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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157?—1587(8)

  • 不似驕陽:莎翁情事
  • (英)安東尼·伯吉斯
  • 4551字
  • 2020-10-10 10:33:13

月光明媚,我極目凝視,

想看清海岸之外還有什么。

他沒想到自己會以這樣的形式逃離,不過管他什么形式呢。反正他爛醉之下(關于這一點沒有異議)答應了要給奎杰利家五個小少爺當家教,主要教拉丁文,管睡管吃,還能有一季度十先令的薪水,最后帶回家的錢也不算多得離譜;他又不是來格洛斯特郡發財的。

可極目之處,除了海灘什么也看不見。

那里的房子是新建的,是在亨利八世時期,和伯克利一樣離開莎普內斯很近,這樣他就能看到塞汶河,又能夢到船只了;那家的女主人是奎杰利夫人(主人的第二任妻子),她很精明,喝醋比吃糖酒更開心,而大人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逍遙爽快能在愛丁頓喝酒直至爛醉的家伙了,他很嚴肅莊重,儼然是一身黑衣的地方執法官。仆人們起初還以為可以拿威莎當笑柄,嘲笑他的斯特拉福鼻音,在他發出“嗯、哈、呵”時就一頓譏諷,可是他打一開始就對男管家很犀利,對扭著屁股的女仆們一副冷漠姿態。他要求獨自住一間屋子,也得償所愿,房間和少爺們的比鄰。

一步東,一步西,我茫無目的地摸索,

沙灘深深——

至于那幾個男孩子,即他的學生或弟子,最大的馬修十五歲,接下來是亞瑟十三歲半,然后是約翰十二歲,他們都是第一位奎杰利夫人所生;第二位夫人生的是雙胞胎,即邁爾斯和拉爾夫,他們頂多十歲。家里本來還有兩個女兒,從某位格洛斯特畫家拙劣的微型肖像畫來看,她們和母親一樣,一臉的尖酸刻薄,都死得很早,七八歲就夭折了。所以家里就剩下這些個調皮搗蛋的男孩們,得要往五個腦袋里灌輸拉丁文,可腦袋下面只有四張不同的臉。

陷住了我姑娘的雙腿。[32]

昏昏欲睡的夏末午后,神圣的奧維德就更顯得枯燥乏味。一只青蠅從敞開的窗扉嗡嗡地飛進來,孩子們的目光不由被它吸引,不肯再聽課了。雙胞胎兄弟似乎相信自己天生就是神童,哥哥們打著哈欠,伸胳膊蹬腿,對奧維德和李利語法抱怨不迭,有時還會大叫著打起來,把沾了墨水的小球扔來扔去,還偷偷地畫污穢圖片。他們對威莎毫無敬畏心。老師叫拉爾夫,對方就說自己是邁爾斯,盡是瞎攪和,而哥哥們還會加以教唆。有時父親會測試孩子們學得如何了,可結果總是差強人意。

“干嗎要學呢,”亞瑟厲聲咆哮,聲音都破了,“tuli和latum就是現在時的fero嗎?全都是廢話,我才不要學呢。”

“你得學,上帝啊,教你什么你就得學什么。”威莎說著,他被激怒了。

“你罵人了,老師,”馬修一臉震驚地說,“你褻瀆了上帝之名[33]。”

“看我不把你的褲子扒下來,”威莎喊道,“看它管不管用,看我拿根棍子抽你屁股。”

雙胞胎一聽到扒褲子就咯咯地笑起來。怎么回事?

某個秋日上午,奎杰利大人對威莎說:

“嗯,伯克利大人的演員回來了,他們在城堡里演了《鬼屋》[34],當然是用英語演的。”

“是那部關于鬼屋的喜劇。”

“沒錯,我想孩子們若是能把普勞圖斯的一些臺詞自行譯成英語來表演就再好不過了。每個人譯自己的那部分,寓教于樂最有效,這可不是讓他們吵鬧打斗尋樂子(你得承認他們盡在課上干這些事),而是合法有益、事半功倍的樂子。”

“可是普勞圖斯作品里沒有詩。”

“是沒有,不過有智慧和敏捷激烈的爭論,交鋒對白,這對將來要學法律的人很有益,馬修和亞瑟就得學學。你給他們讀《孿生兄弟》,里面有一些部分適合他們倆。你可以在布里斯托爾的肯萊夫店鋪買到書。好多年前我還演了其中的一個角色,當時我還在學校學拉丁文,演戲可開心啦。”說這話時他有點憂郁。

于是在十月的某個晴朗的日子,威莎騎馬前往布里斯托爾。伯克利和城堡,伍德福德,阿爾維斯頓。阿爾蒙茲布里、帕奇韋、菲爾頓。他騎著奎杰利大人的栗色騸馬,滿地金黃和棕色的樹葉像一條條炸過的魚;鳥兒在樹枝間老鼠似的啾啾著,像隨時要逃離夏日的沉船。他晃悠悠地騎著馬,身披一件舊斗篷,荷包里裝著金幣(這可是他父親制作的優質錢包),錢是用來買書以及讓他在某家普通館子吃頓簡餐的。他自己根本沒錢。

到了布里斯托爾,他莫名地心懷敬畏。布里斯托爾,他驚訝地張開嘴,那里到處豎立著桅桿;他聞到了咸澀的味道,看到街上逗留的人無疑就是水手們(唉,可憐的內陸霍比,這會兒已經入土了)。大街上到處是忙碌和醉酒的人,奴隸販子的小教堂里傳出了鐘聲;大桶在鵝卵石鋪成的路面上開心地滾動著;看到這么多海員他感到驚慌羞澀,有些人的服裝顏色和式樣怪異,金耳環在陽光下閃著光澤,水手們的皮膚在陽光和海風的洗禮下成了棕褐色和紅色,遙遠的海上除了陽光什么都沒有。老天吶,他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使命是購買一位故世已久的羅馬人的作品,他得付錢買書,接著吃一頓簡單的晚餐,然而再次背對這活生生的世界。

“我們有這書,”書商肯萊夫說,“《孿生兄弟》和《鬼屋》,還有《吹牛士兵》。哦,你可以每一種拿五本,加上你自己的教師用書,教師的可以打七五折,其他的不打折。”書商是位老頭,不停地說話和咀嚼,書店很幽暗,散發著墓地的氣味,當然這是在指書;不過收銀臺上放著一個骷髏頭(哎,這些討厭而貪婪的壞蛋),他右手托著骷髏頭,說這是一個黑人男性的頭骨,是個奴隸,是被打死的。店外面有水手的嘈雜聲(伙計們,快點),他們正從酒館里趔趄著走出來,咸澀的海水味道充斥著這埃文河畔的另一個小鎮,到處是卷帆和收帆的桅桿。肯萊夫說:“在布里斯托爾,人(任)何居(其)他地方可找不到則(這)樣的書。”他就是這樣的口音(方才還把書名讀成《鬼胡》和《氣牛士兵》)。這時一輛馬車在圓石路上嗒嗒地趕過來,前面拉車的是兩匹灰馬,馬兒歡快地跑在寬街上。“并不是所有黑皮膚的都是奴隸,”肯萊夫說,“那個女的,門簾后的那個就很黑,也許你覺得是棕黑色的,據他們說她是從印度買來的,唉,買來時還很小,是頭領的女兒,那家人可憐她就收養了她。可現在她成了高傲優雅的信基督的女人,嘴唇厚厚的,不過沒多少人會留意她。”威莎的目光隨著馬車急切地望去,馬車嗒嗒地跑過了街角。“是去魚塘。”肯萊夫邊說邊點頭,嘴巴不停地嚼著,看著威莎走出書店。

威莎把書扎好,披上斗篷,把書夾在腋下,在曲折蜿蜒猶如蛇形的小巷里徘徊著,依然十分迷惘。這時有人在一處敞開的大門口向他打招呼:

“找樂子嗎,來吧!你要找啥樣的?”

他轉過身,心都要跳出來了。那人穿著一件漂亮松垮的良家婦女的長袍,雖然白底的衣服臟兮兮的,露出的肩膀和胸脯皮膚當街泛著光,身體傾斜,雙臂交疊抱著,愜意地靠在門框上,朝他微笑。假如英國人是白皮膚的,他心想,那她的膚色就算黝黑了;但這又不是純粹的黝黑,帶點金色,卻又不是真的金色,也不是藍紫色,當我們說到顏色時,我們眼前通常會是平整的一片,就像布匹,可這里說的是肌膚,它會隨著動作和起伏泛出不同的光,色調會不停地發生變化,但色澤始終很豐富,可謂高貴華美;她的膚色是高貴的。至于她的頭發,那是幽黑卷曲的,她的嘴唇豐厚,鼻子在冷風中并不像英國人那樣緊縮著,和安妮的不同,在陽光不足時并不緊緊地縮攏,而是平緩舒張的;她的額頭很寬,并不高。她就這樣站著,朝他微笑,用修長金色的手指召喚他。

他囊中羞澀(只夠買普通人分量的羊肉片),不知該怎么做。這當然得花真金白銀了,這天使模樣,這天堂般的新鮮幸福,可他之前沒在愛情實踐上付出過代價(除了用自由來償還,那是多昂貴的代價,卻又如此低廉),一想到自己在琢磨要通過這道虛掩的金色小門,走進這間金色屋子得花多少錢時,他內心就變得委頓無力。可面前就是搖搖欲墜的磚石房,走廊幽黑狹長通向遠處,里面傳來欲望和釋放的呻吟。他猶豫地站在那里,她依然微笑著,“想來,就進來吧。”他皺著眉,咧嘴笑了,咕噥著,一邊打開右手掌,空空的一無所有,接著她笑了起來,笑聲怪異,像是水晶斷裂一般。

他踉踉蹌蹌地朝她走去,兩條腿像是沒了肌肉,灌滿了水。她微笑著招呼他隨自己走進去。他走進幽暗中,一股麝香和灰塵氣味,還混雜著腋下酸臭的汗味,竟然還有扔在垃圾桶里的一堆裂殼雞蛋發出的腐臭味,以及水手外衣上特有的霉味、濺出來的精液氣味,那股徘徊不去的水手縱欲后精盡而亡的味道。走廊兩側的屋子里傳來各種聲音,有笑聲,有節奏的嘎吱嘎吱聲,還有深沉的男聲預言般地喊叫:“來了快來了。”有一間屋子的門開著,威莎看到了里面的一切,那里有一張低矮的簡陋小床,上面的毯子十分污穢,地板上還有血跡斑斑的破布,肉欲交媾正貼著墻壁進行著,在汗水和咒罵中馳騁抵達了終點,可目的地卻是破敗的城市,這是一趟海難之旅。那個女的是黑人,皮膚锃亮,渾身裸露,嘴巴開著,被人推在墻上,陷入絕境一般,一個龐大笨重的水手不停地撞擊她,他的襯衫紐扣解開著,系帶也松開了,里面露出一蓬蓬卷曲的紅色體毛,胡子也是紅色的,他的頭上除了零星稀疏的卷毛和幾縷紅發外,其他地方是禿的。站在威莎身旁的同伴微笑面對這一切,而他卻感到惡心,感到一陣興奮,一種他之前并不熟悉的厭惡感,就連和瘋狂的安妮度過的那些怪異夜晚都未曾讓他有過這種感覺;他甚至因為羞恥和恐懼而臉紅了,莫名地想撲倒在那個熟悉的白皙肉體上哭鬧一番,他想起那薄薄的嘴唇和尖尖的鼻子,自己那玩意兒想在她體內探索,尋求慰藉。可是,他跟隨著同伴又走到了另一個房間,房間里除了完事的幽靈外一切空蕩蕩的,這些幽靈從墻邊朝他咧嘴笑著,小小的老鼠精靈一般從骯臟的床單褶皺里朝外窺探著,一只毛茸茸的胳膊死氣沉沉地從床下伸出來。他站著;還來得及逃走。她迅速地把衣服從肩上脫下,露出了墨跡般烏黑的乳頭;她微笑著靠攏過來,手臂伸出來。他把扎好的普勞圖斯作品丟到地上,他還穿著斗篷,不過把它甩在了身后,他抱住她顫抖的金色身體。她說別,而他吻了上去,把她要說出來的話硬是塞了回去。在這個柔軟怪異的接觸中,他覺得自己又像是開啟了某段奇怪的霍比之旅,來到了長著狗頭或平腳的人類領地,長金蛋的棕櫚樹下面能找到紅寶石和鉆石。那里有巖石、烤爐般的太陽、會講話的魚、長牙齒的波浪。接著她猛地抽身離開,一邊伸出手掌要錢。

“我只有……”他拿給她看,她立刻怒不可遏。當他竭力想再次擁抱她,返回那個融化時間的溫柔鄉時,她用黑色的拳頭揍他,并喊著一個陌生的名字。一個年長些的女人慢吞吞地走了進來,黑皮膚,很粗野,渾身油膩膩的,嘴里嚼著什么東西,扁平的嘴唇因此變成了紫色,她未穿胸衣的胸脯晃蕩著,就在寬松、沾滿污跡的紅色衣袍下面,乳房都要垂到腰部了。她們大聲說著自己的語言,而后一同來打他,四只拳頭齊上,一邊還叫喊著。他蹣跚著往后退,一只手捂住眼睛,以防被她們抓傷,就在他被推下走廊時,他那兩枚銅幣叮當作響,滾到了地板上,一個衣服解開的白種男人從一間屋子里往外望,見到這一幕,此人張開大嘴露出滿口爛牙,高聲大笑起來。

他逃到街上,風兒突然刮得強勁起來,那帶著侮辱的笑聲也隨風過來,他盲目地尋找著寬街,風吹起了人們身上的斗篷,頑童們笑著追逐帽子,各家酒館的招牌晃動著,嘎吱作響,帽子拍打在他的膝蓋上,讓他感到羞恥,他在找“玫瑰”招牌,那里有個少年正幫他看著那匹倔強的栗色馬,就為了賺半個便士。他不想在聲音嘈雜、煙霧繚繞的人群里就餐,他也確實沒法再待下去了,因為他沒錢了;他連付給那個不停擤鼻子、衣衫襤褸的窮小子的半便士都沒了。“拿著。”他邊說邊把自己空空的錢包交給對方,那只他父親親手制作的上好皮具。男孩張大嘴,拿了過去,把錢包翻來覆去地看。威莎跳上馬,把恥辱拋在了身后的布里斯托爾,離開塞汶河河口地帶,出城返回源頭方向。他心頭很快又涌上一股新的恥辱和恐懼感,他此行的唯一目的可是來買書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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