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我一踏進停尸房，撲面而來的寒意和冷寂迅速裹住了我的視線和皮膚。我立馬覺得渾身不舒服起來，心跳莫名其妙得就加快了。憑借著多年的辦案經驗，我敏銳地覺察到這個停尸房透著古怪！然后我就發現停尸床上少了一具尸體，正是余娜的！我當時頭腦里一片混亂，心想著尸體總不會是自己長著腳跑了，無論如何，一定還在停尸房里！我就四處搜尋起來了，然則，單槍匹馬的我當時非但靜不下心來，簡直是懸著一個自己都無法接受的念頭——詐尸！雖然身為一名警察，相信科學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出身在農村的我，潛意識里，總深藏了許多迷信的思想！”

“理智終于戰勝了莫須有的恐懼，最后，我把目標定在了停尸的冷凍柜上了！于是，上前一個個拉開抽屜找尋。那個時候的溫度沒有像現在這么低，所以我抽拉的過程相當順利。整整三大排，150多格的抽屜，聽上去似乎是一項巨大的工程。就在我幾乎泄氣的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聽到有人在叫我，就像剛才有人在叫你一樣，雖然聲音有些不同。”

“我馬上記起了那個聲音，就是我在走廊上聽到的聲音！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辨識那個聲音的來源，因為我很肯定聲音就來自停尸房里。終于，我發現了那格有輕微震動的抽屜——A15號格子！憤怒已經達到了臨界點，我一咬牙，拿上槍，一個箭步沖上去拉開了那個抽屜。令我沒想到的是——對方似乎早有準備，一下子伸出手來，把我拽了進去！你難以想象她驚人的力量，活活地把我的驚愕拋在了一邊，一雙鐵箍似的手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脖子。長長的頭發垂落下來，黏黏地貼在我的發際和耳際，冷冰冰的胳膊抵著我欲掙扎的雙手。等我從驚愕中反應過來，才發現居然是余娜！她陰穢狠毒的眼睛瞪著我，臉色蒼白得嚇人，長長的枯指幾乎嵌進我的肉里。而我，根本無法動彈……”

金毅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結束了大段的敘述。凝重的表情舒緩了一些，然后他把雙手搭在我的肩上，認真地說道：“只要好好跟在我的身邊，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聽！我不怕危險，但是我怕你有危險！”

超負荷的冷凍狀態幾乎將我的精神狀態都攪和成了漿糊狀，我愣愣地望著眼前高大的男人。腦子中思緒亂飛，卻真實得感受到了來自心靈的溫暖。

他說的事是真的嗎？余娜復活的經過就是這樣嗎？震驚已經無法形容我的心情，我感到悲哀，沉重的悲哀壓得我透不過氣來。連金毅這樣身手矯健又充滿智慧的警察都無法抵擋余娜的進攻，那么我呢？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她會來找我的，找我報仇！

“凡塔！”久未得到我的反應的金毅，輕輕搖晃了我的身子，一臉的擔心，“怎么了？”

“沒有什么！”我莞爾一笑，不想讓他太過擔心，“你忙你的吧！”

或許是聽出我話語里敷衍的意味，他深鎖著眉頭看著我，沒有任何表示。

“凡凡——凡凡——”悠長的顫抖的像是被拉長得變了形的電波聲音傳來，模糊中又帶著清晰的吐音，“凡凡——我冷——你來抱抱我——凡凡——抱抱我——冷——”

那一聲聲如泣如訴的哀怨之聲嚇得我條件反射地縮進了金毅的懷里，雙手不自禁地捂住了耳朵，一遍遍在心底重復著——那是假的，那是假的！

“該死的！你有本事給我站出來！”金毅摟著我，發狠地叫囂道，讓我覺得分外安全。是啊，至少我不是孤身一人！我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到金毅相當冷酷犀利的下巴，他的視線恰好落在不遠處停尸床上那具據說是曉茵的尸體上。

如果我沒有猜錯，金毅是在對著它說話！雖然它蓋著一層白布，但是在這特殊的環境里，我仍是覺得不寒而栗了。我緊咬著下唇瓣，好奇地凝視著它，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凡凡——凡凡——你不理我了啊——見色忘義——凡凡——”那張白布還是死死地貼在尸體上面，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但是怪異的聲音不偏不倚地又傳了過來，重重地敲擊在我的心房。

我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掙脫了金毅的懷抱，向前邁開步子去。仿佛眼前的不是什么可怕的尸體，而是正在對著我撒嬌的好朋友林曉茵。

“你干什么！”猛然間，腰間傳來一陣力量，我一下子重新跌進了金毅的懷里。兩個都身著厚重大衣的身軀就這樣緊緊貼在了一起。

“放開我，那是曉茵！只有她才經常說我見色忘義，只有她才常常怪我不理她了！只有她啊——她是曉茵！”我的情緒激動起來了，手腳并用地一下下捶打在紋絲不動堅若磐石的金毅身上，尖叫著，哭喊著，眼淚濕了衣襟。

似乎未料到我會有這樣的反應，金毅什么也沒有說，只是緊緊地抱著我，不讓我亂動。然則，終究，一出單人的鬧劇總是快快地落幕了。我含著眼淚，抓著他的手臂，望著他深邃的眼睛。他不會騙我的，是嗎？不會騙我的！

“冷靜點，好嗎？”溫柔地替我拭去眼角的淚水，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相信我，只相信我，好嗎？”

這是一句責任和承諾并重的話，我傻傻地聽著，傻傻地想著，幸福嗎？我問自己。

然而，幸福的降臨遠遠不是時候，過早的幸福只能被人遺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尖細的透著狂肆的笑聲鋪天蓋地地傳來，陰森森地渲染了最佳的恐怖氣氛。這下子，我和金毅都傻眼了，整個停尸房仿佛裝滿了擴音器，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一字不落地摧殘著我們的耳膜，一聲一聲，似乎還帶著回音。

“一起下地獄吧！哈哈哈哈……”仿佛她正看著我和金毅的窘態，自恃高大地宣判著我們的死亡。敵在暗，我在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一側身，迅速抓住口袋里那把頗具質感的匕首。

身旁的金毅也沒有落下，他已經拔出了刀鞘，深吸一口氣，隨時準備進入戰斗狀態。我們都保持了一份默契——不去驚動外面的人。

“不要脫離我，跟在我身邊，知道嗎？”金毅的眼睛不斷逡巡著周圍隨時可能發生變故的地方，嘴巴小聲地在我耳邊叮嚀。

“恩。”我乖乖地點了點頭，突然，卻驚駭得睜大了眼睛，“你看——”

背靠著我的金毅一瞬間未曾反應過來，一轉頭，也嚇得不輕。

停尸床上的尸體——不見了！

人在過分緊張的狀態下，往往會做出一連串的反應，這是我的經驗之談了。我就在這種過分駭人的狀態下，腦袋來回轉動了至少幾千度以上！很怕，很怕她突兀地出現在自己的身后，在自己沒有防備的情況下！

“在找我嗎？”驀然，耳頸旁一陣涼意，一聲輕嘆就貼在我的耳畔響起，“凡凡……”

啊！我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然后，就看到一張放大的臉。記憶深處那張被水浸泡得臃腫不堪的臉再一次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被擠成了一條扭曲的縫狀的眼睛好整以暇地盯著我，紫黑色的唇瓣一蠕一蠕的，像兩條蛆蟲。

“曉——曉茵？”我強咬住唇瓣，雙腳幾乎忍不住要軟下去，大腦更是一片空白。

很快，她最后的一點人氣都消失殆盡，死氣浮上臉面，灰蒙蒙地一層，眼睛也失去了精光。一條條線形的蟲子從眼角、鼻孔、嘴巴、耳朵中爬出來，占滿了整個肥腫的臉。這個變化很快，幾乎就在一瞬之間，我楞的完全沒了反應。

“小心！”密密麻麻的蟲子似乎不再滿意那片僅有的領地，進而想飛撲到我的身上來，我嚇白了臉，索性又是金毅拉住了我。

“尸蟲！是尸蟲，快跑！”金毅慌不擇言地拉起我的手往門口沖去。

然而，那扇門怎么都拉不開，死死地定在那里。這下子我們真的慌了。一方面是奇異的尸蟲居然會追著活人飛，另一方面是我們的身體也受不了長時間的冰凍。

砰砰砰，砰砰砰，金毅抬起腳，不斷地往門上踹，企圖制造一點聲響令外面的小胡他們聽到。然則，門的質量實在好得不像話，竟然什么反應也沒有。金毅放開我的手，整個身子往上撞，一下又一下，簡直爆發出一個困獸之斗的勇氣和力量！

“別浪費力氣了！”我實在看不下去了，著根本就一點用都沒有。看到不斷逼近的尸蟲，有爬過來的，也有飛飛停停的，我迅速支起了大衣的帽子戴在頭上，也順手幫他戴上。

“我們試試那里！”我鎮定地望著他，望了一眼不遠處的冷凍柜。

金毅深深看了我一眼，眼底升起一片希望的神采，他再一次拉起我的手，朝冷凍柜跑去。

我們的默契再一次得到了證實，雙雙停在了A15號格子前，互相凝視一笑，算是達成了一致的意見。于是，我們齊力拉開了那格抽屜，空空的。金毅輕松地托起我將我放入了抽屜里，然后他一抓一攀一使勁，也翻了進來。在抽屜合上的瞬間，我仿佛看到整群的尸蟲密密麻麻地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