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與君長絕
- 與凰
- 九霄玉碎
- 4230字
- 2020-10-23 16:04:08
程驚華在她的耳邊一遍遍喊著“月珠”的名字。感受到男人緊貼著自己的堅硬的小腹,她渾身頓時一個激靈,隨后便僵直在了那里。縱然她一身武藝世間少有人能及,卻依然清晰地知道自己此刻很害怕。她被那人放在了床上,聽得胸前“刺啦”一聲。斜眼間看見桌上的那杯合巹酒,便像抓住了稻草一般。推了推男人的肩膀,扯出一弧笑容:“如此良辰美景,何不以酒助興?”
男人一聽酒字,動作稍稍松懈了一些。謝雨皇就趁他這么一瞬放松的時間,立即從床上滾下,體內內力于瞬息之間已然環繞了一周天,雙指點在程驚華額上,端起桌上的那杯酒就朝他嘴中灌了進去。
誰知杯酒入肚,他仿佛醉得更厲害了,方才謝雨皇的舉動讓這個自幼習武的男人有了一絲危險意識,本能地運氣內力,向謝雨皇胸前擊去。“驚瀾劍”向來以迅猛靈動著稱,何況現下兩人距離如此之近,謝雨皇正欲運功已是不及,頓時覺得胸前一陣劇痛,一口鮮血已然噴了出來。程驚華欺身將她壓在床上,動作卻絲毫沒有消減的意思。謝雨皇此刻已無力反抗,身體本能的防御機制,在危險與更危險之間選擇了服從。胸口的頓重讓她的意識漸漸模糊,只恍惚感覺到那人似乎是在撕扯自己的衣裳。
顧玉宸的藥并沒有如她想的那般迅速作效,她絞盡腦汁地想著是不是自己的藥量放少了,或是這藥其實是要一段時間才能發揮作用。
暈過去的前一秒,她的目光停留在房間南面的那扇窗戶上,芭蕉樹上的月亮已經不再圓滿,淡淡的月光在流云間忽隱忽現。而那邊的山頭上草木皆寂,那個舞劍的人影并沒有如約而至,就像事先便知道了,今夜會發生這樣的事似的。
她突然覺得,那滿地的月光,應該都是深秋降下的霜吧。
謝雨皇是被下身撕裂般的疼痛驚醒的。
她看見男人的影在墻上起起伏伏,不知是因為燭光的撲朔,還是他自己在動。感受到下身隨著他的起伏一陣陣難忍的鈍痛,強烈的恥辱涌上心頭,伴隨著胸口的疼痛和男人的酒氣,一陣陣讓她作嘔。
她的手費力地抬到枕邊,觸到了發間那根金鈿,然后悄悄將它拔了下來。
程驚華的眼睛睜得很大,謝雨皇從來沒有這么靠近過他的臉,近得他臉上的每一根皺紋,她都能細數出來。謝雨皇作勢去抱他,雙臂環住他的頸,那根金鈿就貼著他的頸動脈,只要她一用力,就可以馬上結束這一切。
可是子真真人的臉卻在此時浮現出來。
緊接著青崖的花草風月,都一一浮現出來。
她的命,是系在青崖上的。
若她此刻殺了程驚華,知暉堂必然興師動眾討伐青崖。此刻的青崖本就沒落,就如同一座搖搖欲墜的大山一般,只要知暉堂一有動作,青崖必定難逃此劫。
“一會就好。”男人突然說話了,他的酒似乎是醒了一些,右手輕輕放在她的頭頂上,免得她的頭因劇烈的撞擊而撞在墻上。這樣一個動作,讓她渾身的戰栗,突然停下。
她的手終是放下,將那根金鈿,再不動聲色地塞在枕頭下面。
其實他本就是她的夫君,他這么做,原是沒錯的。
直到她放松了下來,徹底忘了掙扎,才聽見自己在叫。這樣曖昧的叫聲讓她開始憎恨自己的無力。然后她咬緊了唇,死死地盯住了那扇窗戶。
月已偏西,那個人影還是沒來。
似乎是發現了她的眼神,程驚華拽下珠簾上的一顆珠子,揮指將它向窗簾上彈去。
線應聲而斷,竹簾“啪”地垂落下來,將月色和她的目光,一并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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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雨皇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醒來的。睜開眼的一瞬間胸口和下身的疼痛一并如潮水般涌上來,她咬緊了唇,卻還是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
這天下著雨,她不太能分辨時辰。程驚華依然睡在她身旁,那人神態有些異常的平靜,眉宇間依然凝著素日里的威嚴,就仿佛昨夜那個頹靡而忘情的男人,并不是他。
謝雨皇發現自己胸前的傷已經被包裹好,看得出來是程驚華做的。她輕輕推了推身旁的男人,見他沒有反應,又加重了些力氣,誰知她這么一推,那男人竟裹著一床被褥滾在了地上。
那具軀體直挺挺地睡在冰涼的地板上,謝雨皇這才發現他面部有片狀的青紫,是尸斑。
已經死了二到三個時辰了。
仿佛有一片白光刷地照進她腦子里,謝雨皇急忙披了件衣服,似還有些不甘心地去探他鼻息,觸手一片冰涼。她又揭開他的袖子去摸他的脈搏,卻只感覺到他已經大片形成的尸僵。
莫非是自己天生練毒,根本行不得男女之事?
死于枯蠱的人身上的血脈必定會呈青紫色爆出。謝雨皇索性扒光了他的衣服,這是他們成親之后,她第一次正眼瞧男人的身體,這具身體除了結實的肌肉,有著這個年紀應該有的粗糙和皺褶,但并沒有死于枯蠱的種種跡象。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飛快地跑到窗前,拿起那個乘過合巹酒的酒杯,見里面還有些未飲盡的殘酒,立即拿出一根銀簪放了進去。
片刻之后,銀簪變得一片烏黑。
她一直相信,顧玉宸雖然移情他人,但畢竟還有多年的情分在,斷斷不會害她。
這時一陣敲門聲傳來,然后她便聽到桃荷軟糯的聲音:“師娘,師父在嗎?”
桃荷徑直推開了門,然后怔怔地站在門口,用手捂住了鼻子。
這時她才發現,這件屋子不知在何時,已經充滿了淡淡的腐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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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雨皇沒想到,自己再度回到青崖時,會是以罪人的身份。
掌門真人坐在紫瓊殿上,使勁用手指揉著太陽穴。在大殿的兩旁依次坐著各位師父以及幾名名望較高的弟子。
誠然,顧玉宸和秦妍也坐在那里。
“我大師兄于君忠堅,于民仁厚,驚瀾劍更是名揚武林,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沒想到今日竟死在這等毒婦手下!”
“掌門真人,此事事關青崖與知暉堂交集,還請嚴肅處理,否則莫怪我知暉堂不留情面!”
掌門真人長長嘆了口氣,再抬起頭時已然握緊了身旁的劍鞘:“謝雨皇,你還有什么要說的么?”
謝雨皇跪在地上,地板的冰涼已經滲進骨中,下身和胸口的疼痛愈發尖銳。她抬眼,目光靜靜地掃過大殿上的所有人,最后停在了顧玉宸身上:“掌門,在座的各位都知道,程驚華并不是死于枯蠱!”
“世上并不是只有枯蠱能殺人!”
“我既要殺他,何必舍近求遠!”謝雨皇挺直身體,聲音不緊不慢地在殿上回響開來,“當日我臨走時,是顧玉宸塞給我這包粉末,雨皇并不知這包粉末竟能殺人。當日所有的轎夫,都可以作證!”
大殿上一片死寂,許久之后,掌門才似乎又長嘆了一口氣:“當日所有的轎夫,后來都被發現死在知暉堂到青崖的半路上了。”
“這便是他要毀尸滅跡的鐵證!”
“誰又知道,這些轎夫是不是你派人殺的呢?”這次說話的聲音輕柔而嬌媚,她循聲望去,便看見秦妍正若無其事地撫摸著顧玉宸手上的玉扳指,“我且問知暉堂的諸位,你們大師兄中的,是什么毒?”
“正是傳言能無聲無息將人致死的雪頂香。”
說完,又聽得坐在秦妍身旁的一名小師弟道:“我倒是聽說過,這毒從制出之時起,毒性不過五日,所以市面上幾乎買不到。可是若想制這毒,須得歷過世間極寒,所以身上必然會留下凍傷的痕跡。她究竟有沒有制過這毒,把衣服脫了讓眾人瞧一瞧便知道。”
一言作罷,子真真人已然閉上眼,將頭扭了過去。
掌門真人猶疑了許久,終是嘆了口氣:“看就看吧。”
押送謝雨皇的人松了手,讓謝雨皇站起來。
在地上跪了太久,她起身的時候一個趔趄,但很快站穩了腳。門外的雨聲在此刻突然尖銳得刺耳,她望著大殿里的每一個人,聲音空前清明:“若今日,諸位務必要讓雨皇脫衣為證,雨皇便以清白換取清白!也請在座各位男子,若還愿意給雨皇留份尊嚴的,便扭過頭去。”
話音一落,同時扭過頭去的還有掌門、幾位師父,以及知暉堂中一位負責押送她的少年。而顧玉宸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不露痕跡地將被秦妍握住的手收了回來。
謝雨皇手指挪至腰間,輕輕地扯下了自己的腰帶。
素緞的外袍柔軟地滑落在地上,然后是褻衣,抹胸,當所有衣物跌落在地的時候,她又將胸前包扎傷口的那一層紗布揭了下來。
她始終仰著頭,目光中仿佛有萬里深淵一般,直直地盯著前方。在這個面目丑陋的女人身上,唯一還算得上曼妙的身姿,在此刻無遮無攔地暴露在一些人或猥瑣或得意的目光下,秦妍面上的笑容卻漸漸淡去,她突然開始嫉妒起來,如果這樣的女人有一張好看點的臉,究竟會是怎樣的光景。
最后,謝雨皇將臉上的面紗也揭了下來。
所有方才還盯著她身子看的人幾乎都齊刷刷地轉過了頭。
她聲音鏗鏘,一字一頓道:“諸位都看見了,雨皇并不曾制過雪頂香!”
“或是找人制了,再轉交于你也不一定。”秦妍作勢捂著眼睛,另一只手再度將顧玉宸的手握在掌心里。
此時子真真人卻站了起來,恭恭敬敬朝知暉堂的各位作了個輯:“知暉堂的各位兄弟,發生了這樣的事,青崖難辭其咎。只是現下還有諸多事情尚未查明。謝雨皇的罪自然難逃,但畢竟是我門下弟子,還請諸位看在我與你們堂主交好的份上先行回去,不出一日,青崖必定給知暉堂一個滿意的答復!”
知暉堂的一眾人思紂片刻,又看了看殿中央的謝雨皇,終是道:“也請青崖從嚴處罰,莫要使我大師兄死不瞑目!”
知暉堂眾人前腳剛邁出去,掌門真人的一個茶盞便“砰”地一聲砸了下來。
“你可知道,你這是陷你師父于不義,陷整個青崖于不義!”
“雨皇知道,所以斷然不敢知錯犯錯!”
座上的另一位師父似乎是聽不下去了,也站了起來:“罷了罷了,那知暉堂不過是要個交待。那便廢了她的武功,從此在江湖上不得稱是青崖的人,對知暉堂只說是她死了便是。青崖要東山再起,也不必非要倚靠著那知暉堂的扶持。”
他這么一說,秦妍率先站了起來:“萬萬不可!若是叫知暉堂發現了她沒死,那青崖可就……”
一句話還沒說完,掌門的劍便扔在了謝雨皇面前:“自己廢了吧。”
門外響過一聲驚雷,眼前的劍刃在電光的映照下顯得透亮,又在瞬息之后再度暗了下去。謝雨皇拿起那把劍,這是青崖的鎮山之寶“剪春”,她想起方才它就這么被掌門扔下來,頓時不知為何竟有些心疼。她左手握住劍柄,輕輕地把弄了兩下,她很珍惜這么兩秒鐘舞動它的機會。然后劍刃抵在自己的右肩之下,用力將它穿了過去。
剪春比她想象中的更鋒利,她只聽得殿外雨聲噼里啪啦,卻忘了自己骨肉碎裂的聲音。
剪春自鎖骨之下穿入,自右肩胛斜貫而出,帶出一縷猩紅的血光。血液延著背后穿出的劍刃淌下,自劍間處一滴滴流下來,滴在她方才脫在地上的衣服上。
然后她再度用力,將那把劍拔了出來。
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向子真真人磕了個頭:“從今往后,謝雨皇不再是青崖的人。無論生死,貧賤,病痛,都不再會拖累青崖一分一毫。”
掌門從座上走了下來,一聲唏噓:“你走吧。”
謝雨皇費力地笑了笑,撿起地上的衣物,一件件在身上穿好。她想讓那些衣服看上去更加井井有條一些,只是怎么都感覺不到右手的存在。她的手其實還能抬起一點,但她并不能感覺到自己抬了手,只看見五指在身側不住地顫抖。
殿上的人似乎都極其有耐心,等著她將衣服有條不紊地穿好,只是那個腰帶,她卻怎么都沒有辦法系上。
她靜靜地走了出去。
她的身影極其單薄,但這漫天的風雨,都仿佛被她披在了肩上。
她的背影在雨中消失了許久,顧玉宸才敢抬起頭來,望著大殿中央那一團血泊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