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大事居然沒有告訴他,墨公氣得直發抖,“景佾,你來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自知事情嚴重,他也不敢再有所隱瞞,“前天夜里叔若被人劫持,暗衛昨日才發現痕跡,我帶人找去的時候,她已經打開了墓門。”
“被人劫持?”他都快氣糊涂了,“為什么昨日不跟我說!”
項景佾垂下頭,無話辯解。
墨公眉頭輕皺,雖然心底明白,應該是墨叔若要求項景佾不要說,但還是忍不住低聲怒呵:“廢物!”
屋外眾弟子嚇得一抖。
百越侯慌忙命了隨后趕來的少夫人去陵墓查看。
那邊墨公面色緩了一緩,“老古,這件事確是我墨家不對,等叔若醒了,我定押她去世侄墓前跪個三天,以此謝罪。”
“這事沒什么大礙,倒是叔若,”百越侯抬手示意床上的墨叔若,“你可看出些什么?”
墨公長嘆一聲,“陳年舊疾。”
墨叔若早年有自閉百越侯是知道的,只是方才像瘋了一樣誰都不認識,這卻又是個什么病?
他皺眉道:“什么舊疾,嚴重嗎?”
“這夢魘之癥已經許久不犯,原以為是好了的,誰曉得反復竟會如此無常。”他心疼地望著墨叔若,“這次的情況看起來雖然比以前好些,但實際病情我也拿不準。”
百越侯安慰道:“應該沒事的,你也別太擔心。我這就差人去尋大夫來。”
墨公搖頭,“是心結,找醫師也無法。”
“總是要試試的。”百越侯轉身出門,聲音隔得不遠傳來,“去城門口貼份尋醫告示。誰能治好夢魘之癥,本侯重重有賞。”
“是。”侍衛領命快速離去。
月色清淡,天空漆黑一片。
遣了眾人去休息,屋內唯有墨公、百越侯、項景佾三人,屋外雖有侍衛把守,四周卻靜得只能聽見墨叔若時有時無的呼吸聲。
夜已漸消。
近處黑影一晃,暗衛尋訪全城,已經是第三次來報無人會治。
百越侯負手長嘆:“看來只能等明日了。”
“侯爺,有人揭了告示!”直到天明,府外才傳來好消息。
“快快有請。”
黎明不久,天還朦朦朧朧,霧氣氤氳中,隨侍衛漸行漸近的女子,一身風塵。
百越侯一驚:“你便是那揭告示的人!”見其形容尚小,明顯對她的能力有所懷疑。
“是我。”紅衣女子直視著他,竟也不畏懼他的身份,面無表情如實給予回答,順手將手中疊好的告示遞給一邊的侍衛。
“你能治夢魘之癥?”
少女仰臉,眼神是不可一世的驕傲,“我若治不了,侯爺大可治我就是。”
百越侯心底一嘆:小小年紀竟然有如此膽識!
雖然不知道這女子身份,但他也是真擔心墨叔若。想也不想,“只要你有把握治好,本侯當然重賞。”一邊命侍衛,“帶她進去。”
“是。”侍衛伸手示路,“姑娘這邊請。”
對百越侯頷首過禮,也不再說什么,大步跟著侍衛離開。
屋內,墨公還坐在床頭看著昏睡的墨叔若,項景佾杵在墨公身后,也是一臉擔心,兩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連有人進屋都沒有發覺。
“墨公。”紅衣少女走到床前,朝他鄭重地抱拳鞠躬行了一禮。
墨公回神過來,抬頭看向面前的紅衣少女,“你是……”
她接口答:“晚輩方紅魈。”
墨公雙眼突然間像是精神了幾分,忽然站起身,“紅魈姑娘,你可有法子治好老夫的孫女?”
“晚輩定當全力以赴。”
一句話像是給他吃了定心丸,頓時面露微笑,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方紅魈抬頭掃了一眼不甚友善的項景佾,一字一句道:“我派行醫不能為他人打擾,還望墨公諒解,請暫時回避。”
“好。”
見墨公居然毫不猶豫就往外走,項景佾很是驚訝,也不好繼續杵著,只能擔憂地望了墨叔若一眼,轉身追出去,將房門關好。
“墨公……?”
他像是知道項景佾要問什么,抬手制止道:“我知道你很奇怪我為什么這么信任一個陌生女子。”
項景佾跟在他身后緩慢踱步,“是,我確實不明白。”
墨公負手一笑,“你要知道她的身份,自然就不會奇怪了。”
項景佾沉聲片刻,突然驚訝道:“方姓……飛花谷!那個女子是飛花谷的人?”
墨公笑而不語,算是默認。
可他依舊很奇怪,“飛花谷與我嶺南墨家不曾有過深交,怎么會……”
飛花谷的人向來清高孤傲,這世間能隨時請動他們的,除了天目峰城主,怕是再沒有第二人。
“是他!”像是終于明白過來,項景佾停在原地,看著早已走遠的墨公,不經意就深深皺起了眉頭。
房內。
方紅魈先是查看了墨叔若的脈象,又施以銀針刺穴,就這么片刻時間,房間里就已經多了一個人。
“如何?”
方紅魈慢慢取出扎在墨叔若手心上的銀針,回了句,“情況不太好。”甩了幾下手,再看銀針依然雪白,收好針裹,她站起身來,看著面前不遠的白衣男子,靜靜道:“一般夢魘之癥,昏睡依然能覺痛楚,可我方才刺她勞宮穴,她卻毫無反應。”
“這說明什么?”
“這說明,困住墨叔若的,是心魔。”
“如何能治好?”
“外醫藥用不過治標不治本,要想徹底根除……”她話語一頓,道:“城主可知,心病還需心藥醫。”
他輕輕偏頭,“哦?”
“心結解不開,靈魂就永遠被桎梏在夢魘中,而要解開心結,必定要清楚病因原委。”她攤開的手心里,一只渾圓的半大珠子散發出淡淡紅暈,“這是桃花魂,其用處你應該比我更為清楚。雖然醫者仁心,但有些時候,對于病人的私事,不需要知道的就不便多做了解,當然,對于城主來說,你既然要救她,就自然不需要避諱這些。”
宴絕接過珠子,竟也不說什么,只輕聲詢問:“你的意思,是要我通過桃花魂去查看她的過去?”
方紅魈點頭,“對。”
窗外旭陽初升,冬日霧氣開始點點散盡,綠葉枝頭上有水珠滴落,還沒融入土層,突然間便在半空被蒸發。
屋內,宴絕坐在床頭,抓著墨叔若的手緊閉雙眼,桃花魂在兩人緊握的手心安躺,因為幻象的逐步發展,粉紅色光芒越發濃郁。
(注:通過桃花魂為媒介所看到的過往,并不是宴絕親眼所見→_→畢竟他是什么都看不見的。因為幻象是女主過往的記憶,所以他看到的景象,只是因女主的感受而生出的另一個視覺。)
嶺南郊外那場慘狀過后,他的視線被牽引到山頭。四周是猛烈的冷風,搖曳的樹枝幾乎斷裂。有碎石滾落,透過十幾個山匪的背影,他清楚看見懸崖邊站在一個小女孩,她臉色蒼白,渾身顫抖得厲害,一雙大眼蓄滿淚水。
她背后是殘陽如血,孤苦無依的身影卻依稀可見那股倔強的堅強。
“你們別過來……我爺爺很厲害的,你們要是敢傷害我……他一定會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除了安靜感受這一切,他連一絲聲音都不能發。明明知道現在看見的早已是過往,這一刻的他,不過是存在她思緒中的一抹意識,但看到那拔刀而去的山匪,他卻依舊有種上前救人的沖動。這種保護的欲望,不知不覺,竟然已經深入潛意識。
“啊——”
隨著一聲尖叫,那道弱小的身影瞬間消失在懸崖邊。那剎那她的眼神,恐懼、無助。那種扼殺天真的血腥,本不該是一個孩子經歷的。
場景忽而轉換,一片云霧繚繞過后,視線被漫天的黑所覆蓋。
一輪圓月懸掛于天際,山崖陡壁上,映出一道垂掛的身影,女孩徒手抓著藤蔓墜在半空,腳下沒有著力點,早已是滿頭大汗。
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就算是身在她回憶里的他,也是感覺不到。
一條半大不小的黑蛇從石壁間鉆出,隔著她手不遠,瞪著兩只黃色的圓眼盯著她一動不動,吐出的信子發出嘶嘶的危險聲音。
“走開……”她嗓音已然嘶啞無力,淚水就在眼眶徘徊。
然而就在她出聲這一刻,黑蛇慢慢朝她過來。
她眨巴了兩下嘴,模糊的音調滿是恐懼,“走開,不要過來……”
就在黑蛇張嘴欲咬的時候,可能是因為害怕或者是沒力氣,也可能是放棄了,反正她忽然就松了手。
整個世界再度扭曲,宴絕看不到她但卻察覺得到。——那是一個人對活下去的徹底絕望,完全不再帶有任何求生意志。
宴絕皺著眉頭,他似乎已經看到了病癥所在。
手心桃花魂光芒俞盛。
幻象中,墨叔若并沒有死去,而是因為一路的藤蔓阻攔,落地時只是受了些輕微撞擊。當墨公找到她的時候,雖然昏迷不醒,卻并無生命危險。
可悲的是,自醒來后,她似乎已經從內心開始對外界隔絕,別人無論說什么,她只眼無光彩的盯著,也不說話,也沒表情,沒人拉她走,她就在原地一直呆著不動,那幾年,活得只似一尊木偶娃娃,沒有感情,沒有意識。
時間飛速閃過,其間除了一回她拼命地哭過一次,便再沒有任何事能令她再有情緒上的反應。
幻象開始慢慢消散。
宴絕的意識也開始抽離、清晰。
看得出,這些年來,墨公確實是用著全力在呵護她。
桃花魂光芒消失的同時,宴絕重新睜開了眼睛。
“怎么樣?”方紅魈湊過去看了墨叔若一眼,轉頭問他。“是什么樣的夢魘,恩怨?”見他沉默,她繼續問:“情傷?還是恐懼?”
“絕望。”方紅魈驀然一愣,宴絕抬起頭直視她,聲音毫無波瀾慢慢講述:“墨守廷夫婦慘死在一場偷襲中,她看到了整個過程,自己也掉下了陡崖峭壁。”
“對生的絕望……”
她本想說些什么。對死去的墨守廷夫婦和深受夢魘困擾的墨叔若,或是致哀或是表示惋惜,但終究是開不了口,沒有人需要她的憐憫,死了的人已死,活著的人雖有致命傷痛,卻從未有過要死不活的脆弱。
“或許有個辦法可以讓她走出困境。”
他的視線仍在床頭,“什么辦法?”
“利用桃花魂再次回到幻象中去,想辦法讓她重拾求生意志。”
“畢竟是巨變,意志如何改變?”
“御寒訣集幻氣,桃花魂的力量會為你所用,只要她將悲痛思緒轉變,讓她看到希望,一切便不點自通,夢魘自然也就不會再困擾她。”
宴絕扶額喃喃道:“希望?”
給人希望,說是簡單,卻也是難事。他揮了揮手,“建筑幻象需要足夠安全的空間,你去屋外好生守著,莫要讓人來打擾我。”
“是。”
伴隨著關門聲,墨叔若一聲輕喃:“爺爺……”她的眼睛稍有睜開,下一刻又偏頭暈了過去。
白霧籠罩,看不到任何東西,感覺被無邊的孤獨所包圍,墨叔若有些慌了,可走來走去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墨叔若……”不知是誰在叫她,也不知道聲音來自何方。
“誰!”她嚇得四處亂看,“你是誰?”
只是那聲音卻像從來沒有一樣,再沒響起過。她拔腿往前跑,跑著跑著,忽然發覺遠處有個白衣背影,便想也不想大步追過去,“等等……”
奔跑的步伐并未停止,四周景象忽然一換,出現在眼前的竟然是那年出事時嶺南的郊外。她停下腳步,見草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二十幾具尸首,那正前方,一位渾身透出精明強干的老者扶著倒在地上早已死去的的中年男子失聲痛哭,他們四周立著墨綠衣衫的眾弟子,盡都紅著眼眶,面露悲色。
她自然認得那些人。
“爺爺——”痛苦難耐,脫口而出一聲呼喊,然而他們卻似聽不見也看不見她,正想走近一些,腳下忽然間踩空,整個人如同從高處墜落,失去平衡。
白霧彌漫,卻遠比地獄還要可怕。她下意識伸手亂抓,匆忙間右手抓住了一根藤蔓。為難懸吊于半空,身下是萬丈深淵,渾身卻似千斤般的重量,難以承受。
“墨叔若。”頭頂傳來一道聲音,她驚訝抬頭,那個白衣男子就在崖頂,向她遞出一只手,“把手給我。”
她試著抬手,卻抬不起來。無助地搖頭:“我做不到,身體太重我動不了。”
“不要害怕,我會救你。”
她一愣,藤蔓突然間毫無征兆地斷開來。
她瞪大雙眼,驚呼出聲,“宴絕——”
身體迅速下降,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一片白霧之中。剛升起的希望也跟著他再一次消弭,絕望如洪水猛獸,瞬間將她吞噬。
就這么剎那,她忽然看到那道白影縱身躍下,朝她而來。黑色的長發在臉龐邊亂飛,淚水被過快的速度拋出眼眶,化作水珠往上飛去。
他的手近在咫尺,“不要害怕,我會陪著你。”
她拼命點著頭,伸手抓住他。剎那間,整個世界都崩塌了一樣,所有東西都在開裂瓦解。他抓著她的手將她從深淵中救出,一同在半空消失不見。
墨叔若動了動眉頭,緩緩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淡色床帳,眼睛一轉,看到靠坐床邊閉著眼睛的宴絕。
那一瞬間,說不出的意味充滿心頭。
她就這么一直看著他,直到見他有醒轉的樣子,慌忙閉了眼裝睡。
安靜的房間里,傳來衣服摩擦的細碎聲響,像是尋著她的呼吸,他忽然湊攏了過來,墨叔若整顆心突然間蹦到嗓子眼,她甚至能感受到一股獨屬于他的冰涼氣息。
睫毛處傳來瘙癢,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撥弄著她一直跳動不停的長睫毛,輕笑道:“你難道不知道,你若是睡不著,睫毛會一直發顫。”
墨叔若聞言頓時睜開雙眼,也不知是震驚于他不太合理的話語還是惱火于他不留面子的拆穿,整個臉憋得通紅,瞪了他半晌才無力閉上眼,聲音嘶啞道:“要你管。”
此時此刻,他們距離那么近,近到幾乎能清楚感覺到彼此的呼吸,一股奇怪的氛圍飄蕩在兩人中間。
墨叔若使勁閉著眼,呼吸刻意地壓低,整張臉憋得更加通紅,而宴絕卻已迅速起身,隨手收起床沿邊的桃花魂,聲音毫無起伏:“你可知自己身染夢魘之癥?”
“我知道。”她沒打算否認。
他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一字一句躥進耳朵。
“作為墨家未來的接班人,我希望你對待事情要理智點。你已不再是小孩子,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顧地往前沖。沒把握的不要做,有把握的事也要量力而行,你這樣感情用事,我很擔心你往后。”
這是認識他以來聽他說話最多的一次,也是第一次聽到他說擔心她,然而這些話,并不是她想聽的。
“京樓雪的事你暫時就不要管了。”
她心頭一涼,整個人像是吞了顆蛋黃,胸口哽得難受。南陵活尸是她親口應下的案子,然而他卻說不要她管。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大抵是沒話說,只能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未出幾步,忽聽她聲音哽咽:“對不起……”
他腳步一頓,便莫名其妙的再也邁不動。
眼角有淚,幾近跌落,“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雖然是第一次接手案子,但是她卻不能給自己逃避責任的借口。宴絕讓她不要管,可能確實出于對她身體的擔心,但如果現在就放棄,那來百越之前她對他信誓旦旦的承諾就成了笑話!她不愿做那樣一個人,更不愿意,在他面前承認自己不行。
宴絕扭頭看向床頭,眉色冷淡,話語卻透出意外的包容,“事情還沒結束就說喪氣話,你也太小看自己了。”
墨叔若驚訝地抬頭直視著他,“城主……”
“這樁案子既然是你接手的,那就不要半途而廢。等你身體好些,百越的事,還得要你自己來解決。”
顯然,宴絕并不是想讓墨叔若放棄這件事,而是她自己想多了。作為天目峰的無上首領,別說丟棄一個手下,就是殺掉都不夸張,而這個人,雖然身有殘疾,卻能看透每一個人的心,這份闊達的胸懷,便已足夠讓人為他盡忠竭力,死而無悔。
墨叔若臉上慢慢露出笑意,淚水沿著眼角滑落,心頭陰霾卻一掃而空,她輕輕的說了句,“謝謝。”
他一愣,輕嗯一聲,“不要多想,好好休息。”推門出去,竟是萬里無云的好天氣。明媚的陽光似春日的燦爛,讓人感覺格外的舒暢,久未經太陽照射的樹木忽然間生機勃勃。他手搭眉骨,站在臺階上慵懶地半瞇著眼睛,“紅魈。”
背對他站在院子里的少女聞聲,轉身疾步走近,“她醒了?”聲調輕快,透著開心。
“嗯。”宴絕將桃花魂遞給她,“卻不知是否痊愈,你先留下來觀察幾日。”
“我知道。”
他轉身走出一節,忽然扭頭過來,“啊,對了,你救回來的那個青年謀士,今早從客棧逃走了,如果我沒猜錯,他現在應該被妘夭綁在東城郊外的樹林子里。”
方紅魈抽動著嘴角,狠狠道:“他既然敢逃,死了也不關我的事。”
“是嗎。”
“啊?”看他一臉沒表情的樣子,自己的心虛反而更諷刺,忍不住大吼:“干嘛用一副懷疑的樣子看著我!”
他咧嘴笑笑,扭過頭繼續走了。手慢慢撫上心口。自夢境里出來后,奇怪的感覺便久散不去。
剛轉過一個拐角,院中忽然傳出一道清脆的聲音,似銀器碰撞,在心底久久回響,語速很慢,聽來卻極為舒坦。
“那個女孩……師叔好像很在乎啊。”
樹旁陰影里不知何時立著一個白衣女子,她嘴角有笑,語調平淡無奇,清冷的氣息讓人直想一探究竟。
宴絕微皺眉頭,本就對幻境里產生的異樣感覺耿耿于懷,雖然自己并不太相信,可是聽別人說來,他立刻覺得很不爽,就連表情都越發平靜下來,“妘夭,該說的不該說的應該不必我來告訴你。”他的樣子依舊溫潤如玉,油然而生一種霸氣卻距人于千里。
白影從樹下慢慢走出,陽光照著沿白色長裙幾乎拖到地上的黑發,流光溢彩,像是黑色的水,浸濕過白色的河床,震撼而驚艷。她眉目清冷,絕色容顏還透出十七八歲的痕跡,一動一行卻似神人下凡,美得不可芳物。
她似乎并不在意他不甚明顯的發怒,只調皮道:“妘夭知錯,我怎么能忘了,師傅說過,你們是不能有感情的……”她慢慢仰起頭,直視著耀眼的太陽,眼睛一眨不眨,面無表情嘆息道:“真是可惜啊可惜……”
待宴絕一走,方紅魈在屋外徘徊良久,終于還是忍不住,匆匆忙忙離開了廂房出府。
就那么一小會兒的時間后,墨川鬼鬼祟祟地從東走廊轉過來,悄悄閃進了墨叔若的房間。
他躡手躡腳靠近床邊,湊攏她耳朵壓著嗓子喚她,“姐——”
墨叔若皺著眉頭,本來渾身累得要命不想理他,奈何他一直湊在她耳邊叫喚,自己也實在難受,只能睜開眼睛看他,“干什么?不知道我身體不舒服啊。”
墨川跪在床邊,腦袋枕著手臂趴在床沿,一手玩弄著床頭的吊穗,一邊睜大眼看著她,“大家都不告訴我,每次我都是最后一個知道。”嘟囔幾句,突然雙手一撐,氣鼓鼓地盯著她道:“墨叔若你好麻煩的你知不知道啊,憑什么每次你不舒服,爺爺都讓我來守著你。”
墨叔若咬牙道:“墨川你又皮癢了是不是!別以為我沒力氣就不能收拾你。”
“大家都不在,我才不怕你的威脅呢!”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還任意仰躺在她身上來回滾了幾圈。
她抓到重點,“大家都不在?誰不在?去哪兒了?”
他又滾了幾圈以為能惹她生氣,見她沒反應,瞬間便沒了興趣,坐好身子道:“大家當然是指除了我們兩個以外的人啊,笨蛋!”
墨叔若無語,“爺爺他們去哪兒了?”
“聽景佾哥哥說,好像是又有活尸出現了。”他渾身一抖,“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好恐怖。”
“哪個墓地?”
“好像叫什么王孫陵。”
“王孫陵……”墨叔若皺眉,心道:莫不是京樓雪相信了自己的話,想去證實百越郗確實死了?
墨川還在巴拉說個不停,她對他一笑,“我想睡覺,你在這里鬧騰我沒辦法休息,你要是嫌悶,自己去玩吧,不用守著我。”
他一咧嘴,整個人高興得立馬跳起來,“真的?!”
“嗯。”
“你不會告訴爺爺吧!”
“廢話真多!”墨叔若撇撇嘴,回答道:“啊,不會說的,你若不想走,那就待在這里給我乖乖閉嘴。”說完很是疲倦地閉了眼睛不在說話。
誰知等了好半天也沒什么聲響,睜眼一看,才發覺那小子趴在床頭,兩只圓鼓鼓的大眼睛盯著她一動不動,臉上肥肉一聳,傻呼呼道:“你醒了。”
“醒你個頭!”哪有人剛閉眼后睜眼就叫睡醒了!
墨川說:“外面一個人都沒有我去哪兒啊,萬一遇到活尸誰來救我。”
他倒還挺惜命。
“我說你就不能去自己房間待著。”
“那多無聊啊。”
墨叔若翻著白眼,半撐起身,從床頭邊的腰包里掏出一個小盒子,“拿去。”
“這是什么?”拿過來一看,禁不住興奮尖叫:“哇塞,紅色的小螞蟻!!”
“瞧你那出息!”
見她又遞過來一只精巧竹笛,大小不足三寸,“這是……”
“蠱笛,用來召喚紅蟻蠱。”她強調:“別小看它,這可不是普通的螞蟻,它由北疆的蟲蠱養大,力量雖小,可如果你能控制它,假以時日還能用它控制更大的動物甚至是人。”
“這么厲害!!”
墨叔若一頭黑線:不被你整死算它們命好。
“這是曲譜,你自己拿回去琢磨,懂的地方好好學,不懂的也別來問我。”
墨川興奮地點頭,抱了東西一溜煙消失在了門口。
終于將他哄開,墨叔若呼出一口氣,費勁爬起來,穿了衣服,拿好腰包,扶著墻為難地從后門偷偷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