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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57?—1587(4)

那個溫暖的五月夜晚,就是這首十四行詩,字跡漂亮干凈,貼身放在他胸口,當時他和布萊爾斯,奈德·索普,還有迪克·奎尼在一起,他走著,或是轉身(借著渾身的麥芽酒勁兒)朝西向肖特利走去。那些棕色皮膚的大小伙子們大笑著,他們沒讀過什么書,也不懂什么詩,卻很愛講俏皮話,尤其喜歡那種隱含著讓別人受傷的暗語,什么砸腦殼、戳肋骨、在滑溜溜的地上絆跟頭、偷人泡妞之類的。別看迪克·奎尼外表嬉鬧粗魯,內心倒十分溫柔;他有獵犬般棕色的眼睛,看似與威莎并無差異,但眼神更感傷專注。當詹金斯老師沖著文法書打盹時,威莎就給他講古代傳說,還有自己的手工藝。沒準正是那對近似崇拜的、獵犬般的目光,讓威莎意識到自己是在虛擲光陰。索普和布萊爾斯正在綠樹下唱著淫穢小調:

干吧干吧接著干

讓他的女人快點來;

她要不來他沒法干,

因為羅德尼下手快。

威莎的心懸得高高的,十分擔憂,他知道自己對那黑皮膚充滿欲望,她的頭發和身體的氣味揮之不去,時刻在撩動他。他對金發姑娘沒什么感覺,對紅頭發的也沒興趣,她們都太像亞登家的人,和濯足節那天看到的沒啥兩樣。也許他還討厭她們,只是不明白自己究竟討厭什么。是遺憾,沒錯,是怨恨,也許是為自己和這些粗俗、紅頭發、咋咋呼呼的人混在一起,每個人都帶著自己那份臟兮兮的食物,一直鬧到在空地的火堆旁吃消夜:一點咸奶酪、發酵面包、野兔肉,還有一串偷來的禽肉和一瓶蘋果酒,每個人手里都拿著一支叉棒,急不可耐。

至于另外那根象征性的棒子,即五月節花柱,很快沃里克郡就沒有這樣的風俗了,因為清教徒刻薄地叫喊著要驅逐偶像崇拜,那扎滿了馥郁花束和香草的五月節花柱成了令人討厭的偶像。時代不同了,往昔的自由時光已然逝去。不過,這個美好的夜晚是用來享樂的,次日清晨,牛群會將花朵纏繞的神柱帶回家,兩邊牛角上都掛著鮮花。人們三三兩兩地走進樹林和灌木叢,分成兩人一組,她會在岔路口等他。黃昏時分,西邊天空彩霞滿天,像一艘艘燃燒著的大船,夜幕正降臨。

四周傳來了各種嘈雜聲,笑聲,沉悶的舊鼓聲,激越的笛聲,綠林好漢的號角吹響了,瞧,一身猩紅的威爾來了。他們拎著籃子,點著火炬,穿著舊斗篷行走著。他看到幾個熟人,有塔普、羅伯茨、小努尼、布朗、霍克斯、迪根斯,每個人都帶著個姑娘。可是她在哪里呢?

在那里,她看見他了,她正拉著另一個男人的手,她笑著,揮揮手。威莎認識那男人,是個有錢的年輕人,名叫布里格,或霍戈特,或是哈格特,是面包師還是磨坊主或諸如此類的人的兒子,一點都不亞于年輕的手套制作商,雖然長著一張馬夫的臉,蒙著一臉黃沙色的汗毛,張著嘴巴,一對豬眼睛。那首十四行詩在十四行詩人的胸口灼燒著,他滿懷恥辱和憤怒,心情沉重,像冷卻陳腐的面餅跌落在廚房桌旗上,摔碎了。他掙脫了身邊的伙伴。他們喊著:“啊呀!他都等不及了!他已經噴出來啦!”可是迪克·奎尼跟在他后面,喊著他的名字。他看到了威莎目睹的一切,還看到威莎也看到了這一幕。“好姑娘多得是,”他說道,“她只是其中一個罷了。”

“別管我。”

“我得看著你。”

“我誰都不要。”他扭開扣子抽出那篇被荒廢的十四行詩。“拿著,你也會加入追求她的行列的,等她結束了這段感情,你就用它來贏得歡心。”迪克·奎尼疑惑不解地拿著詩。威莎跑開了。迪克·奎尼再喊他的名字,但沒有跟上去。他能跑去哪里呢?不會去樹林,也不會去教堂,也不是池塘,不會回家的。酒館還開著,他口袋里有錢。夜色漸濃,西邊的天際像被人割了一刀,鮮血滴落在大地上。今晚酒館爆滿,下層社會的人把那里擠得密不透風,他們散發著惡臭的口氣,到處露著黑牙,鄉下人的嘴巴黑洞似的大聲噴出污言穢語。突然,他仿佛看見了傲然挺立的倫敦,紅色的塔樓矗立在綠色的河邊,河上游著天鵝。他擠到一張靠背長椅處坐下,身旁是一位穿著罩衫的牧羊人,此人身上散發著難聞的焦油味,指甲縫里黑乎乎的,在污濁的空氣中喊著粗俗的話語,這話是沖著一個瞇著眼睛、瘦削、蒼老,正不停點頭,牙齦開開合合的人(“你知道他干了什么?他把錢全掏出來擺在那里,說道,‘喝一寸我給四便士,’哼,他就這么說的。”)為他上酒的姑娘胸口插了一條五月花枝,肥碩松軟的乳房高高聳起,像是男人背上的大麻袋;她朝他斜睨著,露出滿口鄉下人的牙齒。他喝著酒。這賣手套的紳士可真善良,帶著讓你受累了的口吻,滿不在乎地晃得硬幣叮當作響,感謝您我向您致敬上帝保佑您。他喝了不少酒,還要繼續喝,他有六便士,要喝光它。

喝麥芽酒滿身肥肉不停咆哮情婦大力神黯淡的沼澤地流淌的倫敦幽黑的鵝群莊稼地。有塊莊稼地不再種大麥了。像插瘺管插死了一樣,沒錯。或是其他什么,我也不清楚。拿酒來,老子樂意。樂意啥?沒錯,一切都是謊言和欺騙。他邊說邊大聲唱了起來:

就這樣,他來到冥王府大門口,

站住,看門狗喊道,你來干嗎?

來找船,他說,他手下全體船員

都睡在特洛伊的大木馬里,

嘀嘀嘀

“馬身上會長蟲子,沒錯,你們基督徒也都一樣。”

他走出去撒尿,差點絆倒在一個流著口水的酒鬼身上,那人正沖月亮打呼嚕。月亮已經升起。他腦海里看到這些人,屁股上鍍著一層銀色的月光,一起一伏的。體內麥芽酒咆哮,狂怒渴望著獲釋,他想放聲咒罵,看他們赤條站著,用樺樹枝抽他們,還哭,不正經的東西,再哭,宰了你們。不過他先得喝酒,把六便士喝光再說。

喝吧。滿腦子奶頭的娼婦奸夫,一屋子交媾作樂的鄉巴佬,全都獸性大作,棕褐色的手抓著流著黏糊糊東西的粗壯玩意兒,抓過鐵鍬鐵耙的手臟兮兮的,剛擠過母牛奶子的手黏滑潮濕,歪斜的嘴巴張開著,被那個穿著鼠皮的無賴關于腦袋上的兔皮帽的玩笑弄得目瞪口呆。強壯的小弟在鄉村狂想曲中爆裂。就在這些人當中狂飲吧,啊,未來的倫敦客,明日的紳士,大笑著把你的酒杯與霍奇和湯姆和迪克還有來自朗康普頓的客人布萊克·杰克碰一碰吧。還有一位一年后就得返回荒野的伙計,那個吹牛的老兵。

閉上你的臭嘴,比屎還臭。你說啥?我連屁都不會給,不,全記在你賬上。你敢嗎?你不敢,因為你不過是個愚蠢愛哭的膽小鬼。我可是打過仗,會講低地國家[16]的各種語言。Ik om England Soldado. U gif me to trinken.[17]誰說騙子來著?看我不打得他鮮血橫流滿地找牙,看我不好好揍你,瞧著。你們不過是鄉巴佬,全都是,沒見過世面,這一位,剛刮過臉的,他可神了。你這小羊羔,說你吶,我要是有吊鉤,看我不把你吊死。不過我只帶了刀,我會把你嘲笑的嫩嘴唇給搗碎了。

大聲嚷嚷咒罵著,和誰都想干一場,其實最沒用。他打著皮綁腿,穿著骯臟的皮衣,帽子掉了,頭發亂糟糟糾結著,向威莎踉蹌地沖過來。威莎高傲地笑著,這吹牛者沖著他的腹部沉重地一拳打下來。威莎突然間感到肚里的麥芽酒像是一整列盛裝民兵團得到指令,要從內臟出發,朝著月亮北上行軍,而看門人得為隊伍把門戶和通道打開。他的嘴巴、臉龐、兩頰、眼部肌肉都向外膨脹。他不過才喝了三便士的酒,不,可之前還……脹開了,鼓起了,抽動了,轉動了,飛旋著沖出來了。臺面被沖刷著,啊呀,快,拖把。還有你,別再吐了。

他很難受,痛苦極了。海浪洶涌咆哮著打上來,船兒晃動。哎呀,這船艙。他奮力朝外走,清醒的威莎目瞪口呆地對著爛醉的威爾,但自己被人攔住了。周圍人推著他,敞開著黑洞洞的口,狂笑著,強迫他像狗一樣地撲回去。他急智的詩人腦袋里就像蘑菇傘在張開,要掙脫出醉醺醺的威莎的腦殼,此時滿腔羞愧的威爾趔趄著,被推搡著,被這些渾身發臭的人挑撥著,詩句勻速噴了出來,那噴灑詩意的女神正在失事的肉體上方翱翔。

有一次他身穿綴著珠寶的衣服暢飲

插著鮮花吹著口哨走出了老遠

直到他看見了堅定矗立的柱子

正支撐著那片飄浮的天空……

他就站在那里,在這些蠢人中扮演酒醉,被笑聲追逐著,他要跑出去。可是下了舞臺表演還在繼續,他偏了方向,打著滾,他那滿載麥芽酒的船艙,就在那顆星辰之下,他看到了自己的星宿,他那醉醺醺的首字母,那仙后的寶座[18]。他身子傾斜著,第二批步兵大隊擁擠著從他腹中向著后門暗道沖了出來。他嗚咽著,嘔吐著,哭喊著,不聽使喚的大腿在路上拖出了一個接著一個的V字,拉長著星群:“媽啊媽啊媽啊。”哭喊聲甚是凄慘。

漫長的一片空茫之后,他醒來了,感到暖洋洋的。晨曦中的鳥鳴震耳欲聾。他聞到了青草綠葉的香味,還有母親身上撫慰人的好聞氣味,那是女人胸脯上淡淡的,夾雜著牛奶、鹽、橙皮、新鮮面包的氣味。他嘆息著,深埋著頭。他的口氣很難聞,仿佛舔過鐵銹般。他斜著眼,皺著眉,發現天花板成了層疊的樹葉,房梁成了樹干。天空蒼白,頭上樹蔭遮蔽。他用疑惑的酸脹的雙眼望著這世界。她微笑著,溫柔地吻著他的額頭。粗布被單,即兩件斗篷下她的肩膀、手臂、胸脯都裸露著。身子下面是毛茸茸地毯似的墊子,隔開了地上的潮濕,那針狀的草根和短茬戳得人發癢。他穿著衣服,雖然紐扣都解開了,沒有系上,凌亂一片。他奮力在記憶里搜索,可是一無所獲。這是在樹林里,是在肖特利,可這個女人又是誰?要問她嗎?這大清早的,幾乎赤身裸體,還纏繞著抱在一起,這么問合適嗎?對她的微笑他得還以微笑,并咕噥著說些早上好之類的話。答案自然會有的,他只要耐心等著就會知道。老天哪,他在這段空茫的記憶中究竟干了什么?不不不不不他怎么都想不起來了。他得把握好分寸。可這時她低語起來,不過話語很激動:“馬上天就大亮了,人人都起來了,快點啊。”她躺在他身上,這女人體態修長,并不沉重,他申辯自己得漱口并迅速清干嘴才能接吻,但徒勞無功。于是他盡量避開女人的嘴唇,靈巧地(雖然感覺很疼,他低聲呻吟著)把她扭成維納斯女神像的姿態,嘴巴貼到她的左胸上,僵硬麻木的舌頭在漲紅的奶頭上舔著,直到她大聲喘息,像可憐的家伙被獵狗追得氣喘吁吁。他挺起身子猛力吸氣,一只手在幽暗中摸索著,每根手指都像長了眼睛一般,這些真正的、皸裂的眼睛觀察著這個鄉下維納斯的腦袋,那扎得結實筆直的紅金色發辮,額頭又深又窄,富有骨感,淡而稀疏的眼睫毛微微顫動,修長柱形的脖子上有一顆痣,它仿佛靜靜地注視著他,看他被光線晃得恍惚而疑惑,威爾付諸行動,而威莎則思考著,覺得也許他認識這女人(因為她一定是本地人),盡管他肯定自己之前沒和她打過交道。她這不是接近那種橘紅色的頭發,那種亞登家的蒼白膚色?可是,當晨光伸著懶腰打起哈欠時,時間透露了它唯一的需求,麥芽酒的殘余就像彈性飽滿的鮮肉,把清晨的亞當喂養得熱血賁張。(他暗暗說:“這是對她的恨,是那個人,居然為了整天咆哮的磨坊主的兒子背叛他。”)她讓他瘋狂,因為她那有力的爪子揪住了他,同時喊出一大堆話來,他曾覺得這些話根本不是女人能懂的。于是他爆發了,在溫柔的清晨高歌猛進,將煉乳融化在她的蜜汁中,身子如狗崽般顫抖,馬兒般嘶鳴著。

令他驚訝的是,他事后毫無羞愧感,毫無哀傷。他們靜靜地躺著,任清晨時光慢慢流淌,舒坦地藏身于樹林的一隅。她說,他聽,耳朵像獵狗般豎著,探尋獵物般敏銳。“……她說,是這樣,假如安妮不愿意的話,也許那些男孩子,她的兄弟們……”原來她叫安妮,白皮膚,是個英格蘭姑娘,聞上去有溫柔夏日和清水的味道。她并不年輕,他暗想著,過了二十五了。她可不是雞場里豐美的李子布丁,散發著熱辣辣新鮮勁的豐盛農家美食,她的口音也不像愛麗絲·斯塔德利那樣帶有鄉土音,倒有種纖細的準貴婦的腔調(面對小伙子直直的目光時她會將羞紅的臉轉開),當他的手指觸碰她脖子上的動脈時,他能感受到這股氣質。和她近乎赤裸地并躺著可不妙,不久前那一陣可怕的噴射也很糟糕,更像是滿嘴咆哮著污言穢語的運煤工人將自己的污水噴在酒館角落茅廁臭烘烘的黑墻邊,那滿是咯咯笑聲的死巷盡頭。除了偷偷微笑他還能怎樣,他還是反胃想吐,可他得趕緊起來跑路了,一邊說著謝謝你沒準我們還能再見面安妮。不過他說“安妮”時語調溫柔,說出這名字時并不是把她當妹妹來喊的,但那已經是事后了,已經事后了……

叫著她的名字,他好像在喊著一種斑蝥。“快點,”她喘息著催促道,“趁大家還沒出門,再來一次。”她大膽地伸出滾燙纖長、淑女般光潔的手指,一直摸下去,摸到了一團糾纏中的那條根。“假如你不想……”她說著又倒在他身上,綿軟溫柔,她的舌尖幾乎要舔到他那顆小葡萄,手指不停地揉捏著那根紡錘,槌棒滿心困惑,就像在睡夢中那樣迷迷糊糊地起來了。

就這樣,五月花柱被帶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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