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叫小泥的乞兒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放眼望去盡是錦衣華服。

長安城，這個天下所有文明的國都，大唐的中樞，龍盤之地。

萬年來，這是大唐所有百姓心中的圣地。商賈千方百計擠破腦袋想要在這購置一座院落，文人武人則是以那政績軍功想在這擁有那么一座府邸。

一座府邸或許經歷過數波主人，如那大浪淘沙一浪推一浪，一代新人換舊人。

這世上沒有永久的王朝自然也沒有一直昌盛的家族。

只要是長安城內土生土長的，追溯到幾百幾千年前，或許都有那先輩是朝中大臣或是那曾經貨通天下的商賈才能夠在這寸土寸金的長安城購置院落府邸。

比如林禹眼前這個衣衫襤褸皮膚黝黑更是缺了幾個牙齒的小女孩，聽她說她的祖輩曾是朝中三品大官。

只是后來仕途多桀，被皇帝罷官，加上后輩不爭氣，于是到了她父親那一輩，就徹底成了個家境算不上殷實的尋常人家了。

至于那座曾是三品大員的府邸祖屋則早不知道被哪一代人給敗光的一干二凈了。

雖然家境算不上富貴殷實，卻也能一家三口有個暖飽，加之是那長安本地的戶籍，每年有朝廷發放的幾兩銀子領，父親母親也在做些小本行生意，所以生活過得還不算太拮據。

本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家，或許再過幾年小女孩長大了，靠著父母攢下來的那些嫁妝也能嫁個好丈夫。

只是兩年前父親科舉落榜，十年寒窗苦讀敗在一朝，沒過多久父親郁郁而終。母親整日以淚洗面終是舊疾復發撒手人寰了，留下來這個才十歲出頭的小女孩淪落街頭成了乞兒。

至于那朝廷的幾兩銀子，她則一個都沒有拿到過。

說到后面，這個給林禹第一印象就是活潑開朗的小女孩紅著眼淚流滿面。

小女孩是幾個時辰前林禹剛認識的。小女孩很愛說話嘴也很甜，并不像那些乞兒一樣說些千篇一律溜須拍馬的話。

剛好他也閑來無事，見她餓得面黃肌瘦，林禹便買了幾個香噴噴才剛出籠的包子給她，帶著她找了個清凈的地方，看她狼吞虎咽般吃著，一邊聽她嘮叨和訴苦。

他還記得，當年自己比她還小淪落街頭，那時候自己連乞丐都不知道怎么做，在那餓得兩眼昏昏沉沉的時候，來了個他一輩子都不會忘了的人。

那個人一襲青衣，是個青年，臉上有著林禹這輩子都不會忘掉的溫煦笑容，他問自己餓不餓，那時候的林禹才經歷顛沛流離的生活。對任何人都抱有強烈的防備，所以也并沒有回答。

青衣男子笑了笑，拉起他的手在包子鋪買了好幾個包子，把他拉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摸了摸他的頭掏出了幾枚銅錢。

林禹心中百轉千回，也摸了摸小女孩的小腦袋，多么相似的一幕，只是當時自己一句話都沒說。

小女孩叫小泥，她在身上抹了抹油膩的小手，忽得有些扭捏的向林禹說了聲謝謝，林禹笑了笑說要送她回去，小泥低頭咬著唇語氣中帶著憤怒與無奈，低聲說：“我爹娘走了后，我家的地契就被官府無緣無故收回了，我被他們趕出來的已經無家可歸。”

林禹沉默不語，他和她都是大唐這座金字塔最底層的人物，他能體會這種最底層人的生存無奈，是的沒錯，是生存不是生活。

他也曾住過那廢棄的寺廟道觀住過那漏水殘破的茅屋，住過那只有一兩堵墻連風都擋不住的斷壁殘垣。

世道便是這樣，有住著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的富貴人家，有那家徒四壁的貧苦百姓，哪怕便是這各種賢臣名將云集璀璨如星河般的繁榮昌盛的天寶盛世，也無法做到真正的圣人所言：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養、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小女孩領著他來到了一間很破舊的泥磚屋，小屋不大已經殘破不堪，坐落在遠離繁華的地方，所以很少有什么人會將府邸坐落在這里。

這里都是些貧寒百姓居住的地方，沒有什么高門大戶，一些有些家底的人也不會住在這里，早早就搬離去了。

小泥雖然有個泥字卻是個愛干凈的小女孩，哪怕淪落街頭住在這一到下雨天就會漏雨的破屋內，她也將這收拾的很整潔干凈。

甚至還有一張瘸了一只桌腳掉了漆的梳妝臺，梳妝臺上很簡潔，只有一把木梳和一盞油燈。

“這就是我住的地方！”小女孩低著頭有些窘迫的低聲道。

林禹由衷的贊道：“不錯不錯，比我以前住的地方好多了！”

說著他一點也不拘束的躺在了小女孩那用石塊架起木板的小床上伸了個懶腰。

小泥睜大了眼，眼中閃爍著狐疑。林禹見此笑道：“沒錯，我也當過乞丐，比你還小的時候。當年有時候露宿街頭有時候就直接找個草垛窩著湊合，哪里像你這樣，這簡直已經可以稱得上一個小家了。”

說到這里，林禹頓了頓低頭思忖了一會抬頭道：“你看這樣行不，我反正也沒有一個落腳的居所，你又有長安本地的戶籍。我們去找人把這里買下來，然后再找工匠木匠把這里翻修擴建下。到時候你也不用去當乞丐了，我拿點本錢在長安城做些小本行生意，剛好你也學到了你爹娘的一些手藝，你就跟著我幫我打下手，你看如何。”

小女孩笑著答應了，兩人一拍即合說干就干便一起出了門。

行走在巷子里，不乏也會遇到一些穿的很樸素的百姓，和一兩個乞兒，小女孩都會熱情的打招呼。

估摸走了有半個時辰，小女孩熟門熟路地來到了一處門口左右各聳立一尊氣態兇猛栩栩如生石獅的府邸前。

這是這片區域的戶司，小女孩也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了，所以當門口那兩個守門的衙役看到她后都用一種嫌惡的眼神和不耐煩的語氣：“小乞兒，你又來干什么？怎么，討不到那幾兩銀子你以為帶個小白臉來能干什么？”

說著便走到兩人面前，居高臨下，皺著眉要將他二人趕走。

小女孩本能的后退幾步站到了林禹身后，低著頭不說話。

林禹看了那衙役淡淡道：“我們是來置辦地契的。沒什么事我們就先進去了。”

那衙役故意往林禹身前擋路，被眼前這個小子那淡淡的語氣氣惱到了，冷笑著道：“就你們這窮酸模樣還什么置辦地契？老子在這長安城這么多年都不敢說，你們口氣都是挺大的，真不怕笑掉大牙？”

林禹也不跟他做口舌之爭，帶著小女孩徑直的往里走去。

那名衙役怒目圓睜就要上前阻攔教訓這不知好歹的小子，卻被身后的另一名衙役扯了扯袖子攔住了。

直到兩人消失在眼前，中年衙役才冷靜下來。在這藏龍臥虎隨便丟根蘿卜就能砸到幾品大官的長安城，誰能說得準那看模樣不過是個窮酸少年的人，會不會是哪位官家的公子哥故意裝扮成這樣的呢！

就說前些年一名高門大戶家的管家有眼不識泰山狗眼看人低，哪里曉得那渾身沒有半點貴族氣質穿的普普通通的年輕人是一個行事比較低調的三品大官家的公子哥！

至于那名管家，從此在這長安城內再也沒有人見過了。想到這里，又想到少年那淡淡的語氣和那不屑一顧的神情，還真有些世家子弟的樣子，這名衙役不禁有些后背發涼。

當即就告假回家，動用所有狐朋狗友打聽那名少年是不是哪家的公子哥。

這就是長安城，如那舉頭三尺有神明般，誰也不敢講話說的太絕將事做的太盡，這里就是龍門，有太多的奇遇機緣有太多的奇跡。如那一貧如洗之人一夜間鯉魚躍龍門驟然富貴，或許在其它地方罕有，但在這座萬年古都，萬年來比比皆是。

那座破爛屋子的主人是長安城本地的百姓，前幾年得了一場富貴在長安城置辦了一座院落，至于這破舊屋子則被他賣給了官府。

花了三十兩，林禹才拿到了一張地契。

待林禹二人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晌午，兩人揉著咕嚕嚕的肚子，在一家客棧坐下，在眾人驚訝側目的目光中大快朵頤。

隨后兩人忙上忙下的，先去找了幾個木匠商量好了價錢讓他們明日一早就動土。

見小泥還穿著一身臟兮兮樣子的衣服，林禹強拉著百般不愿的她來到一家綢緞鋪換了一身行頭。

都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一身紅衣裝扮的小泥頓時顯得活潑精靈多了，只是皮膚有些黝黑卻也還是個挺清秀的一個女孩子。

林禹牽著小泥的手漫步在寬敞卻又熙熙囔囔的青石大街上，看著街上形形色色的各種，他心中不知為何有些落寞。

似乎是感覺到了什么，小泥抬頭用那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了一眼林禹，隨后將目光看向自己剛買的漂亮布鞋，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