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皇貴妃終于開口：“本宮讀的書不多，不太能理解你的這首詞。你將詞意跟本宮解釋一下，如何？”

既然如此，我只能想辦法先敷衍過去，然后再用其他的提議沖淡皇貴妃對這首詞的感覺。

“請娘娘恕罪，奴婢適才一時恍惚，做了一首與壽無關之詞。”

皇貴妃神色凝重，似笑非笑，看不出她是如何看待我剛才的解釋。

正在心慌，忽聽得身后傳來冰冷聲音：“讓你想一個向皇后祝壽的主意，你倒好，居然想到了別處。”

我沒有轉頭，卻是不敢轉頭。這熟悉的聲音，前幾日才剛剛聽過。

“兒臣給母妃請安。”卻見一襲白衣從身側閃過，已經接近皇貴妃。

“見過王昭儀。”

“牧成王今日氣色倒是好些了呀！”卻聽王落依嘆道：“那日我在‘金桂逐浪’見到牧成王時，臉色可蒼白著呢！”

而那日，我也正在“金桂逐浪”遇見了趙書言與王落依。她的話中之意，似是在提醒我二人那日的倉惶相見，卻不知其深意為何？

皇貴妃焦急萬分：“天涼就待在屋里，不要到處走動，特別不要去那池水邊。”

“謝母妃關心。”

趙書言還是一如既往冰冷，連語氣都像要結成霜雪一般。但面對自己的母親，還是多了幾分謙恭和氣。

我匆忙隨著沈瑩向趙書言行禮，卻見趙書言只去了一旁坐下，完全不理會我倆。不敢看向趙書言，只是偷偷瞟了一眼王落依。她那日是見到我與牧成王在“金桂逐浪”的，若是現在她故意講出，只怕就算逃過詩詞之劫，也避不開皇貴妃的猜疑。

卻見王落依正看向牧成王趙書言，嘴角上揚，眼中甚是嘲諷之意。不過看她的樣子，似乎并不打算把這件事講出來。

“舒琳瑯！”王落依沒有看向我：“本宮有個疑問，你來替本宮解答一下吧！”

看來這王落依還真不是省油的燈。那日她算計于我未得逞，今日又出此招，怕是我難逃此劫。卻見她終于轉頭看向我，一副盡在其掌握之中的神情。

“本宮適才見你一進來就魂不守舍，更是盯著望秋淚眼婆娑。是不是該解釋一下啊？”王落依笑著問詢，卻讓我心驚膽戰。

真不愧是趙龑身邊的人，心細如塵，竟將如此細微表情看得清清楚楚。雖然僥幸她沒有問我與趙書言的關系，卻也深知她如今是對我落井下石。

“適才見到娘娘發髻，只覺美不勝收，便多多關注一番。”我只得硬著頭皮編下去：“可是這位……”陡然驚覺，秋云已改名為“望秋”，便及時改口：“這位望秋滿頭白發，與奴婢母親也有幾分相似，便情不自禁想起母親。”

“哦？”王落依故作好奇，卻是把我逼入困境。我如今便是只能繼續硬著頭皮解釋下去。

“奴婢母親只是小妾，不受父親寵愛，也沒有地位。年年守著年輕時的那份承諾，卻只能感嘆紅顏白發。”這話是講給皇貴妃聽，其實也是講給趙書言聽。

那日趙書壁對我長相起疑之后，我便一直擔心趙書言也會因我容顏而憶起昔日的齊夢予。即便他有一點點疑慮，我也得盡力打消。

皇貴妃聽到此處，突然問道：“那‘九霄暗爭’又是如何？”

“回娘娘話，奴婢母親已背面。奴婢只是想起，母親一世向善，必能得上天青睞，但即使能上得九霄成為仙身，也一定不要再遭遇在世為人時的痛苦。”

言外之意，母親在世時經歷諸多明爭暗斗，若是亡后能得天宮青睞，上天為仙，也不要再與塵世之苦糾纏。

這解釋若是憑空而來，便有些牽強。但本來這詞也是憑空而來，解釋反倒在情理之中了。

抬首卻見皇貴妃兀自沉思，不發一言，卻不知她心中所想為何。

王落依在一旁笑看著我，竟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嘲笑之意。

終于，皇貴妃開口：“念你思母之心，本宮就不與你計較。日后可要謹言慎行。”

沒料到，居然如此就讓皇貴妃信了我的解釋。又或者她根本沒信，只是不在意。

“沈司記提議甚好，賞！”

本打算敷衍皇貴妃后再另想他法，可未料皇貴妃最終還是認可了沈瑩的提議。這皇貴妃身居高位，卻如此和善，著實難得。

忽又憶起父皇的皇后，她似乎也是一個較為和善之人。父皇好色，妃嬪眾多，喜新厭舊卻是平常之事，但卻從來未曾管顧過父皇身邊有多少女子。因此，在父皇與皇后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中，他始終存著一份真摯。猶記得，有一個華美人，出言不遜，透露覬覦皇后之位，父親就將這華美人賜死。父皇心中，由不得任何人動搖她皇后之位。

想到此處，不禁好奇，趙龑是否也有可以如此真心對待之人。若是有，那這人是誰？皇后？還是皇貴妃？

“沈瑩你先退下吧！”卻聽王落依突然發話：“本宮還有話要單獨問問舒琳瑯。”

王落依言畢，我頓時驚慌。他若是打算問詢我與趙書言之間的關系，只怕我今日便出不了宣極殿。

但是沈瑩也許不會這樣想。王落依不僅向皇貴妃舉薦了我，還在最后留我下來，明顯是青睞有加。若是沈瑩多心，今后豈不是把我放置在危險境地？

沈瑩離開之后，屋里一片寂靜。我不敢抬頭去看，只得靜待發落，卻好似度日流年。

王落依接下來要如何出招？

“姐姐！請恕妹妹唐突！”王昭儀語氣謙和，聽在我耳里卻甚是心驚：“妹妹把舒琳瑯留下來，是因為另有一事要問。但這件事，不能讓外人知道。”

終于還是來了！雖然弄不明白這王落依為何就盯住我不放，但也感嘆于她的審時度勢，甚至是能抓住每一個時機。若是今日趙書言不來宣極殿，那這王落依又如何能以此為難于我？若是今日我沒有一時失神，又如何會被抓住把柄？

皇貴妃沒有過多懷疑，只是吩咐一眾宮婢全都退下。

“現在可以講了吧？”皇貴妃輕聲問詢，語氣中有著一絲不耐煩。

王昭儀卻笑看著我，眼中浮現一絲狠意。

兀自心慌，卻突然聽得身側那冰冷的聲音響起：“王昭儀是想問前幾日在司記司那梅花圖的事么？”

言者卻是趙書言。

卻見王落依臉色陡變，有些煞白。她那日在司記司設計想要算計于我，卻無意中被秦萱撞上。雖然最終救下秦萱，也保住司記司一眾人等平安，卻還是得罪了她。不過《寒雪冬梅圖》就是一個詭計，若是讓皇貴妃知道，一旦深究，怕是會糾結出她的諸多野心。此刻她突然被趙書言將這一軍，卻是萬萬出乎意料。

但是趙書言又如何知道？

趙書言見王落依不再講話，便轉頭對我道：“你是司記司宮女，那日情形如何，你可記得？”

趙書言此意為何？是讓我指正王昭儀的野心？

不！若是我說出王昭儀畫中之意，不僅不能讓皇貴妃對付她，還更有可能與王昭儀徹底結怨。

“回稟王爺，那日昭儀娘娘攜《寒雪冬梅圖》到司記司，意為尋找可配畫意之詩詞，卻不料無意間打翻燭火，致使畫作焚毀。”

“哦？”卻見皇貴妃輕輕挑起眉毛，表達著她的懷疑。

我繼續解釋道：“昭儀娘娘體恤司記司眾人，不愿我等受罰，便下令此事不得外傳。”

皇貴妃笑看向王落依：“那妹妹想要私下詢問的卻又是什么？”

王落依恢復笑意，神態自若：“是想問問舒琳瑯，此事現下是否沒有外傳，同時也是想向姐姐舉薦她。”

她也的確是個聰明人，知道我有心替她隱瞞，自然也就承了這份情

“是嗎？”皇貴妃轉頭看向我，直直盯著，我雖微垂著頭，卻也能感覺到她那不一般的威嚴。

“好！你的名字，本宮記下了，日后好好當差！”

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波，竟然就如此被趙書言化解于無形之中。在場四人中，他所言最少，卻主導了整個風波的最終結局。想來我才是這宮中最笨之人，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萬劫不復。

恍惚之間，卻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宣極殿，更不知是如何離開。繼續恍惚走著，卻聽沈瑩突然從背后叫住我。

“今日你在皇貴妃面前作的詞，到底是何意？”

但見沈瑩面露慍色，有些詫異：“就是適才向皇貴妃解釋的那樣。”

“你以為你真的聰慧過人，無人能及？”

沈瑩這突如其來的怒意讓我無所適從。更不能理解的是，皇貴妃明明賞賜了她，還稱贊于她，更打算用她的提議作一幅《三清獻壽圖》，明明是她占盡贏面，享盡殊榮，卻為何要遷怒于我？更讓我有一絲委屈之意的是，我適才所講的確屬實，的確是見到秋云后，一時心中恍惚才做了一詞，只不過最后九霄暗爭感嘆的是我自己。

“琳瑯不知沈司記此言何意？”心中稍有不快，卻未有表現。

“哼！”沈瑩怒道：“皇貴妃心意如何，這宮中知道的人不在少數。你順了她的心思，就是逆了皇后之意。”

原來沈瑩也是知道皇貴妃與皇后之間的明爭暗斗，更是了解皇貴妃表面上想送一份賀禮，其實是想借機讓皇后難堪。可是我當時哪里想到這些，只不過一言之失，卻偏偏迎了皇貴妃的心意。

“舒琳瑯，別怪我沒提醒你，主子喜歡奴才了解她的心意，卻不會愿意讓你將心底的暗處看得一清二楚。”

的確，換做是我，也絕對不愿被人知道我內心的真實想法。可是話已出口，便無法收回。此刻雖然做了解釋，雖然皇貴妃表面并沒有怪罪，可難保她哪天不會做出類似王落依今日之舉。

“王昭儀的心思你猜中了，如今皇貴妃的心思你也猜中了。你離消失在這宮中不遠了。”言畢，沈瑩一臉怒意，拂袖而去。

詫異之余有些慌神。怎么看起來，沈瑩都不像是與我為敵，倒像是擔憂。她說出這樣的話，分明是在為我擔心。擔心我猜透妃嬪的心思，卻無法在這宮中容身。難道她就是那個與假舅舅李茗私下聯系的人？

百思不解，終于不再去想。現下，心中念的想的全是秋云。入宮一月，我未與他們見上一面，也著實有些掛念，更何況，目前心中很多疑問都需要玄蜂替我探查。

可回過身去，卻不知如何才能與秋云相見見。我沒有能如李茗那樣可以直接私遞小箋之人，也沒有能私下打探消息之人。

原來在這宮中這么久，我居然無手亦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