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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157?—1587(6)

  • 不似驕陽:莎翁情事
  • (英)安東尼·伯吉斯
  • 5029字
  • 2020-10-10 10:33:13

再來一小滴。味道不錯。好,就這樣。

一番爭吵,一家人痛哭流涕大發憤怒,安妮·惠特利暈過去后被送往班布里的親戚家(即巴斯汀大人和他女兒那里),熬過了口舌責罵和怒目相向,他最終和新娘爬上了他那張舊床。成婚后的威莎日子過得怎樣?他現在只能睡半張床了,他尋找那熟悉的一部分,找得如此急切疲憊,找到的也只有不到曾經的四分之一。他不想再折騰了,也不再渴望去那個有著自己床單和水壺的新世界了。他寧愿待在自己從小就住的老屋里,可那里新來了這位女陰謀家,全副武裝地與醋壇子母親成了戰友。真是兩個老女人,她們親密無間,早晚親吻彼此。家里本來缺一個安妮·莎士比亞,這會兒補齊了。其他人,他父親對嫁妝不太滿意,喜怒哀樂一切照常,還是很少走動,生怕遇到外頭的討債人;埃德蒙還是往地板的蒲草上吐,這多病的嬰兒摩西[23];理查德常常被人推到泥坑里,一瘸一拐地哭著回家;瓊變得越發諂媚尖刻;吉爾伯特更頻繁地看見上帝,而上帝也給了他更多的癲癇發作次數。

很快他住的屋子里又添了一張大床,是從肖特利運來的,它更寬敞些,適合四條或五條裸腿蹦跶。快到五月蘇珊娜(名字象征著因欲望所催發)誕生時,他們也蹦跶、顛簸、翻騰夠了。也不都在床上。在那方面,她很有天賦。在她設計的游戲中,仇恨是威莎的觸媒,其間并沒有什么溫柔,因為他們根本不相愛。

安妮超脫了愛與恨,她就是女王。她穿著結婚禮服在房間里昂首闊步,命令威莎舔她的鞋子,踩在他身上就像凱旋走在地毯上,還會下令立即將他斬首。于是,這殘酷的游戲進行著,他用力抓住她,她反抗著,用高貴的聲音(雖然壓低了嗓音,因為附近有人睡著)喊著你這叛國賊,這時他咆哮起來:“老天讓我擁有你,陛下,此刻我叫喚著你,像個邋遢鬼似的,我會把我污穢之念發泄到你的華衣美服上。”(于是他被稱作污穢之念[24]。)接著他就費力地脫下她的衣袍,她不斷掙扎反抗,而他則樂意停下這令人疲倦的游戲。不過有一次她說要叫別人來幫忙擺平她,因為他沒力氣獨自做到。不僅如此,就因為少了個健壯男人,連隔壁房間的迪肯和可憐的吉爾伯特都會從鼾聲中被叫醒,要來為這叛逆強奸助一臂之力。他對這出純貞抗拒強奸的騙人戲目感到目瞪口呆,于是就狠狠地揍了她一拳,猛地撲上去。她啊啊啊地叫著,說擔心會傷到肚子里的孩子。

她一副女王派頭的時候,常說這出大不敬的戲不適合在這間空蕩蕩的臥室里上演。周圍應該有她的宮廷,有她的國家重臣、宮內大臣、宮女,甚至,再進一步,還有底層的平民百姓,大家都目睹著人人鄙視的惡棍在玷污著高貴美好。有時候,在她垂死般的厲聲呼喊中,她會說起要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下,在窗口赤身裸體地扭打。

她還會表演不一樣的女王,扮一個下凡的女神去追求某個假裝不喜歡她的人(難道還要假裝?)。威莎必須堅定地拒絕,要噘嘴生氣,扮一個可愛的男孩。她說要把他的胡子,還有除了腦袋頂上褐色的頭發之外的體毛全刮了。之后她就會在他面前施展女神的力量,隆起的肚子裸露著。

蘇珊娜降生后(她分娩時像下豬崽一樣輕松),她又恢復了昔日的苗條。之后她又假想自己是個可愛的男孩,蘇珊娜在搖籃里啼哭,她從熨斗下面偷拿來迪肯的衣服(他們尺寸差不多),而此時兩個討人嫌的男孩正并肩坐在春天的夜色中,陶醉在天真的夢幻里。她把自己裝扮成俊俏的男仆,一邊奚落他,一邊傻笑著說:“帶我走吧,主人,您想對我怎樣就怎樣。”這話讓他頭腦發熱,激情奔涌,盲目中他會不顧一切地朝她撲過去。他發現她一直在搜尋他靈魂中腐蝕的角落,這是他此前從未料到過的。她甚至會朝他走去,咧嘴笑著,戴著假陰莖或陽具代用品,這時他才震驚地得知她竟然在柜子里私藏著這樣的東西。

這些開支怎么維持,活還怎么干下去?清晨他眼皮沉重,四肢酸軟,晚餐前兩個小時他的腦袋就耷拉到了工作臺上,可她卻依然精神飽滿,對著餐盤唱歌,喊他母親歇一下,母親經歷過艱難生活,這會兒來了個新女兒,減輕了她一半負擔。老天保佑你,安妮,你是個好姑娘。他除了干活,還要把制手套的工藝教給遲鈍、虔敬的吉爾伯特,吉爾伯特常割了手,一看到血他就口吐白沫[25],或是對著兄長大聲叫喊,怪他規矩太嚴,“我要向上帝匯報你的無禮。”威莎則回答道:“好的,那你請上帝來教你上皮革料劑和做插條,老天,我反正是受夠了。”于是吉爾伯特就地倒下,撒潑打滾起來,差點把工作臺給掀了。火上澆油的是,蘇珊娜和她叔叔埃德蒙還輪流哭鬧。

但他最受不了的是妻子的責罵,因為夜里他們爬上那張吱呀作響、顛簸不停的肖特利床鋪時,她就對他不合時宜的疲乏不停數落。他會回答:

“今晚不行,白天太累太熱,停一晚休息一下沒什么吧。”

她發話了:“難道你管這叫干活,所以不干就是休息嘍,八月那晚你倒是興致勃勃來糟蹋我呢。”接著她就會嘮叨起他如何娘娘腔,不像個男人,從做愛說到生活方式,說她再也受不了了,沒有屬于自己的家,又沒法像你那位小姐那樣有漂亮衣服穿,說他除了當可憐的手套工匠也找不到更好的活干。“你個軟蛋,窩囊廢,我嫁了個廢物,我本來可以輕輕松松就找個伍斯特商人的,卻偏偏可憐了一個看上去只要得到妻子強勁助力,就可能有光明前景的人。我算是明白了,你會和你父親一樣,只是個哭哭啼啼的沒用的東西,你根本就沒有男子漢抱負。”跟她爭毫無用處,于是他就逃避,吱呀作響地翻身,沉入睡夢。可是在一個炎熱的夜晚,就在臥室里,他拿來羽毛筆和紙,寫下了幾行字,那是他在干活時突然心頭涌現的;他一遍遍在腦海里吟誦,此時要以永恒的方式把它們記錄下來:

她把他往后推,想要他刺進去,

她用力量控制他,但不是欲望。

這些詩句仿佛是某個故事的片段,被溫和的思緒整理著。可是她說話了,她早已脫去了衣服,露出了跳動的胸脯:

“你有足夠的時間,來啊,有空像貓咪喵喵吟詩,傻子一樣,卻沒時間跟你老婆來點合法的娛樂嗎。”于是他冷冷地回答:

“只要再讓我寫一行,我愿意換你三十次這樣的數落。”

“唉,你那小東西縮得跟筆尖似的,蘸蘸墨水拿它來寫字得了,我再去找個真男人。”

“這你可不好找。之前不也是這樣嗎?”

“你這話什么意思?”

“你不是曾在外面勾搭人,我不是被勾搭上了嗎。可我,老天哪,我那時喝醉了,真是喝酒壞事啊。”

“我真要想哪有做不到的。”

“對啊,你確實得手了,沒錯。我就是個傻子。你不是一直說我是第一個,不是第二十一個嗎。”

“可干這事的是你,是你啊。”她此時已把衣服褪到了臀部,不過他還是巋然不動地坐著,像拿著羽毛筆的石雕詩人。可是筆卻在顫抖。“你像個爛醉的畜生一樣玷污了我,自己清醒著還要回來再干,我之前可是處子之身啊。”

“就像考文垂的雞身蛇尾怪。”

這時她撲將上來,爪子張開著。身為詩人,他關注到了她美麗白皙的皮膚,修長的胳膊顫動著,胸脯起伏不定。“撓人的貓咪,你不正是這樣嗎?”他說著,抓住了離自己最近的那只手腕。她憑著女人的直覺,認為只要佯裝是他先挑起了戰爭,而后退縮讓步,自己就能從容不迫地贏過他。她喘著氣,企圖把手腕掙脫(因為他放下筆來抓另一只手了),可半分鐘后她就喘息著投降,他穿著衣服,大汗淋漓,以為能把赤身裸體的她逼到墻邊。可是憤怒涌了上來,讓他有作嘔的感覺,他發現自己幾乎成了嫖客,急著要撲上去,那幾寸勃起的肉體只想沖著渾身裸露的她而去。她很是吃驚(因為這與自己預期的不同),她趔趄著,衣服耷拉著落了下來,蹣跚幾步,沖著蘇珊娜睡的嬰兒床跌了下去。孩子一陣驚嚇醒了過來,大聲嚎啕,簡直要把全鎮的人都吵醒了,而此時裸體的母親哄著:“我的寶貝,寶貝,我的親親乖乖!”一邊將孩子抱起來。蘇珊娜憋著氣,在燭光里張大了嘴,于是他倆立即慌了神,直冒汗,不知所措。這時孩子放聲凄厲地哭鬧起來,接著隔壁睡覺的吉爾伯特開始念起驅魔咒語,威莎聽到父親的咳嗽聲和母親的咕噥。嬰兒恢復了平靜,在安妮的安撫和搖晃中緩和下來,她用力吸吮著奶頭,那對奶子之前敞開著可不是為了哺乳的。于是為人妻母的她對著十月懷胎的骨肉低聲溫柔地說著不知所云的語言,一邊對播下種子的男人怒目而視。他是播種者嗎?于是,他第一次覺得被擊敗了,像個傻子,笨拙不堪,疑慮重重。他這才明白了婚約解除者不需要知道的事情,即永遠無法釋懷的戴綠帽子的恐懼,這合法的婚姻束縛的是他自己,而不是他妻子。蘇珊娜可能是他的孩子,也可能不是,而他之前竟傻到沒有懷疑過。現在他再有疑慮也沒法不愛這個孩子了(從某種意義看,因為同情和純粹血緣關系束縛的松散,這種愛反倒會增加),不過,他的眼里透出某種痛苦的歡欣,覺得自己倒是應該拋開對這位母親的所有責任。他不會說起此事,他發誓,哪怕發火時都不會提的,這不啻為困獸之掙扎,因為他自己也沒法弄清真相,她也弄不明白,沒人能知道。

可對他來說,此時應該離開,經過短暫的床奴生活后,重新回到曾經的單身漢自由。沒有愛,靠出賣肉體在父親的家里茍且是錯誤的;他必須放棄她那張床,離開這里,去尋找其他工作,這同樣是在承擔責任:吉爾伯特也能制作手套,雖然手藝低劣一些,笨拙一點也算勉強過活,因為他算數不行,又沒了大拇指,它之前被截掉了,可他好歹能學習;瓊也能幫忙做手套,多虧有了新來的嫂子,她廚房的活比以前少了;連九歲的理查德也能一瘸一拐地干點送貨的事情。威莎確實該去其他城鎮了,再怎么技藝稀疏,也該為貧困的莎士比亞家里賺點錢。可是他一直遲疑拖延著。他的憎恨摻雜著迷戀;不僅如此,他似乎擺脫不了那些可恥的臥室雜技,他一邊宣稱要離開,一邊又莫名地接近這位自己幾乎要忽視的女神(他面前出現了一條黑暗通道,可是他害怕完全陷進去;他并不確切明白這究竟是什么,但是他知道這與邪惡有關)。這確實與安妮的新伎倆不無關系,這些動作要求他跪下來進行虔誠祈禱。于是夏日飛逝,冬季開始,他聽說安妮·惠特利已經嫁到班布里去了。

那年冬天吉爾伯特做了個夢,而后在灰暗霜凍的清晨,在早餐時刻講給大家聽:

“我看見幾個腦袋,真的,被砍下來血淋淋的,大鳥飛下來,一會兒啄啄這只眼珠子,一會兒又啄啄那只眼珠子,真的。”瓊傻乎乎地笑著,吉爾伯特搖晃著突然發起火來,把小男孩喝的低度麥芽酒都從罐子里灑了出來。威莎渾身震顫,這倒不是因為冷。“真的,”吉爾伯特喊著,“是在倫敦,說我扯謊的人自己才是騙子呢,兩個腦袋像是掛在尖釘上,我都看見了。還有水,后面有橋,真的。一個腦袋就像她的那個一樣。”他的目光對著母親,好像不認識她一樣。大伙兒都沒笑,連傻乎乎的瓊都沒笑。母親臉色變得蒼白,說道:

“上帝救救這些孩子吧。”她劃著十字。父親的聲音渾濁,像是堵滿了黏稠的血液。他說道:

“它會在亞登家的人身上發生的。他們都是傻子,嚷嚷著要為舊宗教獻身[26]。人應該先保證自己活著,才能讓自己的信仰活著,不要有所圖謀還被人發現了。聽著,相信我,要出慘事兒的。”

安妮在餐桌旁聞到了恐慌的氣味,她牢牢拽住丈夫的手,眼睛瞪得很大。威莎知道父親所說的陰謀,亞登家族與此有關,吉爾伯特夢見的兩個腦袋中其中一個無疑就是愛德華·亞登,他有一次騎馬往南行,在亨利街上停下來要喝一杯酒,還破口大罵世道、暴君、篡位者。顯然,通過比較此人和他姑母的相似之處,可以看出他身上亞登家族的膚色和骨骼特征。根據圣誕節訊息,另一個腦袋是約翰·薩默維爾的。那天早上,威莎在餐桌旁顫抖著,他腦海里全是貪婪的食肉猛禽在啄食拉扯著松弛的皮膚和肌肉(一只鳥停在墻上,猛吃著一塊肉,墻邊有一位臉色紅潤的家庭主婦掛曬著衣服,一邊還哼著歌),盛宴結束時頭顱裸露出來,那可是永遠無法揮散的可怕真相。

“坎特伯雷大人對教區的教民記得很清楚,”母親說,“他知道莎士比亞家的女人都是好人,有我在你們就不必害怕惡靈進家門。”

父親咬著嘴唇,他滿是紅斑的臉上病懨懨的,眼睛里充滿困惑。可是兩年前他因為沒參加國教禮拜儀式被重罰了四十鎊(他靠賣了一塊家宅地才湊到了這個數額的錢)。一百四十個中部人為此被召去溫徹斯特的英國高等法院,但約翰·莎士比亞更忤逆之處在于他壓根沒露面(適逢生埃德蒙時妻子遭遇難產)。今年,在坎特伯雷“跪下替我舔干凈鞋”的尊貴崇高氛圍中,新近又出了件大事。眾所周知,新任坎特伯雷大主教惠特吉夫特來自多事搖擺的伍斯特教區,他對天主教徒和清教徒可謂雙重天譴,不停鼓噪要對那些不依循正宗國教神圣中途派的人進行懲戒,并宣稱上帝是英國人。約翰·莎士比亞同情清白誠實的新信仰(主教們也曾經是反基督者),那才是善良商人的宗教。那個冬天,正是日益迫近的陰郁、恐懼和困惑的時刻,他們緊緊抱住了這團撫慰人心而非懲罰人們的火焰。

可是威莎不會說出自己凡事不篤信的態度,他唯一相信的也許就是在爬過幽黑狹窄隧道后尋找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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