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人為刀俎
- 與凰
- 九霄玉碎
- 3232字
- 2020-10-23 16:04:08
是夜。
謝雨皇坐在桌前,左手和右手分別拿的是宮里最近一個月的收入賬本以及支出賬本,對比著宮中最近有無不明的開銷。但不知是因為燭火的昏暗,還是因為心有雜念,明明已經看了好幾個時辰,手中的賬本才只翻過去幾頁。
“大人還在擔心阮大人么?”奉喜將剛砌的龍井放在謝雨皇面前的桌上,“大人放心吧,這事本就與阮大人沒什么關系。阮大人不過是一時性子急了些,皇后娘娘向來慈悲為懷,頂多就是扣幾個月的俸祿罷了。”
謝雨皇索性將賬本放下,微微側目朝奉喜看去:“奉喜,我且問你,宮中若是有人以媚藥來謀取圣寵,被人發現了,是什么罪?”
奉喜頓時壓低了聲音:“大人擔心的原來是這個。”
“當日在膳房里,那于沨清當著眾人的面,便說阮曦是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如今面對嚴刑拷打,難免不會將知道的都抖出來。”
“這倒是有可能……”奉喜思忖片刻,卻又露出笑容,“不過當日于大人與阮大人的矛盾,皇后娘娘都是看在眼里的。此刻就算是于大人將所有事都抖了出來,皇后娘娘也只會當她是污蔑報復罷了。”
“但愿如此。”謝雨皇挑了挑面前的燭火。夜深了,深秋的晚風不時從窗外吹進來,拂過襟袖,颯颯微涼。
她起身來,本想將窗戶掩上。抬頭之際又看見那輪明月,幽幽地照耀著這看似繁華,實則薄涼的皇城。
同是深秋、明月、小軒窗,此風此月,都與那年知暉堂上,無甚區別。
不知此刻,柳亦寒又在做什么呢?是否還會披著那月光無暇,執劍而舞?
——其實她從來都沒有問過,那日在月下舞劍的人是否真的是他。但她一直覺得,這樣完美的人影,除了他,不會是別人了。
她將窗戶掩上,將自己的思緒打斷。
如今她最不需要的,就是這樣的思緒了。
她方才轉過身,就發現奉喜正在用胳膊肘輕輕捅著自己,目光卻直直地望著門外,臉上滿是警惕。
謝雨皇不禁問她:“怎么了?”
“娘娘別出聲。”奉喜的聲音壓得極低,聽得出來,她有些害怕,“有個人影朝這邊過來了。”
謝雨皇循著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見自己院子里有一個黑色的人影。明明夜幕已深,那人的手上卻連燈籠都沒有打。若不仔細看,真難以看出他藏在夜色里的,正緩緩朝這邊走來的步伐。
如今阮曦入獄,那么他的目的,就只有自己了。
謝雨皇拍了拍阮曦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害怕,自己則打起一個燈籠,走了出去。
見自己朝這邊走來,那人的步履卻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謝雨皇走近了些,才發現他雖然匿身于夜色中,但身姿依然坦蕩,寬大的袖袍無風自動,竟也帶著一絲威嚴。
“六皇子?”謝雨皇一驚,急忙行了個禮,“六皇子這么晚大駕光臨,雨皇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你有何罪可恕?”他似乎是笑了一聲,但面容依舊藏在黑暗之中,看不分明。
“只是不知,六皇子這么晚來雨皇這里,是有何貴干?”
他沒有回答,徑直走進屋中,在一張圓桌前坐了下來。
謝雨皇給他沏了杯茶。
“我來這,是有一事想請教謝大人。”他沒有動那杯茶。從進來開始,他的目光就沒有在謝雨皇身上停留過,讓人難以捉摸他眼里的神情。但就是因為如此,更讓人覺得此人不怒自威。
然后他的手伸進衣袖中,緩緩拿出了一本書。
與一般的書不同的是,這本書的封頁上并沒有書名。謝雨皇將它拿起來,翻了幾頁,頓時只覺得一股陳舊發霉的氣味撲面而來。然后她的目光停在了書扉頁上的四個字上:
《南疆蠱術》。
“既然六皇子對這個感興趣,那下官就陪六皇子聊聊。”她合上書頁,將其放回桌面上,“《左傳·昭公元年》曰:‘于文,皿蟲為蠱。谷之飛亦蠱。’,以毒藥藥人,令人不自知者,今律謂之蠱毒。但在苗疆傳言中,蠱不光可害人與無形,亦可入藥。更有‘血嬰蠱術’可使嬰兒死而復生。云南人家家蓄蠱,人家爭藏,小兒慮為所食,養蠱者別為密室,令婦人喂之,一見男子便敗,蓋純陰所聚也。故苗疆人雖世代傳之,但向來傳女不傳男——這些大多數只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世間真正見過的,并無幾人。”
韓臨淵冷笑了一聲,接著道:“既然你對此如此了解,不如就跟我說說,這其中的‘枯蠱’吧。”
謝雨皇放在書上的手指,驟然縮緊。
但不過一瞬息的功夫,她的臉上就重新恢復了笑容:“此蠱已經失傳多年了,雨皇之前雖有所耳聞,但想必還不如這書上說得清楚呢。”
“那你便說說你之前聽說的。”
“好。”謝雨皇深吸一口氣,半晌后,不緊不慢道,“枯蠱之所以名為枯蠱,源于被其所殺之人,皆血脈爆出,面色青紫,狀若枯柴。也有人說,凡身帶枯蠱之人所在之處,必使生靈涂炭,油盡燈枯,故名枯蠱。也有傳言說,若能讓此蠱為人所用,必能以一己之力,生殺予奪,故如今有許多江湖門派都在爭相求之。但直至如今,所謂枯蠱,也只不過是一個傳言罷了。”
“是么?這蠱,我倒是見過一次。”韓臨淵雖然依舊沒有正視于她,但謝雨皇仍然能夠清晰地察覺到,男人的眼中一道寒芒掠過。他的手按住了腰際。憑借往日在青崖的經驗,謝雨皇知道,那里一定藏著一把匕首。
謝雨皇看似不動聲色,實則已經做好了閃躲的準備。
可她終究是小看了韓臨淵的速度。
寒光已經迎面而至,她再要躲閃已是不及,本能地抬起手來一擋。頓時只覺胳膊上一陣刺痛,低頭一看,鮮紅的血液已經從衣袖里滲了出來,在淺色的布料上格外刺眼。
但就是這么一低頭的功夫,韓臨淵已至她身后。
下一秒,那把泛著冷光的匕首,已經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男人的身上有淡淡的龍涎香氣,分明是安神益氣的香,她聞起來卻只覺得壓迫。
正巧奉喜端了茶水往這邊走來,見到自家大人的性命已被他人握在手中,茶壺頓時“砰”地掉在地上,茶水和碎瓷渣濺了一身。
“奉喜,快走!”謝雨皇抓住韓臨淵的手腕,雖然她的右手還是不甚能使出力氣,但至少能讓韓臨淵手上的匕首,不那么快接觸到自己的脖頸上。
奉喜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小心翼翼地從房間里退了出去。
謝雨皇松了口氣,但轉眼間,自己的面紗已經被男人握在了掌中。
面上微微一涼,謝雨皇知道自己的右臉此刻已經毫無遮攔地暴露在韓臨淵的視線之下。韓臨淵看見她的面容,卻并沒有如其他人一般的驚訝,仿佛眼前所見的這一切,都是在他意料之中。
他正想說話,卻聽得自己胸前那女子道:“堂堂六皇子,就是這樣草菅人命的么?”
她站直了身子,又補充道:“現在奉喜只怕已經在去金鑾殿的路上了。殿下若是不想驚動圣駕,立即放我去將奉喜追回,比在這里與我空耗時間有用得多。”
謝雨皇的背脊緊緊靠在他身上,感受到從他胸腔里傳來的一聲冷笑:“就算是我現在殺了你,皇上也不會因為一個女官的死而降罪于皇子。”
面對這樣的生死關頭,謝雨皇卻更加坦然無懼:“不知六皇子有沒有聽說過,明君品類有三:上者,大智大勇,韌而擅謀,巧得民心而獨攬天下;次者,鐵騎雄心,叱咤戎馬,可霸寰宇;次之又次,至少能守戍定國,保生民無憂。容雨皇斗膽猜一猜,皇上就算不會降罪于皇子,但他也必定不會希望,將來繼承大位之人,是個暴君。”
“大周誰會繼承大位,還容不到你來置喙。”韓臨淵挑起一邊的嘴角。其實他在笑的時候,有種格外的英氣,但就是這樣的英氣,更讓人覺得疏離寒冷。
不覺之間,匕首已經貼在了謝雨皇的頸側,她還沒來得及感覺到那入骨的冰涼,便只覺一陣刺痛,想必已然是見血了。
韓臨淵冷冷地看著鮮血從刀下緩慢地流出來,此刻他若是再用一些力,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劃破她的頸動脈。
但女子只是咬著唇,平靜地望著他。
難道真的是自己找錯人了?
他皺了皺眉,手腕一翻,收回那寒刃,將女子推了出去。一拂袖,走出了房門。
直到他的背影再度被夜色所掩埋,謝雨皇才靠在墻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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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蔭旁,假山后。月色如洗,疏影橫斜。
似乎是有人的腳步輕輕踏過,旁邊的一株蘭草上的露珠兒顫抖了兩下,終于順著葉脈滾落下來。
池塘邊,已經有人等她許久了。
男子逆光而立,只留給她一個背影,但那清絕而孤高的氣魄,卻是再無人能有的。
——韓臨淵。
“奉喜,前些日子,你做得很好。”
男子的聲音幽幽傳來。奉喜在他身后一丈處止步,對著那背影福了福身:“奉喜謹遵六皇子教誨,必定不會錯過任何消息。”
“繼續幫我盯著她。”韓臨淵言簡意賅地交代了任務,負手朝前走去。
走了兩步,他的身影又頓在了原地,微微回過頭來。借著清冷的月光,可以看見他微微擺動的袖袍,以及面上英挺而精致的輪廓。
“保護好她。必要時候……不惜一切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