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半步錯落半步驚
- 亂世江山紅顏惑
- 紫衣貓咪
- 3719字
- 2020-10-23 18:27:33
我第一個見到的是沈司記。如張召所言,這沈司記確實有些冰冷。雖然皮膚較之尋常女子稍顯黃黑,但其一雙妙目卻流轉生姿,更甚者,她那小巧而挺拔的鼻梁,竟有一種異域女子的神態。
初見沈司記,如同適才見到付尚宮一般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學著肖華的樣子行禮。
沈司記面不改色,眼光輕輕掠過:“沒人教過你如何行禮?”
這禮數不周是宮中大忌,我心中一晃神,竟未注意言語上的禮數:“琳瑯初入宮不久,就被發去浣衣局,未曾學過。”
“連如何說話也沒人教?”沈司記言語冰冷,如冰霜一般劃過我的心。
我一時驚得不知如何是好,卻聽肖華在一旁提醒我:“還不向沈司記請罪。”
腦中轉過千回往日里那些宮中奴婢向我請罪的場景。跪地,垂首,語氣惶恐,態度謙和,句句“該死”,聲聲“顫抖”。可如今我面對只是一個區區司記,無論如何也不可以下跪,可這宮女向司記請罪又該如何行禮?
“琳瑯不識規矩,請沈司記恕罪!”我恭敬俯身垂頭。
垂頭之際,無法去看沈司記的面色,只得等待著她的發落。心中卻已隱隱有些不安,若是就此得罪沈司記,今后被為難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若被打發到類似浣衣局的地方,別說什么苦差事不能承受,就單是見到趙龑都很難。
“哼!”沈司記發出一聲冷笑:“倒是好本事啊,宮中禮儀都未學會,就被打發到浣衣局,短短一月間居然又從浣衣局被安排到了司記司。我是該說你聰明過人,還是該忌憚你背后有人。”
“琳瑯愚笨才會得罪人,若是背有大樹也不會被罰去浣衣局當差。”可是我剛說完就知道我說錯話了,如果真正愚笨,又怎會如此巧妙地回答。
稍顯慌張,我又連忙補充道:“只是琳瑯自小讀了些詩書,識得幾個字,才被派到司記司協助整理簿書。”這分明就是張召透露給我的信息。
沈司記輕輕一笑,道:“那你是想做‘千秋史筆’,還是‘詠絮才女’?”。
我心下一驚,這沈司記也是才華橫溢。更難得的是,她用她的才情試探我的真假。“千秋史筆”說得是漢朝才女班昭,曾接替其兄修著史書,就連那女子奉讀的《女誡》也是出自她之手。而“詠絮才女”則是指晉朝才女謝道韞,其詠雪之句“未若柳絮因風起”至今仍是千古佳句。
無論才情或才思,我都遠遠不及這兩位才女。而沈司記提及這兩人并不是真的要試探我的才情,應該是試探我的野心。選擇任何一個都是妄自托大,雖然顯得自己愚笨,但卻令野心彰顯無遺。若是一個不選,雖然隱藏了野心,但也將自己的縝密暴露無遺。
這一局棋,又是一局死棋。
既然是死局,那就只能險中求勝了。
“琳瑯愚鈍,雖略懂詩情,略知史聞,卻是心不及班姬,難斷古今事,文不及謝女,唯記惶恐心。”只寥寥幾句,我明言自己無心做班姬那樣的千古才女,又借謝道韞的才情表達今日得罪了沈司記之后心中的惶恐之意。既不正面回答,又沒有駁了她的面子,還巧妙的求了情。
“確是有些才情。”雖未抬頭,卻已然從沈司記的語氣中聽出她態度有所緩和。
“不管你是得罪何人去了浣衣局,我也不管你今日因何而來到我司記司。你必須步步謹言慎行,不得半步逾越。聽明白了沒?”
“明白了!”我諾諾回復。
未避免失禮,我仍是低頭垂目,只是眉頭輕輕一擰,沒有在面上展現半點。
沈司記卻恰好沒有錯過我那輕微的眉間波動,她上前來抬起我的下巴,細細端詳。我心中一驚,忘記此刻應該垂下雙眼,居然直接迎上了她的眼光。不過沈司記卻沒有怒意,反倒甚有興趣。
“長得倒是美貌動人,為何付尚宮要如此安排?”沈司記輕聲一言,似在問我,又似在自語。
可是關于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答案。只嘆李茗安排雖好,卻沒有讓張召將所有告知于我。還在疑惑,沈司記的手卻輕輕垂下。
“傾國傾城之色,即便不施脂粉也難以掩蓋,千古難得之才情,即便處處影藏也必將顯露。”沈司記似是在自嘆,卻又像是在提醒。
這兩句話分明是告訴我,無論怎么掩藏都會成為那皚皚冬雪中的一支紅梅,不是說有多么貌美,也不是說才情多么出眾,而是注定的傾城傾國之命。
“喲,沈司記又在傷嘆自己呢!”卻聽得人聲從身后傳來,其聲音不似深閨女子的柔,也不似江湖女子的沉,卻好似從鼻中發出過多的嘆氣之聲,乍一聽有些不習慣。不過這女子的聲音卻是諸多男子會喜歡的嬌柔,我也因此對這人有了一分好奇。
連忙學著肖華退讓到一邊,讓出一道來。卻見一女子從身邊擦過,此刻因剛被沈司記教訓,便不敢抬頭。
“梅司記幸苦!剛忙完就過來了?”卻聽沈司記言語冰冷,似在不滿適才梅司記的言辭。
卻聽那獨特聲音再次響起:“哪里?還不是為尚宮大人解憂。”
“梅司記還真是尚宮大人的好幫手,時時處處為尚宮大人解憂。”沈司記卻冷冷回復。
只寥寥幾句,兩人之間的貌合神離展現無遺。細細回味,這深宮之中貌合而心離之人又何止是她們兩人。這言辭間看出其關系的倒還能防備,最可怕卻是那“貌狀溫恭,與人語必嬉怡微笑,而褊忌陰賊”的笑里藏刀。
據張召所言,沈司記為第一類人,雖面色清冷,待人冷淡,言辭間頗多清高之意,但可以敷衍奉承。而那梅司記卻應該是第二類人,表象笑語不斷,內里卻滿腹謀策。
我此刻看得通透,那是因為我還是個旁觀者。心中不禁隱隱擔憂,當我成為局中之人,是否還能冷靜地撥開一層又一層的迷霧看清近在咫尺的真相?
“這是誰啊?”卻聽梅司記問詢,但卻不是對著我,而是問一旁的肖華。
卻聽肖華恭敬回復:“稟梅司記,這是今日剛配到我們司記司的宮女舒琳瑯。”
“舒琳瑯拜見梅司記。”這一次我學乖了,雖然行禮還是有些生硬,但言辭上已經盡力掩飾。
卻聽梅司記笑語:“該不是你初來乍到,不識禮數,得罪了沈司記吧。”
乍一聽,心中一驚。這梅司記居然能猜測到剛才發生的事情,也太過厲害。可轉念一想,這也是她太過了解沈司記,一時心中便也沒有那么慌張。
這沈司記自詡清高,肯定喜歡人稱贊她的學識。再想起張召曾言,只需巧意奉承便可,便道:“沈司記腹載五車,適才古為今用教導琳瑯。琳瑯卻一時混沌,徒然沈司記一番苦心。”這言辭雖是說自己愚鈍惹得沈司記不愉,但卻是暗中夸贊她才思過人。
還沒來得及觀察沈司記的神色變化,卻見一旁的梅司記突然掩口而笑:“看來我司記司又多一才女,今后可要多多替沈司記分憂代勞啊。”
梅司記話一出口,我的冷汗就從后頸沁出。好毒的言辭!表面上既是稱贊了我,又是為沈司記著想,實際卻用短短一句話將我的籌謀全部打散。“為沈司記分憂代勞”,那便是昭然可見野心。倘若沈司記太過記仇,恐怕之前對她的那些不敬也會一并加諸于我身。
卻聽沈司記冷哼一聲:“我還有事要忙,就勞煩梅司記安排一下了。”
“沈司記慢走!”還是那韻味獨特的聲音,卻未有展現出一絲不喜。
任由沈司記從我身旁擦過,心中惶惶難安。還來不及回想適才的心驚膽戰,卻又聽梅司記道:“抬起頭來!”
我只得微微抬頭,卻不敢再將眼睛抬起。梅司記見我卻沒有付心雀與沈司記見我時那般驚訝,反倒笑意盈盈。
“不用如此拘束。你遠離家人,今后在這深宮還將經受孤苦寂寥。在這司記司啊,就得像在家中一樣,我們也都是你的家人。”
我面帶微笑,微微抬頭,心中卻是另一番意境。卻見這梅司記年紀比沈司記還略顯年輕,體嬌小,臉也嬌小。一雙美目如秋日盈盈水波,正如月牙一般半彎著。她眼間的笑意卻又更讓我為之一嗤。真不知她剛才怎么好意思說自己和我是一家人!
心中雖有所想,臉色卻不得有絲毫神態變化,還是笑著回復:“謝梅司記有此心。”
卻聽梅司記話鋒一轉:“肖華,去喚秦萱來教導舒琳瑯宮中禮儀。”
肖華恭敬退去,屋內只留我和梅司記兩人。
“我有些好奇,你為何不施脂粉?”
又是這樣的問題,我已經盡力掩飾自己的容貌,卻還是躲不過眾人的眼光。
我恭敬回復:“古人早有‘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的詩句,奴婢不過是信之而學之。”
梅司記笑看著我,并沒有立即作出反應。這一看,卻讓我心驚。難道又說錯話了?
“我這人沒有讀過什么書,也不會那些文辭,講話不用拐彎抹角的。”
“是琳瑯無知,請梅司記恕罪!”
“我又不是沈司記,聽不懂是我的問題,又怎會與你計較。”
一時間,我只微微抬頭看著那似笑非笑的臉,無所適從。
“我只送你一句話:朝起盡職,夜歸晦跡,該你得時自是你的。”
此話何意?是警示,是指點,還是威脅?我不得其解。渾渾噩噩間就見一女子前來,得了梅司記的令,領我前去居所。
此人正是梅司記所提的秦萱,卻見她舉手投足皆是柔柔弱弱的神態。倒是她那一雙手,柔軟纖細,令人羨慕。
我所住房間是個六人房間,如今加上我只有四人。輕掃四壁,只覺得與我昔年曾為公主時簡直一為天上人間,一為人間煉獄。
“今后你就住這里,和你同住的三人晚些時候回來。”卻聽那秦萱語氣平淡,看不出對我是喜是惡。
“多謝秦萱姐姐!”我恭敬萬分,從袖中取出一支早就藏匿好的雙股挽花金釵遞上。今后一段時間,我將隨她學習宮中禮儀,她的一切人際脈絡可能就是我了解這深宮的第一個渠道。送上一份適合身份的禮,可以讓我得到更好的照顧。
秦萱只看了那金釵一眼,便將眼光上移,最后停留在我的臉上,卻并未伸手接下那金釵。我只覺她眼神冷漠,不似方才,一時間心慌起來。
“愚蠢!”秦萱丟下兩個字,轉頭就走,出了房門,卻又遠遠飄來她的聲音:“明日卯時到佳德軒來學習宮規禮儀。”
待秦萱身影消失,我還久久不能回過神來。付心雀對我另眼相待,沈司記被我無意得罪,梅司記話中有話,還有適才那秦萱的“愚蠢!”兩字,一樁樁一件件漫過我心。
這半日心驚如此,半步之間,招招落錯棋子,正是那半步錯,半步驚,全局沒落,點滴零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