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考進電影學院
- 當代嶺南文化名家·丁蔭楠
- 丁蔭楠 丁震編著
- 3199字
- 2020-10-28 09:48:15
自從參加工人業余話劇團,我便迷上了表演,立志要做一名話劇演員,擺脫北醫化驗室枯燥而無創意的常規工作。我沒有考大學的資格,只能去考專業劇團的學員班。許多業余同仁都一致鼓勵我報考總政話劇團,當時是李吟譜團長、李維新導演主考,由于我在業余話劇團有過鍛煉,順利通過了考試。
就在同時,電影學院和中央戲劇學院也開始招生。總政的李維新導演說我做演員的條件不足:說話語速過快,嘴皮子不太清楚,個子不高,沒有當時的英雄范兒,不是當主演的料。建議我考一考電影學院或戲劇學院導演系,也許做導演更能發揮我的潛質,比做演員更有前途。
我當時將信將疑,但受到啟發,決心一試,而且剛認識了也想考導演系的彭寧同學,便一同結伴去考了。我由于上過夜校,有了一個高中同等學力,就毅然報名。接待我的王澍老師(電影《小兵張嘎》中的日本翻譯官扮演者)看到我的學歷,遲疑了一下。本來是沒有資格的,但他卻認為“咱搞藝術的,數理化不重要,報吧!”
記得考試在戲劇學院教學樓,有田峰、周瑋、張客三位考官,我記得是田鋒老師出的題,讓我根據他隨手掐滅的一個煙頭講故事,我信口開河編起來:“我父親最介意我學抽煙,我躲著他,一天他……”現在知道,這是要考察學生的語言表達能力和分析歸納能力。
田老讓我做戲劇小品,我不記得當時的情景,反正我特別自信,因為我考過總政,不像從來未經過藝術考場的人那么緊張,所以發揮不錯。后來讓我聽了一段音樂,描述自己的感受,我又胡說一氣;讓我分析一幅描述蘇聯俄國十二月黨人流放犯歸來的名畫,我又即興侃一頓,反正我憑著感覺,說得非常自信。后來參加筆試分析影片《紅色娘子軍》,又即興發揮。但輪到考文化課時,一瞧連數理化都要考,我就傻眼了,當時我根本沒有復習過功課,可想而知我考得是一塌糊涂,幾乎門門零分。從考場出來,我就想,算了,考不上就考不上吧。
到了看榜時,我擠上去看到自己進了初試錄取名單,真是喜出望外,對復試便信心更足了。至今想起,真是要感恩當時錄取我的周瑋老師,是他改變了我的命運。也許是我的真誠與熱情贏得了老師的青睞,讓老師看到了我做導演的潛質吧。這到我真正拍出電影《孫中山》,已經是20年以后的事了。
總之,我考上了電影學院,至今還記得在衛生學系實驗室接到寄來的錄取通知書,是實驗室工人老張拿給我的。這是第一次感覺到自我的存在。真是喜出望外,把錄取通知書拿給教研室的人看,迫不及待地馬上辦理離職手續。到北醫人事科辦離職手續時的得意勁兒,真可謂自得其樂,但也非常不安,真的要去上大學了,是真的嗎?急著辦離職手續,也因怕北醫變卦不同意我走。所以快辦,一刻也不想留,但當我真的不屬于北醫職工時,頓時感到無家可歸了。因為離到北京電影學院報到還有一個月,一離職便沒有工資、沒有飯吃了,還是好友戴佩偉伸出援手,借給我七元錢,又為慶祝我考上大學,陪我第一次游長城,在詹天佑銅像旁拍照。這次命運的改變讓我開始了新的航程。
開學剛進學校,印象深刻的是校長張岷接見導演系六一班的全體同學。校長當時說了許多鼓勵的話,大都不記得了,唯獨記得他說的一句非常令人不安的話:“你們有14位同學,只要能培養出兩個合格的導演,我們的教學就是成功的?!碑敃r我就想,難道做一個導演有這么難嗎?原來,電影學院有三年的別勘制度,每年都要淘汰不合格的學生,兩年中勸退的有三位同學,只留下11位,畢業前又有兩位不合格。我本身文化課弱,更是岌岌可危,每一天都不敢有半點松懈,便全身心投入學習,不敢怠慢。當時嚴格的時間安排及學校的學習氣氛,讓師生都感覺電影藝術具有一種崇高的美。我一掃之前人下人的頹勢,心里揚眉吐氣,從未有過這般舒暢。從當時的照片看,22歲的我充滿朝氣,一臉陽光,充滿理想。雖然全班50%是高知、高干子弟,而我絲毫沒有自卑感。劇作課、蒙太奇課等專業課,尤其是表演課,年年成績名列前茅。每年春節回天津探親也是歡快無比,給了母親極大安慰,沒有辜負她老人家期望。
暑假我通常不回家,留校學習。張客老師帶著我看焦菊隱先生排練話劇《茶館》,去看京戲《姚期》,到后臺去見裘盛戎先生。下鄉“四清”,與在1958年下放農村當農民,感受全然不一樣,上次是受害、被迫不愿,而此次是工作隊貫徹中央政策,是國家派出的“欽差”,體驗生活的藝術家。與農民交朋友,雖然吃苦、長虱子、夜間抓逃犯,但非常浪漫,充滿自信。第一次看房東大娘用瓦盆做涼皮吃;每到一家吃派飯都吃油糕炒雞蛋,這是過年的菜。而聽到形形色色的村干部的劣跡,又可氣又好笑??吹焦ぷ骺傟牭募t軍老干部在大會上發言,至今也不能忘記的憨態,這就是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將軍。參觀云岡石窟、上下華嚴寺,第一次看到笑得露齒的唐塑佛。周瑋老師是我們的組長,我看她一把把吃維生素丸。
一年“四清”后,大有革命歸來之感,回學校上了半年大課,便準備畢業作品。先是幾個人拍了一段短片,六個導演各有各的見解,剪接起來,趣味無窮。我的畢業作品是北京公交車題材《姐弟倆》,彭寧的是《紅柳歌》。彭寧去新疆石河子體驗生活,藝術創作熱火朝天。我到公交車上體驗生活:冬天用熱水澆開發動機,學賣票上下車。從來未有過這般熱情。學校生活讓人放松,每月25元的助學金交15元飯費,還余十多元自用零花。有空時幾位好朋友,每人拿一塊錢聚餐,下個館子,真是其樂無窮。
1964年國家成功爆炸原子彈,我同彭寧、張澤宇、徐鑫,還有一位美術系同學徒步走向天安門慶祝。彭寧還穿著拖鞋,可見得少年激情。此時正趕上中蘇分裂,電臺廣播九評蘇共修正主義,聽得也是滿懷豪情,有一句至今難忘,評論說:“誰最恨斯大林?是希特勒?!爆F在想起當時如火的激情,也是一種情懷。年輕時的單純就和當今青年犯渾一樣,也是社會發展造成的一個時代、一種表現,人的成長與特征脫離不了社會的大范圍。
學校每年都有年終晚會,八大藝術院校聯歡,互贈禮物,許多同學跨校談戀愛。八大院校是中戲、電影學院、舞蹈學院、中央音樂學院、中國音體學院、戲曲學校、工藝美院、美術學院。藝術學校學生都有藝術范兒,留長發、穿燈籠褲、穿練功鞋,但女同學沒有化妝的,認為那是資產階級作派。那時流傳一句話:“臺下邋里邋遢,臺上精神煥發。”這也是一種范兒。
那時興抓反動學生,五九班郭寶昌(就是后來《大宅門》的編導)被批判抓進監獄。學校留有一個每天掃院子的右派學生許還山。當時政治氣氛更濃,而我一心向學,對周圍任何事都不關心,只關心作業,班上雖然也有三一群兩一伙,但沒有什么實質的勢力范圍。我想那些高干子弟、高知子弟也許看不起我,但我全然不知,何況我學習好,誰也無法超過我。
我在班上最大,大家叫我老丁,我也從未擺譜,一視同仁。再加上我愛模仿人藝的演員演戲,尤其是《膽劍篇》里的刁光覃,《風暴》中施洋在江岸車站的演講,藍天野的獨白,童超飾演的左賢王、龐太監,我都學得惟妙惟肖。還會練雜技,鼻頭頂報紙卷的三角紙筒,唱京劇《紅燈記》李玉和唱段《臨行喝媽一碗酒》,左右動眼珠,因此拉近了同學關系,受到大伙歡迎。每逢春節組織聯歡,來兩個小節目,讓大家高興。班上鄭洞天最小,大家叫他小鄭,與我上下鋪睡了八年,也是一種緣分。學校一過年便聚餐,都拿臉盆到食堂打餡,拿回班里包餃子,這都是女同學的事,我從不摻和。
“文革”前,我們在學校穩定而幸福地生活著,同學之間的關系沒有暴露出矛盾。而我特別珍惜上學的機會,努力地像海綿一樣吸收知識,因此無心管他人的心情。學習好,就會遭記恨。有同學在班會上批評我不關心政治,我只有檢討,但我心里明白,我入學如此不易,如果功課不好被淘汰,豈不是前功盡棄?何況我沒有后臺,不拼命,如何能站穩腳跟?我只有學習好基本功,才能立足于社會。
三年“文革”后,同學們紛紛下放農村四年,我有幸分配到廣東省話劇團,后到珠影。班上同學都各奔東西,各自在工作崗位上奮斗。從1966年畢業到2005年,39年過去了,在2005年中國電影100年慶典大會上評出的全國電影特殊貢獻者共50名中,導演系六一班只有鄭洞天和我入選獲得這一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