了另外兩位宮女,獨留我一人。見秦萱神色凝重,我竟也惴惴難安。回想幾日來所做的一切,好似并未犯錯,也只能學著舒琳瑯的淡然一如既往等待著秦萱開口。
卻見秦萱就此打量我很久,才緩緩道:“你到底是何人?有何背景?居然能令付尚宮和兩位司記私下里囑咐我對你多加照顧。”
我一聽,一時如墮煙海。若說付尚宮,倒還有可能,因為有那假舅舅李茗曾囑托她加以照顧。可是梅綽華和沈瑩此舉卻又是為何?沈瑩初見我時,因我不懂禮節而生氣,還被梅綽華從中挑撥,她之于我,即使不懷恨在心,也不會有心關顧。還有梅綽華,且不說她本人就是搬弄是非之人,就是她最后對我說的那句話也另有它意。如此兩人本就對立,此刻卻又為何雙雙暗中要求秦萱關照于我?
思索之間,卻發現秦萱一直在細細觀察我的一舉一動。
“你也不用考慮如何回答我,這宮中多得是秘密,不是我該知道的我不會多問。”秦萱這話說得冷淡,我卻聽出她心中隱隱的不安與嫉妒。
我為此訕訕一笑:“秦掌記誤會了,不是琳瑯托大不愿講,而是……我也不明所以。”
卻見秦萱淡淡冷笑,她只當是我故意隱瞞真實情況。轉念一想,這秦萱其實也算不得艱險之人。若是她如陸傾蓉或梅綽華那般,便不是如此問我,而是半威嚇半猜測地套我話。想到此處,竟然隱隱覺得這秦萱也算是深宮中不欺暗室之人。于是將前幾日入尚宮局后,見到秦萱之前的所有事情合盤拖出,只是隱匿了自己內心的猜測與感受。
秦萱聽完,久久沒有反應,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終于,秦萱嘆了一口氣:“你今后的日子不會好過。”
乍聽此言,有些驚訝,秦萱這幾日待我也不見得有多好,此刻居然還會替我擔心。
“我送你三句話,就是這三年我在宮中所學的三件事。你可愿聽?”
我微微一驚,然后緩緩行禮:“請秦掌記賜教。”
“第一,‘禍從口出’,‘言多必失’。”
心中微微感慨,這便是“訥于言而敏于行”。這豈止是深宮女子應該學會的,放置于天下人世,不論為奴于他人,還是高在某位,言多者并將展露自己內心所思所想,多言也是欲成大事者的大忌。
“第二、‘禮下于人,將有所求’,切莫如‘車塵馬跡’ 。”
此意為,送禮于人,就是對人有所求,此目的昭昭然,卻千萬不能如車馬行過一般留下痕跡。心中微微一驚,回想前幾日我用金簪相贈于秦萱,便是此番情景。輕者,自此招來他人嫉妒,重者,給有心之人留下把柄。此刻回想,秦萱當初未收金簪,于她于我都好。
“第三,‘鼓腦爭頭’萬萬不得,‘韜光養晦’未必是好。”
還記得,梅綽華對我所講“朝起盡職,夜歸晦跡,該你得時自是你的。”與今日秦萱所講相比,只是其中之一。梅綽華提醒一定要隱藏自己,但秦萱卻說一味隱藏也不見得是好事。
一時間,內心輾轉錯落,不知誰對誰錯。又或者都是對的,只是人不同事不同路不同而已。
“謝秦掌記指點。只是……”我心中疑惑,這三點似是秦萱長久以來在宮中生存所得出的處世之道,今日如何會全數教于我?
“你是懷疑我的用心?”
我連忙稱不是,心中卻是另一番滋味。
卻見秦萱一笑:“換做是剛進宮的我,我一定是感恩戴德。你能多一點心思,也證明我沒看錯你。”
何意?心中又是一番驚懼。
“只不過七日日,你不僅學會了宮中禮節規矩,還學會處理司記司日常事務,你是我見過學得最快之人。”
我只靜靜聽著,卻不知如何回答。
“你可知她二人來此有多久?”
我輕輕搖頭,表示不知。
“兩月有余。”秦萱一笑:“你在短短七日日內便超過用時兩月的人。我不得不對你另眼相待。”
“即使如此,秦掌記與琳瑯非親非故,若只是為付尚宮的一句話如此,豈不是花費太多心思?”
“我適才說了,付尚宮、梅司記、沈司記此刻對你都有留心。梅司記和沈司記之間的恩怨恐怕已經將你牽涉其中。我對你,只不過如付尚宮一般,是惜才而已。你聽與不聽,那是你的選擇。至于你今后好與不好,那是你的命。”
秦萱說完,不待我再有所反應,便已邁步向外走去。邊走邊道:“明日你不必再來,去找付尚宮,應該對你另有安排。”
其實秦萱也不過短短三句話,我心中居然會感慨萬千,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金石良言。難道這深宮之中,還是有真心相待?
年少時,我身為公主,從不知有人會欺瞞我,但對宮中爾虞我詐也并不陌生。今時今日,自己身在其中,才知這內朝的寸步之間,就如風卷雨珠落于泥塘,任憑如何掙扎,也洗不盡渾身污垢。
信步踱出佳德軒,只見天空萬里蒼藍,感念古人“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我卻孤影心惶惶。
次日,我再見付心雀,她卻獨自一人擦拭著窗欞。回想初見她時,她也是在擦著桌案。
“琳瑯拜見尚宮大人!”我已學會宮中禮儀,此刻唯有輕聲而語,恭敬行禮。
付心雀赫然轉身,臉上微微帶笑:“很好!”
付心雀放下手中之物,來到近前,打量片刻:“還是如此淡雅,不施脂粉。”話音一轉:“不過,這支髻笄太素。”
的確,這髻笄雖是并蒂桃花,可卻是素色。宮中這些日子,我也漸漸有所察覺,與我大齊后宮眾妃嬪宮女不一樣,趙龑的后宮全都喜柳綠桃紅,一片浮翠流丹。我猜想也許是趙龑的喜好。
“此為琳瑯珍貴之物,佩之,心靜。”我簡單表達,其實也隱藏自己的真正意圖。舒琳瑯,一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女子,此刻我在假扮她。也只有此髻笄才能讓我覺得我就是她,不折不扣的舒琳瑯。
付心雀會心一笑:“心靜不如心清啊。”
“尚宮大人!”卻聽得那獨特的聲音侵入耳際:“不是又看上琳瑯了吧?”來者正是梅綽華。
我轉身行禮,卻見與她同來的,還有沈瑩。
“琳瑯拜見沈司記、梅司記。”我分別行禮,早已沒有慌張。
沈瑩,大顯元年入宮,她能有今日地位,全憑她滿腹才學,是尚宮局難得的才女。不過她這些年來唯獨與一人過不去,那就是梅綽華。梅綽華,大顯二年入宮,雖然一直以笑待人,但卻是出了名的綿里藏針。
我在心底暗暗作疑,梅綽華所講的付心雀看上我,隱約和上次沈瑩問我“付尚宮為何如此安排?”一樣另有一層深意,但卻百思不得其解。
“你是想讓我親自教導她?”付心雀居然也不氣梅綽華的無禮,竟多有玩笑之意。
“沈瑩見過尚宮大人。”卻見一旁沈瑩絲毫不受梅綽華影響,只恭敬謙和。
付心雀輕輕一笑:“你們兩個出現我不意外,可是同時出現我可就有些不習慣了。”
“還不是為了她!”卻見梅綽華在一旁指著我,笑意盈盈。
我一驚,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