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成器(二)
- 亂世劫情
- 霜冷清秋
- 2577字
- 2020-10-23 16:28:58
“去城里找老二,這小子也難免不惹禍,再讓他哥吃掛撈。慫孩子挺難擺布!”老朱很不耐煩。
“再不然,跟他三姑父一塊兒學木匠,他學徒也才一年。別看比老四大不了幾歲,那性格卻沉穩多了。脾氣又好,不笑不說話的一個人。爺兒倆一塊兒,也好有個照應。”
“要說是不賴,人家他師傅老詹木匠,手藝可是遠近聞名。誰家辦喜事打家具,都搶著找他。手底下帶出的徒弟,也百八十號了。”
“木匠成天耍斧頭弄鋸的,也是個累活,就不知老四樂意學嘛。”
“你看看,這還沒去呢,你又心疼了。他這德行全是讓你慣的!你也不掃聽掃聽,村里人叫他啥?咱這臉往哪兒擱!”
一向對屋里人好性子的朱玉山,忍了半晌,終于沖媳婦兒發飆了。手中的長煙袋朝窗臺用力一掄,啪的一聲,烏木煙桿應聲而斷。楊氏一驚,半天沒敢再言語。
老兩口兒沉默半晌,最終還是楊氏打圓場道:“明兒你帶他過去,四兒打小就招他姑喜歡。學徒的事順便不就說了。”
“嗯,大不了再破費點,賣擔糧食。置辦套厚重點的拜師禮,也得讓老四學門手藝。再不能信馬由韁,讓他由性兒瞎折騰了。”
半個月后,朱嘉貴還真就提著拜師禮,隨他爹到了詹木匠家。
進了門,先給祖師爺魯班磕了仨頭。接著又給師父師母磕頭,算正式開始學徒。
行里的規矩講“三年學徒,四年半作,七年滿師。”前三年管吃管住,白干活沒工錢。后四年付一半工錢。七年出師后,才當一個整工用,拿最低檔工錢。第一年最慘,連木匠工具都沒資格動。只能給師傅一家當老媽子使喚。什么擦桌子掃地,沏茶倒水,做飯看孩子,鋪床疊被倒夜壺。
帶著大舅哥的重托,還有媳婦兒的再三叮囑,三姑父劉財,對這個內侄可謂盡心盡力。私底下沒少給他講師父的脾氣喜好,教他察顏觀色,看出個眉眼高低來。但沒過兩天,嘉貴還是捅了婁子。
老詹木匠是山西洪桐縣人,就是《蘇三起解》里唱的那個地方。據說家門口正對的,就那棵大槐樹。老西兒兩大特點是盡人皆知的:一是愛吃醋,再一個就是出名的節儉。
嘉貴負責師徒們的伙食。畢竟人小心實,舀粥時,他專挑桶底最稠的舀給了師父。
第一天,老詹皺著眉沒說話,臉上的表情不像喝粥,倒像喝藥。第二天,老詹二話沒說,撂下碗,甩手就是一掌打了過去。“敗家子兒,米放這么多,想吃死老子啊。”
老詹的手可不是拈繡花針的,天天和死木頭疙瘩較勁,掄斧子拉鋸推刨子,沒一樣兒輕松活。那手和練鐵砂掌的有一拚,能輕得了嗎?
一巴掌下來,打得朱嘉貴眼前金星四濺,半邊臉頓時腫起老高,傍邊七八個師兄弟,端著碗,面面相覷。
朱嘉貴從小到大,慈母未曾動過一指。老爹嘴罵的狠,也是一打三嚇唬,哪曾挨過這么重的打,受過這等委屈。
十幾歲的毛頭小子,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那火噌一下就竄起老高,眼都紅了。恨不得搶過粥碗,扣老詹腦袋上。
就在一觸即發的當口,還是劉財眼疾手快。一個箭步躥上去,先按住了內侄。馬上又央求老詹:“師父,您先消消氣兒。嘉貴還小,自己沒過過日子,不懂柴米油鹽的金貴。收工我說說他。”
這邊哄,那頭勸,總算把事態穩住了。
“師父您先吃飯吧。嘉貴已經知錯了,明兒肯定改。您老就原諒他這回吧。”其他幾個師兄弟,也在旁邊幫忙勸說。
老詹看事情差不多了,一會兒還要干活,便就坡下臺階,不再言語。
收工后,倒霉催的劉財氣都沒喘一口,就直奔師父家。
廚房里沒別人,就嘉貴自個。蹲在灶臺前,正手忙腳亂地燒火做飯。他賭著氣,死命往灶膛里攮柴草。只見濃煙滾滾冒,卻不見火苗燃起。嗆得自個鼻涕眼淚橫流。
劉財扒拉開他,自己蹲下。右手拿燒火棍架起柴草,左手“呼嗒呼嗒“猛拽風箱。火苗一下竄起來,煙立馬就不冒了。
嘉貴拿馬扎遞給姑父,爺兒倆圍坐在灶臺邊,開始嘮晌午那一出。劉財苦口婆心地一番開導,嘉富低頭聽著,始終沒說幾句話。
第二天,嘉富乖了,給師父舀了碗稀粥,能當鏡子照。稠的留給師兄弟。
老詹接了碗,滿意地點點頭:“嗯,這還差不多。”
大伙都以為,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哪想到晚上,嘉貴給老詹倒茶,又犯錯了。茶壺放得不對,壺嘴正對他師父。老詹自然又罵了他幾句。
轉過天來,這臭小子明知故犯,又把一碗讓老詹心疼肝疼的稠粥端給他。老詹也不是糊涂人,順手鐺一下,把碗摜在八仙桌上,起身揚長而去。
短暫的師徒緣分,宣告徹底終結。他爹的一擔糧,就這么打了水漂。
朱嘉貴是如釋重負,可苦了為他白忙一場的親人們。當然,他也心虛,不敢一個人回家。
出了師父家門,劉財的臉始終鐵青著,一言未發,只管大步流星地趕路。此時的朱嘉貴儼然是個犯了錯孩子。誠惶誠恐,可憐巴巴地跟在他屁股后面,生怕慢一步就會被丟在路上。
眼看快到姑姑家了,嘉貴才怯生生地叫:“姑父,我自個不敢回家。”劉財不理他,繼續走路。
推開家門的瞬間,他才站住腳,猛地轉過頭盯著嘉富。
“跟你姑說去,你的事兒我管不了。”聲音像掉進了棉花堆一樣,有氣無力的。
………………
大門一響,正喂豬的嘉榮媳婦抬起頭,見三姑和嘉貴一塊兒進來了。心里便不由得咯噔一下,料想準是出了什么事兒。忙迎上去問:“姑啊,您來了。老四剛去幾天啊,就想家了?”
三姑看看侄媳婦,嘆了口氣:“你爸媽在家?”
“我媽炕上做針線活兒呢。”
剛進二門,繞過影壁墻,屋里的楊氏已匆匆迎了出來。
上前親熱地拉住妹妹的手。三姑一句“嫂子,我對不住你和我哥。”話沒說完,眼淚兒就吧噠吧噠掉了下來。
等下地的朱玉山回來,得知了事情的原委,氣得頓足捶胸。隨手抄起頂門杠就砸兒子,嚇得楊氏幾人趕緊抱住了他。
嘉貴趁機撒丫子跑了。老朱怒不可遏,沖兒子背影連吼三句:滾,滾,滾!
朱嘉貴一口氣跑到姥姥家。進門也不說話,直接上炕,拿過枕頭倒頭就睡。弄得楊三順老兩口是張飛拿耗子——大眼兒瞪小眼兒。
“喲,我外孫子這是咋了?”
“準又挨他老子罵了,瞧這跑得滿頭大汗的。”楊老太拿毛巾給外孫擦著汗,又心疼地替他打著蒲扇。
連日又氣又累,從沒吃過苦的朱嘉貴,也確實是撐不住了。這一覺,就睡到第二天早晨了。
醒來之后,肚子餓得咕咕叫。他一邊狼吞虎咽吃著飯,一邊和楊三順老兩口敘述罷師的經過。
“瞧把我外孫子給累的。這老西兒是小氣,怕徒弟吃得多。”老太太護外孫子。
“學徒吃苦受氣,哪行里倒是全這樣。不信你二哥回來,你問問他。不過人北平城里掌柜的,肯定斯文的多。不像你師父那么火爆,張口罵舉手打的。”楊三順說。
“這樣也好,先在這兒好好玩幾天,想吃什么,姥姥給你做。你爸正在氣頭上,咱離他遠點。”
這下朱嘉貴自在了。每天日上三竿才醒,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可沒兩天,他就呆不住了,想回家見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