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某個路口你就會感到,徹夜陪你聊天的越來越少……”
耳機里飄渺的女音唱得低回溫情,沐輕倚在欄桿邊,任憑河邊的風吹拂臉頰,清晨的河風刺骨凜冽,讓她本就清醒的腦子越發清明。
掌心半合放在唇邊呵氣,白色的煙霧裊裊上升,然后消散,她忽然有些臉紅。
昨晚他送她回來時她都還處在呆愣中,連再見都沒有說,直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良久,才幡然醒悟般噌得坐起來,使勁揉了揉臉頰,說好了是朋友,卻一次又一次由著他亂來,昨晚,算是她的初吻吧?至少在有記憶以來。
用力地呵出一口氣,她最不解的,是他靠在她頸間說的最后那句話,她沒有完整聽清的一句話,盡管如此,那樣的語氣,她明顯感覺到當時無名指連接的那個地方輕微的收縮,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在胸腔內蔓延,憋得她難受。
幾乎是一夜未眠,仍未能想出個所以然來,所以她天蒙蒙亮就出來晨跑,想要分散一些注意力。
靜立在欄桿邊快要半小時,身邊陸陸續續有晨起的老人走過,沐輕將雙手插^入袋中準備原路返回,剛要跑,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來,是電話。
她懶得拿出手機,直接按了下耳麥上的聽筒按鈕,“喂,你好。”
“小輕,是我。”
“嗯。”她一下子想起昨晚的失態,也不知道怎么說,“予辰,我昨天……”
醞釀中的話被聽筒另一端的林予辰打斷,“我吵醒你了?”
“沒有,晨跑完準備打道回府。”聽出他沒有要追究的意思,她將要解釋的話全數吞回肚子里,“你在哪里?”
似乎聽到他笑了一下,然后答道:“終于想起關心我了?”
沐輕也笑,反駁,“我什么時候不關心你?”
“我在家里。”
她繼續問著:“怎么起這么早?”
“倒時差。”
“哦。”
聽著她的回答,他挑眉道:“宋沐輕同學,你難道不應該發揮待客之道,為我這個剛回國的人洗塵嗎?”
沐輕踢了下腳下的小石子,隨即說:“我請你吃午飯吧?”
“嗯,如果你今天沒事,可否順便帶在下逛逛這個繁華的大都市?”
被他的語氣逗笑,忙應道:“好。”
跑了一圈雖未出汗,回到家還是洗了個熱水澡暖一暖,趁著時間還早,她就又回房躺了一會,意識朦朧地睡了個回籠覺。
醒來倒神清氣爽不少,心情也跟著好起來,再次換好衣服下樓的時候,難得的看到一大家子人都在。
宋母邊將手里的筷子放到桌上邊叫她,“小輕,來吃早飯。”
她快步走過去繞到蔣雨凝旁邊坐下,后者是一臉的笑容,遞了根油條給她,然后湊到她邊上輕聲細語:“我昨晚看到某位不知名男士送你回家噢。”
沐輕正咬了一小口油條,聽到她的話手背擋嘴輕咳一聲,目不斜視一本正經:“你看錯了。”
蔣雨凝作出惋惜的表情:“可惜天太黑,沒看清臉。”
她起先沒理會表姐的絮絮叨叨,低頭默默喝了口宋母盛給她的白米粥,在蔣雨凝還要發問時轉頭柔聲問:“姐,上星期你怎么沒回家?”
“……”蔣雨凝一副被噎到的樣子,停頓半秒才開始打哈哈,“睡得太愜意就一覺到天亮了。”
“哦。”沐輕煞有其事的捧著碗點頭。
宋母看到他們一句接著一句說的歡樂,笑問:“姐妹倆說什么呢,這么神神秘秘的?”
“沒什么,聊聊近況嘛。”蔣雨凝擺擺手。
一直沉默不言的宋父此時放下碗筷,看向一旁津津有味喝著粥的女兒,突然問:“小輕,我上次跟你說的事你考慮的如何?”
原本吃得很歡樂的心情頓時隱沒,她訕訕地放下手中的早飯,思慮著怎樣講比較委婉,到最后還是選擇實話實說:“對不起爸,我想要維持現狀。”
“什么叫維持現狀?”宋延海直直地看向她,眼睛里是少有的犀利。
回來這么久,從沒有見過父親這樣的眼神,一直都是慈祥的面容,她垂頭低聲說:“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
“是么,昨晚送你回來的是陸析澤?”
疑問的陳述句,沐輕詫異,一旁的蔣雨凝也是不可置信:“小輕你,碰到陸析澤了?”
到這里宋沐輕是真的迷惑了,怎么自己的父親和表姐都會認識他?就連對面的母親也是小心翼翼地用眼神征問她父親說的是不是真的,她機械的點了下頭,不知道要說什么,腦袋里像塞了一團漿糊,黏膩且不清晰。
“你跟他在一個公司?”宋父仍然嚴肅地看著她。
沐輕再次頷首,“他是我上司。”
“什么?”蔣雨凝輕呼出聲,宋母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可現在應該不可思議的是她吧,為什么身邊的每個人都對她了如指掌,甚至她的家人對她的同學都可以知道得這么清楚,為何?
還未將心中的不解問出口,父親越發嚴厲的聲音就傳入耳膜:“立刻辭職,然后回公司上班。”
她愕然,“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照我說的做。”
“爸!”眼看父親說完作勢要站起來,沐輕趕忙叫住他。
宋母在一旁勸說:“小輕,就聽你爸的話吧。”
表姐擱在桌下的腿碰了碰她的,示意她不要再多說了,沐輕默了片刻,臉上露出少有的表情,這表情在場的三人卻是無比熟悉。
“爸,我不會辭職的。”她聲音清淺卻堅定萬分,“希望你們可以尊重我的決定。”
“你所謂的決定,就是要待在陸析澤身邊工作?”
這一番對話下來,沐輕明顯感覺到父親對陸析澤似乎有深深的排斥,忍不住問道:“爸,你不喜歡陸析澤,為什么?”
宋延海面上一僵,避開她的提問,生硬道:“你如果不想自己提,我去幫你說。”
父親的話,猶如一根銀針,細細的扎在她心口,悶悶地疼。怎么不過一頓簡單的家庭早餐,就演變成了強制她辭職的情景劇,而面前這個作風強硬神情嚴肅的人,是從她回來后都溫和以待的父親嗎?她用近乎陌生的眼神看著他,說出自己的堅決:“如果您想讓我放棄這份工作,我會離開這個家。”
宋母看著互不讓步的兩父女,趕緊打圓場:“好了好了,大早上的這是干什么,都別說了,把早飯吃完。”
蔣雨凝也忙說:“叔叔,工作的事情小輕肯定會答應的,您就別操心了。”然后伸手去拉已經站起來的人。
沐輕側了側身,淡淡說:“我回房了。”
又一次躺回床上,不過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心境已全然不同,抱著枕頭回想剛才同父親的對峙,她自嘲,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連離開家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陸析澤、父親認識、表姐認識、母親也認識,還有父親對林予辰的喜歡,這一件件,她都越想越茫然,更茫然的是,他們不像是認識那么簡單。
到今天她才真正意識到,他們三個人之間,肯定是有些不一般的。
細細想來,昨天聚會入座前俞蘭挽著她念叨:“還好林予辰在國外,不然……”一臉欲言又止,瞧了眼她身邊的陸析澤,然后就緘默了,后來林予辰來后一桌人乃至其他幾桌的神情閃爍,俞蘭的眼神來回在他們三人身上穿梭,她肯定是知道什么的吧,對于他們的關系。
不能再任憑自己沒有方向或是順其自然了,她需要一個答案。
思及此,沐輕坐起來去拿床頭柜的手機,剛解鎖看到有一條新短信,打開來看,是林予辰發來的,問她什么時候出門去接她,她想了一下,快速的打了一行字,然后找到俞蘭的號碼,按下呼叫鍵。
對方很快接起來,沐輕直奔主題,問她今天有沒有空,有些事情想要問一下她,俞蘭很是意外,但也很熱情說自己一天都空著,就相約在幾個月前見面的地方,Mulate。
放下電話,沐輕心里有小小的緊張,不知是因為即將知曉的一些過去,還是因為自己的擅自主張。
剛踏入這個最近來得頗為頻繁的咖啡廳,就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四下掃了一圈,俞蘭已經早早到了,簡單的休閑裝扮坐在位子上朝她招手。
她盡量讓自己顯得自然,深深吸一口氣,繼而吐出來,想要借此淡化一路過來的緊張感,然后步履規律地走過去入座。
“我幫你點了杯橙汁,OK嗎?”俞蘭話音剛落,服務員就將兩杯果汁端了上來。
沐輕嗯了一聲,接過杯子向服務員禮貌地說了聲謝謝,然后順勢抿了一小口,心里醞釀著怎樣詢問比較妥當。
對面的俞蘭已經試探著開口了:“沐絮,我大概知道你找我的原因。”
她雙手握著杯壁,大拇指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俞蘭,我知道找你很不妥,但我不知道還能怎么辦。”
對于自己信任俞蘭這一點,她自己也是始料未及,昨天她對她說的話以及彼此間的交流,她就覺得,這個人可以信任,也真的這樣做了。
不去問林予辰,在法國時是不想問,而現在是因為她潛意識里認為不能問,昨天三個人的場面,如果她今天貿貿然跑去,他說不定會生氣。
陸析澤,就更加不能找他了。
所以除了這兩人,知道她過去她又認識的就只有她了。
“我跟析澤其實是有一點親戚關系的,五年前你去法國的事情我大概是三年前大學畢業回上海找他才得知,當時完全不能接受,你們那個時候……”俞蘭說到這里似是停了一下,喝了口橙汁,“連我都不能接受,他居然還能說得一臉云淡風輕。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過什么,你竟然會拋下他去異國他鄉,這五年他的生活我并不清楚,偶爾見一見他,只知道他過得不錯。”
一句話一句話地鉆進耳朵里,沐輕聽得專注,只是“拋下”這樣的字眼讓她迷惑地望著對坐的俞蘭。
“還記得我在這里見到你時的驚訝嗎?”
她回憶著那天她在這里與陸析澤對峙的情形,以及俞蘭當時的表情,點點頭。
“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真的是以為自己眼花了,說人人稱羨那些話我是有意試探,你從頭到尾事不關己的樣子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讓我替析澤很不值,他卻說你失憶了,還成了他的下屬。這些對我而言簡直不可思議。”
沐輕也覺得不可思議,聽得更是懵懵懂懂,又不好意思打斷她。
“說了這么多好像有些跑題了。”俞蘭對著欲言又止的宋沐輕歉意地笑笑,“我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講給你聽你會怎么想,也不知道析澤和林予辰是怎么跟你說的,但這些事情,除了什么都不記得的你,昨天在座的人或多或少都是知道的,我只是把大家都知道的事實告訴你。”
―――
沐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Mulate的,也不知道自己現在何處,只是覺得這里很安靜,看到木椅就坐下來了,腦子里紛紛亂亂的,一顆心更是躁動難安。
俞蘭看著她說出來的話鏗鏘有力,“宋沐絮,你跟析澤曾經是情侶,貨真價實人人稱羨的戀人,從高一下半學期到大二,差不多也有五年。林予辰一直喜歡你,你卻從未回應過他,只把他當朋友。他們為了你,現在連兄弟也不是了。”
寥寥數字拼湊起來,字字敲打在心上,她無言以對,不,是驚愣到不知作何反應。
這就是答案,他們三個之間的關系竟是這樣。
怪不得回來前林予辰極力阻止,不過是怕她同陸析澤相見,有時候上帝總是愛開玩笑的是不是,上海這樣的繁華大都市,遇不到的人比比皆是,可他們竟真的撞見。
想到陸析澤在海邊告訴她,他只是苦苦追求她并未得到她的回應,但是依然不想要放棄這些話,她心中沒有被欺騙的不快,胸腔內悶悶的,是心疼。
是的,她心疼他,他說這些話是不想讓她感到內疚還是讓他自己也好過一些?看著她明明近在咫尺卻不認識他,還處處避著他,他會不會感到難過?甚至在他面前親昵地接過林予辰的電話,加上昨天飯桌上的熟稔,所以他才會突然沉默是不是?
她在“明目張膽”地傷害他,卻渾然不覺。
俞蘭在離開時表明自己的立場,無論她現在想做什么,都不要去傷害陸析澤。她說,析澤是一個很要強的人,沐絮,如果你沒有決心跟他在一起,就不要再去招惹他。
她已經在招惹他了,還不止一次,宋沐輕你真是好樣的,她自嘲的想。
他呢,不點破,也不在乎她的態度,只要她陪在他身邊,打算重新追求她的心思那么昭然若揭。
因為她的忘記,他們弄丟了彼此,五年。
所有的根結在于,五年前她到底為什么離開?這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原因,是不是她只要想起來,一切就可以水落石出?可是她想不起來,俞蘭的一字一句她有各種情緒反應,唯獨沒有一絲絲回憶片段。
“阿姨。”
綿遠的思緒被一聲軟軟糯糯的叫喚喚回來,視線聚焦落在只到自己膝蓋處的小女孩身上,“小朋友怎么了?”
小女孩將手里的氣球遞給她,然后奶聲奶氣的說:“阿姨,氣球送給你,你不要不開心。”
“謝謝,阿姨沒有不開心。”嘴上這么說著,還是拿過了她給的氣球。
“可是你明明在哭,媽媽說不開心才會哭。”
她這才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臉,真的是濕的,什么時候開始流淚的都不知道,趕緊擦了擦,微笑著說:“阿姨沒有哭,只是風太大,沙子吹進眼睛了。”
小女孩純真,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一點不怕生的繼續說,“阿姨我叫童童,你呢?”
不知名的鼻酸席卷而來,她伸手摸了摸小女孩柔順的發,良久才淡淡開口,視線卻是落在遠方:“阿姨連名字也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