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成器(一)
- 亂世劫情
- 霜冷清秋
- 2538字
- 2020-10-23 16:28:58
朱玉山和楊氏所生四子取名:榮、華、富、貴。老大嘉榮身體壯碩如乃父,性情也忠厚,天生是莊稼地的好勞力,已經成家了。老二嘉華精明務實,腦子靈活,十二歲進京城一家茶莊學徒,再有一年就出徒了。嘉富丟了,除了老閨女嘉蕙,兩口子最偏疼也最操心的就數老兒子嘉貴了。
論相貌朱嘉貴是四兄弟中最英俊的一個,完全遺傳朱玉山夫妻倆的所有優點:身材高大,細腰乍背。一張白凈而不失棱角的長方臉上,劍眉高挑,鳳眼如炬,鼻梁端聳,嘴角曲線分明,頗有幾分堅毅果敢之氣。
原本夫妻倆見他人長得靈秀,身體也有點兒單薄,想讓他多讀幾年書,將來謀個官差,也給老朱家改改門風,添點書香氣兒。
誰想朱嘉貴念了幾年私塾,也不甚上心,只混個識字,會寫個家書罷了。什么“黃金屋”、 “顏如玉”,在他看來,那是老黃歷了,倒不如練練拳腳實用。
念書不成,那不管他多么貪戀自家的熱炕頭,每天五更天,依就得被他老子從酣夢中粗暴地揪起來,隨父兄下地勞作。
他心里憋屈,這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他可不想過。也不知在和誰較勁,他掄著鋤頭亂耪,也不管鋤的是苗是草。
眼睛瞄著老爹和大哥的背影兒,巴巴地盼著他們快點鋤,直到被齊肩高的莊稼擋住,完全看不見了。
他立馬來了精神。丟掉鋤頭,破褂子往地上一鋪,舒舒服服躺下來。高蹺著二郎腿,對著藍藍的天,白白的云,他漫無邊際地想著心事,想他喜歡的姑娘青兒。
青兒是誰?是個不起眼的黃毛兒丫頭,不過是小時候。現在可是小家雀變鳳凰,俊得讓他面紅心跳,不敢直視了。她就住他家隔壁。
小時候他和嘉富去河邊放羊,她時常跟著。屁股后面總跟著個“墜腿子”的毛丫頭,讓他很不爽。找機會就嚇唬她、欺負她。
羊群里有只又高又壯的公羊爬子,極好斗,但很聽他的話,是他的白馬。只要他一聲口哨兒,公羊便應聲抬起前蹄,做騰空狀。耿直脖子,瞪著滿是血絲的雙眼,只等主人手一揮,它便低頭弓背,卯足全身力氣,將一對粗壯的大角抵向對面的敵人。
青兒曾經很多次被頂得仰面朝天,哇哇大哭。他得意地壞笑,覺得自己像個凱旋的將軍。
每逢這時,都是三哥嘉富挺身而出。先打上幸災樂禍,拍手壞笑的弟弟兩拳。再拉起青兒,拍掉她身上的土,用小黑手替她抹去淚珠兒。采幾朵野花,捉只蝴蝶,或者逮只螞蚱給她玩,哄得小黃毛兒破涕為笑。
氣的他咬牙切齒:這個叛徒!
不久,嘉富丟了,他也進了私塾念書,幾年沒怎么得閑兒欺負這毛丫頭了。
歲月像潮白河的水一樣,時刻不停地流淌著。突然有一天他發現,迎面走過來一個身材窈窕,面容姣好的姑娘,忽閃著兩只水汪汪的大眼,笑瞇瞇的看著他,不說話,嘴角一邊一個豆粒兒大的小酒窩兒。他愣頭愣腦不知所以。
最后還是姑娘忍住笑,甜甜地叫道:“四哥,傻愣著看什么,不認識我?”他這才回過神兒,認出是青兒。
“哦,是……小……青兒,好像這兩年輕易見不著你啊?”因為驚訝,他變得結結巴巴。但還算得體,把差點溜出嘴邊的“小黃毛兒”,生生又吞了回去。
“嗯,跟我爸在鎮上,照看鋪子里生意,沒怎么在家。聽大媽說給你套韁繩了,在念書啊。”
“早不念了,沒勁。你有空兒來我家串門兒吧。”
“不去!怕你那白馬頂我!”姑娘佯裝惱怒地說。
“瞧你,小心眼兒。這都哪輩子的事兒了,還記著,我都忘了。”他把臉扭向一旁,偷偷抹掉臉上的愧疚。眨眼間,就恢復了從前那個壞小子無賴相。
“是啊,壞人全這樣。轉眼就把做過的壞事全忘了,要不怎么睡得著覺啊?”青兒嘴上不依不饒的,臉上卻依舊掛著甜美的笑容。
嘉貴后悔了,以前咋就沒發現,小黃毛兒原來這么可愛。
打從這次見面之后,嘉貴眼前便總有青兒的影子。一張如花笑靨,似在嘲笑他的頑愚,尤其在睡不著的時候。
天氣很熱,耳邊有只蚊子。不停地嗡嗡聲,叫得他心神不寧。隔著堂屋,他爹如雷的鼾聲,還是格外刺耳。
炕頭上,翻來覆去烙餅的他,想著青兒。心里亂糟糟的,越想越睡不著。才幾年啊,她出落得這么好看,比村里的女孩子都俊,怎么從前一點兒沒注意到呢?那張粉嫩的小臉兒,吹彈可破,潔凈如玉。那雙眼睛真亮啊,仿佛能看穿人心底的事。真不知自己那天見面的窘樣,她看出來沒有。
心里有了青兒,出入家門時的嘉貴,就開始留意了。每次都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拿眼角兒偷偷掃青兒家門口。渴望看到那可愛的身影兒,能恰好走出來,再聽她甜甜地叫聲哥。估計自己的心,會高興地跳出來撒歡兒。
此刻的他面朝藍天,滿腦子想著青兒。眼前的兩朵白云,一片幻化成雄壯臊氣的大公羊。另外一片是被它頂翻的青兒,臉上掛著委屈的淚珠兒。他的心不由得疼了一下,這可是從前沒有過的。
他想扶她起來,想給她擦去臉上的淚。突然,青兒又在笑他。兩只清亮的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兒。嘴角兒上,露出淺淺的小酒窩兒,和那天一樣。他長舒了口氣,也忍不住笑了。自嘲地覺得,自己就像那只大公羊,被欲望折磨得狂躁不安。
正當嘉貴翹著二郎腿,想著童年趣事“嘿嘿”傻笑的時候,一塊雞蛋大的土坷垃飛了過來,不偏不倚正打在他鼻尖上。
一陣酸痛襲來,他霍地一下竄起。本能地捂住鼻子,鼻涕眼淚一起流了下來。
與此同時,傳來他爹的怒罵:
“小兔崽子,又在這兒躲清閑。好小子,讓你老子替你扛長活。你躺在太陽底下,四腳八叉地曬蛋!”說著又用腳尖踢了他屁股一腳。
“老四,我以為你遇見鬼打墻了,半天出不了地頭。”嘉榮壞笑著擠兌他。
“不著調的東西!”朱玉山余怒未消,繼續“雷聲大,雨點小”地教訓著老兒子。
嘉貴忍著笑,抓起鋤頭埋頭亂耪著,裝聾作啞。
日上三竿,到了打中歇的時候。嘉榮媳婦兒就提著大籃小罐,把早飯送來了。那爺兒倆到地頭,只管歇著吃飯,臊著嘉貴。
倒是大嫂子心疼他,顛著倆只半大白薯腳,巴巴地跑地里叫他吃飯。
日子長了,村里人都知道朱家老四莊稼活樣樣稀松,不敵他老子朱玉山一個腳趾頭!都笑他是“屬驢糞蛋兒的――外面兒光滑”。
他老子朱玉山聽了這話,臉上可就掛不住了,回到家話也不說,飯也不吃,盤腿坐在炕頭兒上,吧嗒吧嗒一袋接一袋,不停地抽著煙。楊氏問了兩句,見不搭話,猜度著準是當著兒子媳婦不得說,也就不再追問。
晚飯后,兒女們各自回屋了。老朱這才開了口:“這老四不爭氣啊,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的,讓村里人當笑料。真是挑倆豬尿泡呼哧帶喘,落只蒼蠅就能閃了腰的主兒。唉!愁死老子了。”老朱無奈地苦笑著。
“是啊,孩子身子骨兒也單薄,種地又吃不了苦。要不也跟老二一樣,進城學門手藝吧,也老大不小了!”楊氏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