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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人約黃昏后

  • 亂世劫情
  • 霜冷清秋
  • 2563字
  • 2020-10-23 16:28:58

青兒看著嘉貴的紙條,感覺事情來的突然。嘉貴約她明天去河邊,說是有話要說。想想他今天突然造訪的神色,青兒已經明了幾分了。這讓她的心既煩亂又傷感。后晌,便借故拿東西回了高粱洼。

這么多年了,她心里的傷沒人知道。嘉貴的到來又勾起了往事,再次碰到她的疼處。她想念他,所有兒時的快樂時光,都和他緊密相連。

兒時的她,每天被母親嚴加看管,教她念書寫字。要玩也只能在內院玩,不許出二門。幸好廁所在外院,母親的三寸金蓮跑不動,還要照看大弟俊豪。所以,除了偶爾被夏嬸抓到,她往往都能借方便之名逃出來。

出了家門的她,猶如出了籠子的小鳥,直奔河邊跑去。她知道,河邊有很多孩子在放羊,在割豬草。其中就有朱家兄弟倆。

三哥朱嘉富只比青兒大一歲,總是護著她。哪怕有高出一頭的敢欺負她,他也會毫不退縮,被打得鼻青臉腫是難免了。所以壞小子們都起哄,叫青兒是嘉富媳婦兒。

愛叫啥叫啥,他倆才不理會呢。嘉富能像變戲法兒似的,從兜里掏出兩個毛桃,或者幾顆酸杏給青兒。都是剛從人家樹上摘的,十有八九都還沒熟,又酸又澀。別人咬一口,立馬呲牙咧嘴地吐掉。青兒不會,她覺得比她家成天擺著瓜果更有味兒,她稀罕。

天太熱,走了幾里路,人很疲乏,眼皮沉沉地抬不起來。所以,到家她就睡下了。

下雨了,好大的雨啊。別的孩子都跑掉了,青兒跑不動,她腳疼。大概為懲罰她到處瘋跑,母親開始每天拿著布帶子,狠命勒裹她的雙腳。女兒的哭鬧和反抗,她不為所動。使出渾身力氣,直到把雙腳裹成兩只粽子,她才滿意。

青兒不明白,這是她親媽嘛。

她被澆成落湯雞,幾乎擠斷的腳趾踩在泥里,每一步都疼的鉆心。陪著她淋雨的還有嘉富,脫下汗褟替她擋雨。

見青兒腳痛,他二話沒說,蹲下身子,讓青兒坐在腿上,脫掉她腳上泥濘的繡鞋,三下兩下扯掉了裹腳布。扳起白白嫩嫩的小腳一看,嘉富倒吸了口涼氣,除了拇趾原地沒動,其余四趾,已被碾到腳板下面。每個趾頭上,都磨出紅紅的大血泡,他的心揪得生疼。

一步都不敢再讓她走,他貓下腰背起青兒。

嘉富的背很瘦很窄。青兒能清晰感覺到,每一根肋骨所在。在這冷颼颼的雨里,瘦小的脊背帶著他的體溫,溫暖而舒服。

青兒覺得,澆在頭上雨水似乎沒那么涼了,雙腳的疼痛好像也消失了。

“三哥,我不想裹腳。”

“嗯,那就不裹。”

“可我媽說不成,不裹腳的女孩子,長大了都找不到婆家。”

“不會。”

“那我打今兒起不裹腳了,你以后不會嫌棄我吧?”

“哪能啊,你啥樣兒我都稀罕。”

她偷偷地笑了,臉貼在他熱烘烘的后脖頸兒上。

最后一天見他,他說給她買糖人吃。他口袋里有兩個銅板,姥姥給的。這幾天青兒逃跑屢屢失敗,出不了家門。他一直留著,沒舍得花。

那吹糖人的小販,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總在附近幾個村轉悠。

他還說,問過那人了,能買三個小點兒的。為了不被別的孩子搶走,他讓嘉貴把羊趕到背靜的地方,讓他倆一道等他。

河邊到村里,不過一里路。

他倆坐在河邊,眼看對岸的太陽一點點下沉,離柳梢兒越來越近。到了柳梢兒又跌下來,向玉米地滾去,染紅了靜靜流淌的河水。嘉富卻一直沒有回來。

天擦黑了,兩個沮喪的孩子,趕著羊群往村里走。嘉貴邊走邊抱怨:“朱嘉富,你不配當哥!一個人吃獨食,自個先回家了!”

青兒卻想哭,她很害怕,他根本不會自己回家。

這天怎么又下雨了?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讓她不由得一機靈,猛地睜開了眼睛。伸手摸摸臉頰,濕漉漉地全是淚水,整個心被掏空了。看看外邊,天不知何時已經黑了。

青兒無憂的童年,在那個黃昏,伴隨著隔壁朱大媽的哭聲,宣告結束了。她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天在家不是念書習字,就是學習女紅,三寸金蓮裹得嚴嚴實實,周周正正,儼然一個大家閨秀。

她的乖巧順從,也讓母親一顆懸著的心,終于可以歸位。冷氏暗想:“看來是樹大自直,小妞子開始懂事了。”

晚飯后,青兒沿著熟悉的小道,向河畔的堤岸走來。初夏的夜晚寧靜而清爽,一彎峨眉般的新月掛在天邊,耳畔涼風習習,蟲語呢喃。

此時的青兒,心情猶如平靜的河水,波瀾不驚。

前邊樹蔭下,一個高高的身影佇立著,憑身形判斷,那是朱嘉貴。她知道,他肯定在等他了。

兩人隔了有幾丈遠的時候,嘉貴輕聲叫她。

“嗯,四哥,是我。你早到了?”青兒回應道。

“到一會兒了,今晚天兒挺好。”

到了近前,兩人一時都不知從何說起,默默地沿著河堤,慢慢遛達著。還是青兒先說話了:

“四哥,找我有什么事嗎?”

“嗯,是有事。我想讓媒人上你家提親。”嘉貴直奔正題了。

青兒的腳步停住了,站在那兒看著嘉貴。

“怎么,你不樂意?”嘉貴有點兒著急了。

“我已經定親了,你可能不知道。”青兒淡淡地說。

“定親了!這是啥時候的事啊?我根本沒聽說。”這次,他是真急了。

“今年春天的事。”

“那人是誰?”

“河西田家務薛振坤家,聽說過嗎?”

“嗯,知道,田家務的大戶啊!哪能不知道?”

嘉貴本來準備了一肚子的體己話,想對自己心愛的姑娘說。但想不到兩人一見面,就是竹筒倒豆子。把該說的要緊話,一股腦兒先說完了,接下來的場面有點別扭。尤其是嘉貴,像當頭被潑了一瓢井拔涼水,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沉默半晌,嘉貴才低聲問:“你見過他沒有?”

“嗯,他有時陪他媽來我家做衣裳。”

嘉貴的心眼見就要沉到水底了,“你喜歡他?”

等了半天,青兒才幽幽地回道:“四哥,我看你是糊涂了。這種事兒有我說話的份兒嗎?”

即將沉入水底的朱嘉貴又抓到一根稻草。他一把扳過青兒的雙肩,眼睛定定地看著她,說道:

“我不管誰做的主,我只問你喜不喜歡跟他過?”

青兒迎著他的眼神,不緊不慢地說:“哥,你不用逼我,你的心思我知道。”說著把嘉貴的手打掉了。

“你知道就好,只要你說不樂意跟他,那咱倆還有盼頭。這畢竟不是剃頭挑子一頭兒熱的事。”

青兒又不言語了。

“說話嘛,你到底相上他家沒有?”嘉貴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真想稻草能長成木頭。

青兒眼睛望著漆黑的河面,是說給嘉貴的,也是勸解自己的,“小帖兒都換過了,就等定日子了。板上釘釘的事,還瞎折騰什么?”說到此處,她的心里涌起一陣酸楚,眼睛也是熱熱的。還好夜色掩蓋著,嘉貴看不到。

“青兒,你能答應四哥一件事嗎?這么多年了,別看咱兩家街里街坊住著。可咱如今不比小時候,隨時能湊乎到一塊兒。見面的機會少得可憐,找到能說上話的時機,就更艱難了。所以,哥想要你一句掏心窩子的話,到底喜歡還是不喜歡這門親事?也算給哥交個底,成嗎?你知道我是個死心眼兒,不撞南墻不回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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