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一直擔心秋云在皇貴妃處是否被懷疑，又不知除了秋云，靈鷲他們是否正在這宮中某處。

昔日情，今朝意。一夜枕間聽落風，天明又是梧桐寂。

冬風肆虐，陣陣吹入心底，天明卻始終陰沉。到正午過后，才漸漸明亮起來。

因為昨夜難眠，今日一直昏沉，卻突然有人通傳，稱有人來尋。出得司記司一看，竟是秋云。奔上前去，千言萬語，就似要噴發出去。

卻聽秋云突然開口：“我是望秋，前些日子才入宮的。”

但見她一臉笑意，心中頓時清醒幾分，隨即行禮，客氣回道：“司記司舒琳瑯。”誰也不知道四下有多少人正在看著我們，小心才能使得萬年船。

“皇貴妃對昨日發髻頭飾十分滿意，讓望秋多想些新穎的出來。但望秋無法做到思如泉涌，特來請教。”

微笑點頭，心中卻不禁感慨，自己昨日里思前想后，始終不得一個適當的相見之法，卻沒料秋云竟然如此輕松就解決了這個問題。不過回想起來，秋云始終也曾在這宮中待過多年，對于深宮爭斗怕是比我了解得更深。

雖然明知這是秋云的借口，但還是要像模像樣一點，于是假裝推辭道：“琳瑯才疏學淺，怕不能勝任。”

秋云輕笑：“姑娘自謙！都是為皇貴妃娘娘效力，還請助一臂之力。”

這一次，我便不再拒絕，當著司記司其他宮女的面，與秋云約好黃昏時分在“牡丹沐雨”相見細談。一來不用擔心在此處的交談被人聽了去，二來也能在無人之地好好相敘。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待我到得“牡丹沐雨”　之時，秋云已經焦急等在那里，一見我出現，連忙奔上前來。

“公主……”秋云小聲呼喊，生怕驚了無聲中的風月。

我淡淡一笑，拉住她的手，“秋云，我很好。”千言萬語，敵不過這一句話。即使遠隔天涯，只要知道自己記掛的人是好的，其他又算得了什么。

“秋云，這里不比宮外，你還是叫我琳瑯吧。”

秋云含淚點頭，我也隨她難過起來。一月不見，秋云似乎更加蒼老。握著秋云的手掌，指尖隱隱傳遞出那滄桑的繭，心中便更加疼痛起來。

“秋云，這些日子，你們可好？”我還是擔心靈鷲他們做出些驚人的舉動來。

秋云輕輕點頭：“放心，沒有人闖禍。”

心中有些欣慰，淚水滑落，浸濕衣衫。

“公主入宮第三日，靈鷲和白澤就想辦法混進了皇城。目前都在榭棋軍中當值。白澤較遠，守在素華門，而靈鷲離內城較近，守的是會搖門。”秋云盡量壓低聲音，只得我與她才能聽清。

原來不是他們不擔心我，也不是沒有做出驚人之舉，而是早就混入了皇城。

榭棋軍是皇城守軍，負責守衛皇城的各個門口，而皇城總共四個外門，六個內門。素華門是六外門之一，而會搖門是四內門之一。素華門是王公大臣覲見君王的必經之路，會搖門則只有皇親國戚才能通過。

卻聽秋云繼續道：“但是他們兩人都無法接近公主，也無法確定公主是否安全。這些日子，全靠玄蜂打探的消息，我們才知道公主現在正在司記司。”

原來玄蜂還能打聽到我的一些消息，可是他們最擔心的恐怕是無法親眼見我，親口向我問詢是否安好。

“既然你們都知道我安好，你又為何要入宮？”

“雖然知道公主在司記司，也知道公主沒有遇到什么危險，但始終還是想知道公主現在的想法。”

我微微詫異：“什么想法？”

“公主若是不想在這皇城待下去，隨時可以安排公主離開。”

原來，他們終究還是擔心我獨自一人在這宮中受苦，不僅暗中混入皇城，還始終擔心我是否過得好。在他們心中，不是單純的活著，不受傷害便是好，更重要的是我現在是否順心，是否打算放棄。

我淡淡一笑：“秋云，從來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水滴才穿石，半途而廢怎可達成我之所愿。”

秋云眉間彌散開擔心之意，我只笑看著她。不論是秋云，還是其他赤羽軍，一定都是同樣的想法，只要我說一個“走”字，他們必定想法設法將我帶離皇城，然后繼續亡命天涯。這份心意，是他們寧愿放棄復國之愿而換取我平安的心意。這份心意，豈是我一個“不”字就能退回？

“可是昨日你在皇貴妃那里，不是差點被……”原來是因為昨日的事情，秋云才會如此焦心。

“昨日的事是個意外。”我心中明白，這樣的錯，我不會再犯第二次。但是要讓秋云就此信任我可以在這深宮生存卻不是易事。

“我雖然不太明白那首詞的意思，但我看得出，你的詞應該是觸到了什么不該講的。”

我微微點頭表示認可，但是卻不打算詳細解釋，生怕秋云知道后會更加擔心。

“現在不是沒事了？我已經向皇貴妃解釋清楚了。”

秋云還是有些擔憂，但卻沒有再堅持。“我入宮之時，麒麟曾多番囑咐于我：‘公主若是堅持，就不要再計較為難；公主若是認為對的，那就全力配合。’秋云不會阻攔公主，但是還請公主不要隱瞞。”

我詫異微驚：“我隱瞞你什么?”

“公主在這宮中必定不是一路順遂，這些日子若是遇到什么不開心或難以解決的事，大可告訴秋云。秋云會將這一切轉告給靈鷲他們，大家都會替你想法子。”

俗話說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若是能得到靈鷲他們相助，只怕很多事情都會事半功倍。但是這深宮內的情況，玄蜂只能打探到其他人知道的，若是那些秘密一些的事情，恐怕只有在宮中的人才能知曉。可若什么也不講，不僅秋云，恐怕靈鷲他們也會更加擔心。

轉念之間，便道：“的確有些想知道的事情，比如這后宮妃嬪的家世背景，或是昔日在宮中的一些傳聞。”

“秋云會盡快通知玄蜂查探。”

我點頭輕笑：“那秋云現在是否稍微放心一點了呢？”

秋云苦澀一笑，不知如何面對此刻的我。這些年我很少笑，更別說像現在這般氣定神閑地笑著。

“可是，這皇城始終不是安全之所，公主打算待到何時？”

這個問題我的確還未想過，不論在這皇城是否可以躲避公孫狼的追蹤，待在這里始終無法完成復國。但若是現在離開，我又心中不甘。已經進入皇城，已經如此接近我的仇人，我卻始終無法了解他絲毫。

“我還未見到趙龑，就這樣離開，心有不甘。”

“可是公主在這宮中多待一日，我們便更擔心一日。”

看著秋云那擔憂的神色，我心中不忍，終于開口：“以半年為期。半年之內，不論我是否了解趙龑是怎樣的人，我都會離開皇城，即使連趙龑一面都未見到也會離開。”

這樣的承諾終于讓秋云露出一絲欣慰。可是我卻沒有打算告訴她，這些日子我在這宮中的遭遇，雖然驚心，雖然難行，但始終安然度過，而且已經遠去。

“秋云，現在的我是舒琳瑯。即使我倆所在之地見不到一人，也不能肯定暗處不會有人正在偷看偷聽。”

秋云瞬時反應過來，努力擠出一抹笑意：“那就請琳瑯幫我想想可有什么新的發髻頭飾搭配之法，也好讓望秋可有在皇貴妃那里顯顯身手。若是得到皇貴妃賞賜，望秋也絕不會忘記這里面還有琳瑯一份功勞。”

我與秋云相視而笑。

天色漸晚，我隨意給了秋云一些提議，好讓她應付今日與我相見的所謂請教，然后道別離去，只約定五日后再于此地相見。

霜雪自有自在時，何處才是笑顏開?

暗夜中，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慌張之聲。

“張公公饒命！張公公饒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猛然抬頭卻見墻角之處有兩個人影，其中一人正在掌摑另一人。微微嘆息，只覺這深宮之中，沒有一日可以安靜度過，卻又心中惶恐不安。心念所及，打算就此繞過，不愿惹禍上身。

卻忽然聽得另一人大聲怒罵：“你到底還有沒有把我放在眼里？”

這人聲音甚為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我不自覺靠近，卻突然發現，這人竟是張召。而被他所打的那個人分明是在皇貴妃宣極殿守門的那個宦官。

張召是我那假舅舅李茗的身邊之人，初見他時便對他頗有惡感。未料此時他居然再次毆打他人，反倒增添了幾分我對他的反感。可另一方面，我也心驚。這張召若是仗著李茗身居高位欺負些人也屬正常，可他今日欺負的卻是皇貴妃宮中之人。看來，這人在皇貴妃宮中也不得待見啊。

卻見張召越大越用力，實在看不下去，便迎上前去：“張公公！”

張召忽聽得有人喚，驚慌回頭，卻見是我便放下心來。

“是舒姑娘啊!這么晚，還在這宮中瞎逛游呢？”張召或許是怕我知道他的什么事情，特意先發制人。

我微微一笑：“閑來無事，到處走走!不過，張公公好像有些忙啊？”

張召還來不及回話，卻聽那宦官驚呼：“姑娘救命！姑娘救命！”

“閉嘴！”張召一巴掌打過去，直打得他摔跌在地。

“既然張公公忙著，那琳瑯就先走了。”言畢我作勢欲轉身，卻又開口：“只不過，李公公知道今晚之事么？”

張召聽聞，面色突然下沉。他是個聰明人，必定不會直接與我撕破臉，我也只是等待著他的反應。

終于，張召恢復笑臉：“天色也不早了，這里也沒有什么事情了。小的還有要務，就先告辭了！”

我恭敬回禮：“張公公慢走！”

張召一走，那伏地之人迅速跪倒我面前：“謝姑娘相救！”

我伸手欲扶，卻又頓住。此人在皇貴妃處當差，卻還能被張召欺負，那他平日里不知是多愚鈍之人。若是這樣的人能為我所用，那日后我豈不是能掌握皇貴妃的動向？

可是，這又要如何開口？

“謝姑娘救命之恩！小的吳尚，今后必當報今日之恩。”

未料這吳尚竟然先開口，我便順勢扶起他。

“報恩就不必了。只求以后皇貴妃那里，吳公公能關照一二。”

卻見吳尚一臉無奈：“我……我不過是個……”

“公公何必妄自菲薄！”我淡淡一笑：“飛黃騰達也不過是一個時機而已。”

眼見吳尚因我之言眉開眼笑，我卻在心底暗暗自喜：你吳尚便是我在這宮中建立的第一個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