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的冬季就如同中國北方的冬季,干冷,不像江浙滬一帶,空氣中總是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味道,風一吹陰冷就穿透厚重的衣服直逼身體而來,簡直錐心刺骨。
昨夜里一場雨下得悄無聲息,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停,十二月份的天氣,變幻莫測,明明只是隔了一天,溫度就驟降了好幾度。
沐輕將整張臉埋在圍巾里,繞了好幾圈,只露出一雙眼睛,握著傘柄的手已是凍得有些發紫了。
從公交車上下來走了不到五分鐘,挫敗感就涌上來,她手撐著傘走得艱難,水泥地上到處都是水塘,穿著靴子要時刻注意著腳下的路以免踩到,還要避開不知從哪里突然躥出來的私家車,防止污水濺到自己身上。
來到杭州三天,心情終于有所緩和,于是一大早出來想要找個吃美食的地方,沒想到人沒多少,車子倒是不少,從車站到查到的地方只要十分鐘的路程,而她一邊找一邊要像烏龜一樣挪動,估計花個二十分鐘都不一定能找到了。
正發愁,身后有喇叭聲響起,她還來不及回頭就被人抓住手腕往旁邊一拖,一輛白色的奔馳就從身邊險險擦過。
拉扯間有雨水掉進脖子里,冷得她直哆嗦,反應也慢了半拍,還未看誰“救”了她一把,頭頂就有熟悉的聲音傳來,略帶責備:“走路怎么這么心不在焉。”
她抬頭去看,他剛好也低下頭,一來一回,兩人離得極近,幾乎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圍裹在身體周圍的氣息讓她意識到自己半個身子是靠在他胸膛上的,就差沒有貼在一起了。
耳根紅了紅,立馬站直身子往后隔開一些距離,最初看到他而產生的震驚也因此銳減了大半。
退了幾步又慢半拍發現他沒撐傘,整個人不咸不淡地站在綿綿細雨中看著她,有幾撮碎發已經黏在一起了,想起他感冒未愈又趕緊跨上前去,將自己頭頂的傘往他頭頂挪了挪,到口的你怎么會來了轉變成:“你感冒好了?在下雨居然不撐傘!”
陸析澤倒是一臉無所謂,抓著她手腕的手順勢滑下牽住她的,另一只手以擁著她肩膀的姿勢伸到前方,手掌覆上她握著傘柄的手背,才慢慢說:“還是不習慣戴手套么。”
她幾乎是被他半抱在懷里,突如其來的溫暖讓她有些措手不及,機械的點頭。
只要是冬季,再冷的溫度也不戴手套,這是她的習慣。
不喜歡五指分離感覺不到彼此間的溫度,也不喜歡掌心偶爾的汗帶來的黏膩感,而且戴著手套雙手也不會變暖,只會更加冰冷,所以她從來不戴。
過去的她也是這樣嗎?她以為新養成的習慣和喜好,原來是從未變過,只是她不記得罷了。
“走吧。”
就在耳邊的嗓音,她不敢抬頭,眼睛不知道要看哪里,只好盯著覆在自己手背上握著傘柄的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沒有依照他的話邁動腳步。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洛云。”
言簡意賅的回答,卻是應該猜到的答案。
沐輕嘆息,上次跟俞蘭談完之后,她就抗拒跟任何人接觸,整個人如同一團亂麻,回家還要應對父親,索性就拋開一切獨自一人來了這里,走之前只給表姐打了電話讓她放心,然后簡單的給洛云發了條短信讓她幫著請假。
直到昨天傍晚洛云發消息問她在哪里,她覺得沒必要隱瞞就告訴了她,沒想到那仗義的姑娘竟然二話不說去告了密,還真是賣隊友不亦樂乎一百年。
既然來找她,想必俞蘭也肯定將上次的談話跟他講了,沐輕仰起頭來看他,“我們談一談。”
“你要談也總要換個地方。”沒有驚訝沒有意外,他只是半抱著帶動她的腳步,“先去吃早飯。”
美味中式早點夢泡湯,他竟然帶她來星巴克,沐輕趁他去點單的空當,小心地撇撇嘴,可能是天冷的緣故,這里倒是稀稀落落沒幾個人,所以陸析澤很快就買了東西來。
她坐在沙發里,一手握著杯壁,感覺到汩汩不斷的熱意在掌心里蔓延,抿了一口,淡淡的紅茶和拿鐵香味在口腔里散開,她得承認,對面沙發里這個人,還真是對她了如指掌。
拿起桌上的法式可頌咬了一口,說道:“你來工作怎么辦?”
“不枉你還記得工作。”他喝了口咖啡,答得隨意,對她先前的要求談一談也未表現出著急。
沐輕摸摸鼻翼,想著還是不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結比較好,“我有話跟你說。”
“俞蘭告訴我你去找她。”他將視線落在對面的人身上,坦白而直接,“沐絮,我怕你又一次一走了之。”
聽著他語氣中隱匿的無可奈何,沐輕本就緊張的心輕輕揪了一下。
她知道這次的做法很任性,也會讓大家擔心,可是她不知道接下去要怎樣面對他們,她需要找個沒有他們的地方理清思緒。
望著他漆黑的眸子,她醞釀了良久,終于叫出來,“析澤。”
第一次,除了總監這個稱呼以外,不連名帶姓的叫他,聲音中是掩飾不住的歉意和茫然,“我還是想不起來,就算俞蘭說給我聽,我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陸析澤伸手去牽她擱在桌上的右手,稍稍用力捏了捏,仿佛在確定她是真實的存在,“不必強迫自己。”
“可是我忘了你,忘了對我來說本該很重要很重要的過去。”
“俞蘭說,你跟林予辰連兄弟都不是了,我知道肯定是因為我,所以現在無論是你還是林予辰,我都不知道應該怎樣來面對。”
“不是你的錯。”陸析澤打斷她還要繼續的話,深深凝視著她,“沐絮,對我來說沒有什么比你在我身邊更重要。”
“可是我……”
“沒有可是,我說過我不在乎,就當我是陌生人,我們重新開始。”說完這些話,他拉著她站起來,語調變得輕松,“既然來了,就當做休幾天假,宋助理,勞煩你做我的導游了。”
沒想到他竟是自己開車過來的,先載著她去這幾天住的小客棧拿了行李,然后有條不紊得驅車駛入她不認識的路,呃,好吧,其實這里哪條路她都不認識- -
沐輕驚訝于他對她行蹤的了如指掌,她只是跟洛云講了她在杭州,根本沒有說具體方位,他不僅找來了,還對她住的地方也清清楚楚。
側頭抵在車窗玻璃上,偷偷打量他,依舊是黑色線衫加西褲,濕漉漉的額發散亂的垂在一邊,單手握著方向盤,俊冷中平添了一絲頹雅。
“看什么?”感受到她的視線,陸析澤淡笑著問。
偷看被抓包,她一窘坐端正想否認,豈料車子一個顛簸,原本離開玻璃的頭不小心撞上去,痛得她“啊”一聲,伸手捂住。
看著她手忙腳亂的一系列動作,陸析澤眼中笑意更甚,“來,我揉揉。”
沐輕瞪他一眼,索性手撐著腮光明正大的看他,“我們要去哪?”
“烏鎮。”
她愕然,未經思考的話脫口而出:“我西湖還沒去過……”
看到他瞇了瞇眼,“宋助理,請告訴我你是睡了三天么?”
言下之意,這么充裕的時間,你連一個西湖都沒逛到?
沐輕撇撇嘴,拒絕回答他這個問題,這三天,她其實哪里都沒有去,待在小客棧里,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她需要從字里行間來獲取內心的安寧,盡管想不起那個困擾她的癥結,起碼她已明白接下來她應該要怎么做。
突如其來的靜謐,兩人也不覺突兀,析澤右手中指和食指輕叩著方向盤,一下一下隨意自然。
沐輕看著他安靜專注地注視著前方的模樣良久,輕聲說,神情滿是歉意:“對不起。”
這一句抱歉,涵蓋了太多她難以言說的感情,她相信他懂。
析澤微微偏過頭來,深不見底的眼睛里散開灼灼的光暈,似要將她整個人吸進去,“沐絮,你知道,我想聽的并不是這句話。”
杭州到烏鎮的距離不算遠,開車不到兩小時,對于她這個認為去哪里都應該很遠的人來說,簡直是太近了。
離得雖近天氣卻截然相反,這里的冬日暖陽高照,也沒什么風,沐輕一下車就覺得暖烘烘得很舒服。
陸析澤從后備箱里拿出行李箱招呼她過去,她亦步亦趨的走到他旁邊心里盤算著難道要先拉著行李箱去找住處?
“走吧,先去把東西放好。”
“你找好住處了?”
某人從容點頭:“嗯,我讓洛云訂好了。”
宋沐輕忍不住感嘆,陸某人做起事來真是滴水不漏,不過怎么有種預謀已久的感覺,明明他早上才找到她的啊……
還來不及細想,掌心就有溫熱感侵襲,他骨節分明的手牽住了她的,臉上是理所當然的表情。
她看著交握的雙手,頰邊有紅暈暈開,咬了咬下唇沒有抽離,她不想放開。
酒店很近,步行只要五分鐘,沐輕站在柜臺前,巡視著寬敞的酒店大堂,嘴里振振有詞:“來這種地方,不是應該體驗一下農家小棧的趣味嗎?”
正將身份證遞給柜臺的服務員的陸析澤挑挑眉,好笑得看向她:“你體驗了三天還不夠?”
“……”
Check in完陸析澤拿著房卡繼續牽著她往電梯的方向走,沐輕愣愣看著他手里的房卡好一會兒,才冒出來一句:“為什么只有一張?”
“因為洛云只訂到一間。”
從善如流的回答,她噎了一下,想到要跟他同住一間房就禁不住有熱氣從腳底毛上來,她低垂下頭,停住腳步準備掉頭:“我再去訂一間。”
還沒邁出兩步去手就被抓了回去,陸析澤帶著笑意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沒有多余的房間了。”
“現在不算是旅游旺季吧?”
“你好友發消息告訴我,恰逢圣誕節期間好不容易訂到一間。怎么,信不過她?”
當然信不過,洛云早就以為我倆暗度陳倉了好吧。
沐輕悄悄腹誹,面上不好多說什么,但一想到要兩人要在同一個空間里處一晚,不,可能是好幾晚,她就覺得別扭,“不如,我去找找其他的。”
“宋助理,我是豺狼虎豹嗎?你在害怕什么?”
“……”
析澤捏捏她的手心,溫柔道:“我睡沙發。”
認命得跟著他進入電梯,沐輕敢肯定,福爾摩斯?洛肯定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直到進入房間,他才放開一直握著她的手,而她心里仍然惴惴不安的,立在門邊不知道要說什么。
他瞧了她一眼,輕笑著說:“我去洗個頭,你先休息一下。”然后信步向浴室走去。
沐輕站在原地掙扎了一會兒,最終走到沙發前坐下,拿起一邊的遙控器打開電視機,準備以此來消磨時間,順帶壓下心底的慌亂。
只是坐了不到兩分鐘,像是想起什么,起身去翻自己的行李袋,找出洗發乳,同樣朝浴室走去。
“陸析澤。”她走進浴室,看著彎著腰頭發全濕正要拆一次性洗發乳的人,低聲說:“我幫你。”
析澤閉著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喜,同樣聲音輕柔:“好。”
她走到他邊上,順手倒了些洗發液在手心里,然后將瓶子放在洗手臺上,手心沾了幾滴水,覆在他頭發上開始揉搓。
淋浴噴頭放置在臺盆里始終沒有關,升騰起的淡淡的霧氣里,析澤雙手輕輕撐著洗手臺,任由她一遍遍的揉著他的頭發,最后一只手輕輕地擋在他頸后,另外一只拿起淋浴噴頭幫他將頭發上的泡沫沖去,仔細地沖洗干凈,然后拿過毛巾擦干。
他站直身子,還是有水珠順著發際滴下來,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遮擋了眼睛。
她將手中的毛巾遞給他,示意他再擦擦,他接過去隨意捋了幾下,清亮的黑眸盯著她:“為什么?”
他問的是為什么跑來幫他洗頭發,她知道,眼睛里一片坦然:“一般酒店的洗發乳沐浴乳都不太好。”
算是對自己魯莽行徑的回答,他勾起嘴角,將她拉到身前,俯身親吻她臉頰的瞬間,低低說了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