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生離死別
- 與凰
- 九霄玉碎
- 2604字
- 2020-10-23 16:04:08
“那六皇子真是的,大人沒招他沒惹他,他卻如此不知輕重,害大人流了這么多血。”奉喜將謝雨皇手臂上的紗布一圈一圈拆下來,給她換了些藥——自從那天謝雨皇被韓臨淵的匕首劃傷之后,這個小姑娘又開始無休無止的嘮叨了。
謝雨皇想起昨夜自己在那六皇子的刀俎下險為魚肉,不禁心有余悸:“奉喜,你入宮這么些年,可知道那六皇子平日在宮中,處境如何,地位如何?和哪些人走得近,又與誰樹敵?”
“大人,朝政上的事,奉喜不敢多言。不過聽說,六皇子在小的時候,曾是所有皇子中天資最聰穎的一個,只是不知為何最近朝中卻沒有他的動靜,也不見他與什么大臣來往。最近太子和三皇子四皇子奪嫡鬧得那么厲害,就連年僅十三歲的八皇子都卷入其中,也不見他參與進來。”
“不管怎么說,以后在這宮中,我們又多了一個需要防范的人。我雖無意與之相爭,卻也不能任人宰割。”
謝雨皇看了看自己的左臂,上面的紗布已經被奉喜整整齊齊地重新包好。雖然她一直都說這些小傷并無大礙,但奉喜仍然一定要給她用最好的傷藥。謝雨皇將袖子放下,起身在屋內走了兩步,便聽見門外傳來了一陣嘈雜聲。
“大人,是阮大人回來了。”
跟來的小太監告訴謝雨皇,那于沨清雖說平日里仗勢欺人,但在嚴刑之下,沒過多久就招了那幾日膳房里的鹽中的確是摻了硝鹽。最開始的時候,她一口咬定是自己自作主張將硝鹽摻進去的,不過所幸詢問的人并沒有這么快相信她的話,于沨清終于在奄奄一息之時,說出了這事,其實是昭嬪讓她做的。皇后娘娘以試圖謀殺皇子的罪名,將于沨清賜死,昭嬪打入冷宮。而只是動手打了人且事出有因的阮曦,只不過是被扣了兩個月的俸祿,下不為例。
硝鹽雖是劇毒,但當初膳房中摻的分量并不多,以至于所有吃那個膳房做的菜的人都沒有太大的不適。想必昭嬪并不是針對所有的女官,而是知道謝雨皇時常給小皇子喂奶,所以想利用小皇子身體不適來除掉她。
原來,僅僅只是太和殿外的一面,便讓她起了殺心。但是極少去跟皇后請安的她并沒有想到,正是皇后的信任和寬厚,走到了她的計劃之外。
謝雨皇暗自感激。所幸,阮曦是回來了。
不過當她走到院中的一瞬間,她就明白,自己的慶幸或許是錯的。
阮曦的身上并沒有受過嚴刑的傷口,衣服也穿戴整齊,但看得出來,她并不比那些受過嚴刑的人好。
阮曦身旁的宮女扶著她經過謝雨皇身邊的時候,她像是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人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腳下也疲軟無力,只有靠人扶著,才能勉強走兩步。
謝雨皇攙著她走到屋內,讓她在床邊坐下,然后又起身給她倒了杯茶,學著傾嵐照顧自己的方式,將茶杯放到她唇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脊:“阮曦,沒事了,你已經回來了。”
阮曦仍舊直直地望著前方,目光呆滯空洞,半晌之后,她才緩緩抬起頭,望著謝雨皇:“雨皇,你難道也要給我喝熱油么?”
謝雨皇一愣,看見她的眼底,居然浮著淚光。
她們喝的茶并不是上好的茶,杯子里的茶水微微泛黃。但縱然是這樣,這茶水也至少干凈清冽,清香怡人,總不可能會被看成油的。
謝雨皇將杯子里的茶水倒了,又換了杯新的,放在她唇邊:“阮曦,這不是熱油,是茶,你喝……”
“我不!”她一言未盡,阮曦竟突然站了起來,手臂一揮將茶杯打落在地。
砰——
謝雨皇身體被她揮得一晃,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穩。碎瓷在地上猛地濺開,茶水潑了阮曦一身,可是她毫無察覺,竟一步步走到謝雨皇跟前。地上的瓷片在她腳下被踩得粉碎,發出一聲聲“咯吱咯吱”的響。她卻突然笑了:“你們都想害我,都要殺我……你們給我喝了熱油,還要用鞭子打我,要把銀針插到我的指甲里,還要用我去滿足那些獄卒……你們都要我痛苦,我越痛苦,你們就越開心……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著笑著,兩行淚就從眼角滑了下來。
而謝雨皇終于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于沨清受刑的時候,她是在旁邊看著的嗎?”
一直服侍阮曦的小宮女,看見阮曦這樣已經哭成了淚人:“奴婢也不知道……大人不是沒有受刑嗎?奴婢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成這個樣子……”
謝雨皇試著靠近她:“阮曦,你別怕,我們不會害你。現在你不是已經平安回來了嗎?”
她抬起手,想去拭阮曦臉上的淚,卻被阮曦一把推開。她渾身顫抖著,尖叫著:“你胡說!于沨清,她不過是摻了些硝鹽!而我呢……我勾引圣上,你們早就知道我是個狐貍精,你們早就看不慣我了!”
“奉喜,去把門關上!”謝雨皇聽她喊出了那兩個字,立即命令道。奉喜立刻照做了,空蕩蕩的房間里,只剩阮曦的聲音在回蕩著。
她突然伸出手指,指向謝雨皇:“你!當初你剛來的時候,我對你那么好,我把我藏了那么久的藥都分給你!而你如今居然要我死……不過我死了,下一個就是你了。你也收了那藥,你不也勾引了皇上!等皇上查下來,我們都得死,我們……都得死……”
她說著說著,眼淚越流越多,最后竟然如嬰兒般地嚎啕大哭起來。每一個想靠近她的人,都被她用力地推開。許久之后,謝雨皇道:“把屋子里所有能摔的東西都收起來。我們出去,讓她一個人靜靜吧。”
房門輕輕地掩上,將滿院枯黃的落葉,以及蕭瑟的秋風,都一并掩上。
阮曦終于沒了力氣,雙腿一軟,倒在了地上。
她的嘴里,依然念念有詞:“娘……女兒不孝……可是你怎么能這樣對我……我知道我不如姐姐,所以我從小就比她更努力,我一定要比她更好……我要做更高的官……要賺更多的銀子……我都是為了你啊……可是你為什么……你為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眼里已經沒了淚水。流了太多的淚,眼睛反而在此時干澀得刺痛。但她依舊死死地睜著雙目,盯著那窗外被風搖落的一片片樹葉。秋風吹進來,微微地冷,但她卻覺得自己乘著風,變得比那窗外的樹葉還要輕。
最后,她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娘的襁褓里,哼著那首熟悉得陌生的搖籃曲:“月兒明,窗兒靜,樹葉兒遮窗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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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雨皇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的。
不過敲的卻不是她的門,而是阮曦的門。
她批了一身衣服,走到阮曦門前。阮曦身旁的宮女看見她,焦急地跑過來道:“我們家大人從昨晚上門就一直鎖著,我怎么也敲不開……”
她似乎還想再說什么,可是說到這里,眼淚又止不住地往下流。
謝雨皇拍了拍她,讓她不要害怕。自己則提起裙子,一腳將門踹了開來。
阮曦仍然躺在地上。
她的眼睛仍然是那樣空洞地,直勾勾地望著天花板。只是從七竅流出來的血,都已經干了。
宮女“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奉喜也驚訝地捂住了嘴。
謝雨皇在門口足足站了一炷香的時間,才走上前去,輕輕將她張開的雙目合上。
那個在宦海沉浮中耍著小聰明,但本性卻率真善良的女孩,終究是不在了。
而屋里那若隱若現的腐臭味,莫名就讓她想到了知暉堂上,程驚華死去的,那個深秋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