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出門前，沐輕特意去敲了下表姐的房門，沒有回應(yīng)，打開門進去里面空無一人，也沒有留宿的痕跡，不曉得昨天跟葉揚怎么樣。

早上到公司，她懷著些微忐忑，怕前天陸某人的話不是說說而已。眼睛也總是不由自主地往他的辦公室瞟去，玻璃門上的百葉簾一直拉著，看不到里面的人來了沒有，或是在做什么。

煎熬了一上午相安無事，以為可以舒一口氣了，誰知在下午來了個峰回路轉(zhuǎn)。

午休回來打開電腦，屏幕上顯示有新郵件就順手點進去，看到內(nèi)容時，沐輕倒抽一口冷氣，這人，還真是說到做到。

她怔怔看著郵件標題“關(guān)于本部門職位調(diào)動”片刻，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霍得關(guān)掉電腦屏幕站起身，順勢朝著玻璃門方向走去，卻被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洛云直直往樓梯間拖。

“怎么回事？”洛云將她拉到一邊，問道。

沐輕深吸一口氣，回答：“我要去辭職。”

“什么？”洛云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小云，我覺得現(xiàn)在我正在做的事情很好，并沒有想要改變，更沒有想過代替你去做陸析澤的私人助理。”怎么跟洛云說呢，陸析澤的決定和父親那天的話讓她陷入兩難的矛盾里。

她如果繼續(xù)做下去，那么勢必?zé)o法答應(yīng)父親回去海酌；她如果選擇去幫父親，那么就必須快一點結(jié)束現(xiàn)在的工作。

而她真實的想法是，不希望自己的事情再被干涉，無論是自己的父親還是陸析澤，她都不希望他們插手她的事或者按照他們的想法去做。雖然人事調(diào)動很正常無可厚非，父親的要求也合情合理，可是她的人生已經(jīng)那么不自由，連自己能否痊愈都不曉得，為什么還要由著他們決定她的前路？

說她自私也好，不懂事也罷，如今她只想要按照自己的意志來活。

洛云推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傻啊，不會是怕我不高興就辭職吧！我開心還來不及，最近為了跟遠成的合作案，我都忙不過來了，正打算跟總監(jiān)提這事，想不到他早就打算好了。”

“可是我……”

洛云打斷一臉欲言又止的她，　“好了好了，私人助理其實也沒多大事情，你就乖乖聽總監(jiān)差遣。看在老同學(xué)的份上，他肯定不會為難你的，說不定還借此幫你加薪呢。”

加薪？他那天是這么說的，但她連想都不敢想，只希望他不要折騰她。他做的決定，她連反抗的余地都沒有，我是在告知你而不是征得你的同意，那個人對她，就是強制性的，是忤逆不得的。

腦門上被敲了下，洛云的聲音再次傳來：“想什么想這么入神？決定近水樓臺了？”

沐輕白她一眼，收起先前的不良情緒，佯裝生氣：“胡說！”

“開玩笑嘛！不過你一定不準辭職，我好不容易找到個在公司可以供我打發(fā)時間的姑娘。”

“哦，原來我的作用是供你消遣啊…”

洛云被她哀怨的口氣逗笑：“好啦，上班去，我等下把一些工作跟你交接一下，順便把總監(jiān)家的鑰匙給你。”

沐輕點點頭，心中也做了決定：她還沒有完成自己回來的初衷，父親的公司如果去了就必定要全身心的投入，目前的狀態(tài)根本不可能，而這份工作她也不想就此放手，所以有必要跟陸析澤談一談。

剛回到座位上，桌上的電話就響起來，宋沐輕接過來：“喂，你好，我是Ｓａｔｉｖａ。”

“是我，你進來。”

正好，她也想找他，放下電話，沐輕理了理微皺的袖口，若無其事地朝之前要去卻沒去成的方向踱步而去。

“總監(jiān)。”

“看到郵件了？”

“嗯。”沐輕頓了一下，望著仍埋首在寫東西的人：“總監(jiān)，我希望可以公私分明。”

聽到她的話，他像是來了興趣般，放下手中的筆，雙手支著下顎看向她，只發(fā)出一個單音：“哦？”

沐輕咬咬牙，繼續(xù)說：“你是因為看重我的能力覺得我可以勝任還是出于某些私人原因？”

析澤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的聲音終于緩緩響起，帶著特有的磁性，“宋沐絮，不管是什么原因，我的原則只有一個，疑人不用。”

也就是用人不疑，他這是在肯定她的能力還是表達對她的信任？回答了等于沒回答么。

“輪到我說了？”

正在疑惑之際，析澤的話再次傳來：“如果我的某些話和行為造成你的負擔(dān)我很抱歉，沐絮，我希望我們是朋友。”

“我沒有不把你當朋友。”這人講話是不是太跳躍了？她都跟不上他的節(jié)奏了。

“很好。”析澤睇著桌前不知所措的人，抿抿唇，笑意清淺，左頰上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能不能麻煩你除卻上班時間，不要再叫我總監(jiān)？”

“那叫什么？”沐輕望著他寡淡卻擾人心神的笑容，腦袋有些短路，只能順著他的話問。

“析澤。”他盯著她的眼睛，有意停頓了一下，用比剛才更輕緩的語調(diào)：“或者，阿澤。”

阿澤……太陽穴突地一跳，腦中似有一道白光閃過，阿澤，我以后就叫你阿澤，沐絮一個人的稱呼，好不好？

宋沐輕猛地閉上眼，這個聲音，是誰在說話，感覺那么熟悉！偏頭想要再多聽一些，可是太快了，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怎么了？”陸析澤看著她突然閉起眼睛頭偏向一邊，顎下的雙手下意識握緊。

沐輕甩甩頭睜開眼睛，與桌對面的人四目相對：“沒什么，偏頭疼又犯了。”

“要不要緊？我?guī)闳メt(yī)院看看。”

說著正要站起身，沐輕趕忙制止他：“不用了，過一會就好了，而且我有藥，沒事的。”開玩笑，她要是這個時候同他一起往外走，還不知道會惹來多少閑言碎語。

陸析澤還想再說些什么，沐輕已欠身說道：“我先出去了。”

走到門口突然停下來：“關(guān)于下班后的稱呼，我會考慮的。”

析澤目送一本正經(jīng)說完話開門出去的人，臉上揚起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意。

只要她不再排斥他，他不介意慢慢來，一步一步去攻陷……

重新回到座位上，沐輕拿起手中的筆想要繼續(xù)早前的翻譯，但顯然有些心不在焉，一行字都未看進去。

忍不住低頭咬了咬筆頭，然后側(cè)頭趴在紙張上，準備放空一下，電話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來。她的座機本來是沒什么人會來電的，今天怎得有些頻繁。

撐起身子去接，還來不及喂一聲，熟悉沉穩(wěn)的男聲直抵耳膜：“剛剛忘了跟你說正事。”

“什么？”沐輕手背貼著額頭，想到剛剛兩人沒什么重點的對話，有氣無力。

陸析澤聽出她語氣里的消極態(tài)度，也不點破，“我晚點要出差，可能四五天。家里養(yǎng)了只貓，貓糧放在第二個櫥柜里，記得每天給它喂食。”

怎么又要出差，不是才回來沒幾天么，沐輕聽著他的話心里犯嘀咕，后又反應(yīng)過來，上司要出差不是她這個助理要張羅準備的么，怎么倒是他來通知她了，有些本末倒置的意味。而且他說的話讓她有種是在被告之行蹤的感覺，不夠純粹啊，更加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你養(yǎng)貓？”

“怎么？”對于她的驚訝，陸析澤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語調(diào)：“你有意見？”

“不敢。”她怎么敢對他有意見。

“那么勞煩你看家了。”

沐輕撇撇嘴，她之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他那么有禮貌，嘴上還是接道：“應(yīng)該的。”

可以想象某人的不情愿，忍住快要外泄的愉悅情緒，析澤不動聲色地挑挑眉，聲線平穩(wěn)，“我大概三點左右走，交接的事情，洛云會負責(zé)。”

“我知道了。”

好像沒有話講了，但彼此都沒有掛斷，沐輕瞅著手腕上的紅繩好一會兒，才像是回過神，說了句“一路順風(fēng)”后連忙放下電話。面色有些潮紅，她居然會對那樣的靜默感到舒服且不尷尬，拍拍臉頰，努力讓自己“涼”下來。

這邊陸析澤將話筒歸位，雙眼微瞇，臉上是介于愉悅和好笑之間的表情，她再怎么忘記，少根筋的性格依然根深蒂固，坐飛機，最忌諱的就是一路順風(fēng)。

下班前一小時，洛云就帶著她在小面試間做交接，其實也沒太多事情，無非是總監(jiān)的喜好，固定整理公寓的時間，出差訂機票云云，沐輕只覺接受的是變相的保姆工作，但也不能多說什么。

“交代完畢，下班。”洛云合起筆記本，輕快地說。

沐輕抬手看了看腕表，六點整，還正是分秒不差。收拾了下桌上的筆和本子，跟上洛云的腳步。

“一起吃晚飯？”

“我還要去當保姆你忘了。”

“哎，還想讓你跟我們?nèi)ネ婺兀坏饶惆。俊甭逶瞥龜D擠眼。

沐輕擺擺手，一臉敬謝不敏：“不了，你們還是去過二人世界吧，我可不想不知趣得總做蹭蹭亮的大燈泡。”

洛云笑睨她：“你是怕我又給你介紹對象吧！”

沐輕也笑：“你知道就好！”

抵達陸析澤的公寓時將近六點半，沐輕站在門前，從包里找出鑰匙，打開門的瞬間有些想笑。第二次來陸某人的住處，心境卻是完全不同，瞥了眼包里的三明治，怎么說她這次也算是“有備而來”吧？

憑著記憶摸黑尋到墻上的開關(guān)，啪的一下打開，整個室內(nèi)立即一片明晃晃，她反手關(guān)上門。

忍不住再次打量起來，與第一次來時沒多大區(qū)別，唯一的不同應(yīng)該是沙發(fā)右方多出來的倚靠在墻邊的圓弧形貓窩，像巨型鴿子蛋，卻是磨砂的深紫色。這樣的顏色，除卻神秘，讓她想到了溫情和細膩。

剛想提步走過去，腳邊似被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圍繞，只聽得“喵”的一聲，沐輕低頭，瞧見一只虎皮色的小貓正在舔自己剛換的拖鞋。

她彎腰蹲下來，伸手去摸，原來還是只幼貓，低頭細看才發(fā)現(xiàn)她的兩只耳朵還是微微折下來的，她見過的，這種貓應(yīng)該有個專屬的學(xué)名——蘇格蘭折耳貓。

“餓了吧？姐姐幫你準備糧食去。”撫著它的頭輕述，小貓咪也是不怕生，“喵”了一聲似是回答。

沐輕站起身，走到廚房里陸某人說的第二個柜子前伸手打開，看到柜子里塞滿的各式貓糧時有些目瞪口呆，這人，還真是“溺愛”寵物，這么多，起碼可以吃一個多月了。

取出其中一袋小包裝的打開倒入小窩旁邊的盆子里，一直跟在腳邊的貓咪立即湊上前，不客氣地舔食起來。

沐輕愛憐地摸摸它，她本來就對寵物沒有抵抗力，這只一只手掌就可以捧起來的小家伙第一眼看到就讓她愛不釋手，尤其是它獨特的毛發(fā)顏色，柔軟光澤。也幸好這公寓離公司較近，不然明天開始每天早中午趕來喂食就成問題了。

看它吃的津津有味，她才驚覺自己已經(jīng)餓了很久了。按了按正在抗議的胃，沐輕起身去尋放在沙發(fā)上的包，拿出路上買的三明治，順手倒了杯水。思考片刻，捧著手里的晚餐朝某張上次來就喜歡不已的躺椅走去。

坐在躺椅上，啃著手中的三明治，置身于二十多層的公寓里，眺望落地窗外的夜景，忽然有種俯瞰塵世的錯覺。很美，寂靜的美，讓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一句話：Ce　bas　monde　est　le　paradis　unique.

她很喜歡獨自一人遙望萬家燈火，很安靜，恣意而生的隱匿想法也不會被窺探。順勢往后一靠，閉上眼享受這短暫的靜謐，這個地方，讓她莫名的安心。

臨走前，沐輕拍了張貓咪仰臥在窩里暢然酣睡的照片發(fā)給陸析澤，連自己都說不清是怎么想的，動作先于意識就那樣做了。

而彼時貓咪的主人還身處高空中，手機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待收到信息也已是午夜后，打開看到的一瞬，原本緊繃的情緒剎那間變得柔和，深邃的眼底更是清亮似一汪碧波。

相片的下面，只附了簡單的兩個單詞：Bonne　nu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