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黑鷺不出所料地又錯過了最佳起床時間,因此剛到學校門口時正好趕上烏泱泱的人流,看來各位預備生們最近的精神狀態都不算太好,踩著點上課呢。
身邊不知何時擠了兩三個女生,但因為大家都吵吵嚷嚷地涌進門,他也就沒太在意。
離他最近的那個女生突然捉住他的胳膊嚎啕大哭起來,猝不及防的尖叫聲令黑鷺虎軀一震,緊繃的神經一下被打亂,差點穩不住身子。
那個女生留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看似文文靜靜實則嗓門卻異常洪亮,聲如洪鐘的叫喊幾乎讓所有在大門外的學生都停下來一頭霧水地看向她。
黑鷺瞪圓了眼睛,張著嘴說不出話,只是下意識地拼命掙開她的魔爪。
“同學,你要干什么?!”
那個女生置若罔聞,只是自顧自地用高分貝的聲音吸引更多人圍觀過來。
“就是他!昨天就是他騙我去酒店!然后、然后……毀了我的清白!”
女生這么一番話爆出來,四周的人都驚呆了,面面相覷,手足無措。
當中還有不少人認出當事人是高年級的戰術課導師,都在一旁目光躲閃地竊竊私語。
沒想到更精彩的還在后面,前幾分鐘擠在黑鷺旁邊的另外兩個女生,也跟上了發條的機器似的一齊湊到大喊大叫的女生面前帶著哭腔附和。
姣好的面容滾落一粒粒晶瑩剔透的淚珠,兩個女生哭得梨花帶雨,嬌弱凄美,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什么古代申訴喊冤的現場呢。
“哥哥昨晚說我們陪他一次就給好多錢,可是中途反悔,弄得我到現在還疼,嗚嗚嗚……”
其中一個女孩可能是新來的不太會偽裝,怯生生地掃了陰沉著臉的黑鷺一眼便也跟著那兩個女生哭了起來,櫻桃小嘴含含糊糊的,也聽不清說了什么。
于是乎,就這樣在大庭廣眾下,她們三個一起在學校大門口,口口聲聲稱黑鷺猥褻了她們。
猥褻!女生!三個!這幾個關鍵詞令黑鷺眼前發昏,雖然他心中仍抱著一絲僥幸,畢竟他從哥哥那兒得知自己在預備生們中的風評還算不錯,但也擔心有那種好事之人,譬如那些那些不學無術又成天勾結社會混子的叛逆預備生,哪怕只是小范圍的傳播也有可能影響到他的薪水或職業生涯。
他在層層人群中難以脫身,還被那些女生扯住袖子不給走,整個人頓時面含怒氣,眼里也漸漸醞釀出一場風暴。
“你們幾個把話說清楚行不行?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們好嗎?”
“就是你這個大叔,你自己做的什么事情你還不清楚嗎嗚嗚嗚……”
一個“大叔”又戳到了他的痛處,若不是礙于旁人的眼光,他恨不得擼起袖子直接來個武力說教。
幾人僵持不下,外圍零零散散的預備生們搖著頭離開,還有不少人在圍觀看戲,甚至拍手起哄。
“都快上課了,怎么還聚在這里?”
一道瘦削的身影抱著課本大步流星地趕來,來人眼眸森然,清亮的嗓音中壓抑著怒氣。
黑鷺眼前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急急忙忙朝那人的身邊靠去,可那幾個女生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手勁還不小,再這樣下去黑鷺的袖子估計要被扯拉絲。
直到那人一把將她們的手抓起來丟開,又低聲警告了幾句,她們才紅著眼惡狠狠地了白對方一眼,意識到他可能是不好惹的大人物后才不約而同地逃離現場。
“哥,你可算來了,你知不知道……”
沒等黑鷺開口抱怨,白鷺隨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回辦公室再說,而后按部就班地指揮現場的預備生們有序離開。
兩人并肩回到辦公室,靠近前門的科娜洛扶了扶眼鏡,納悶黑鷺怎么這么晚才到,見弟弟支支吾吾地想不出借口,白鷺情急之下用些籠統話術糊弄了過去,黑鷺心里的大石頭才算落下。
“以后注意一點。”科娜洛沒再追問,將一沓資料塞進黑鷺懷里,“新發的教案,看看吧。”
黑鷺乖巧點頭,果然關鍵時候還是得靠自家哥哥呀。
為了表達感謝,他特意給白鷺沖了杯咖啡,還細心地往里邊加了一些白糖。
白鷺表面默不作聲地整理辦公桌,實則將他的舉動盡收眼底,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但很快轉瞬即逝。
“哥,辛苦啦。”黑鷺一反常態地恭敬起來,雙手捧著咖啡杯輕放在哥哥的桌角。
“嗯。”
白鷺又恢復了那副不茍言笑的模樣,黑鷺卻習以為常地聳肩苦笑,順手抽走了他放在課本旁的餅干。
其實那本就是白鷺準備給他的應急早餐,沒想到這人的眼神比他還銳利,手腳似乎也不慢嘛。
上午還風平浪靜的,黑鷺也照常給預備生們上課,除了個別同學故意在課上提起校門口的事而惹得班里一陣騷動外,他沒有深陷太大的輿論風波。
但歷經一個中午的風向就幾乎完全變了樣。
先是金貝克火急火燎地來辦公室搖醒正枕在辦公桌上昏昏欲睡的他。
“黑鷺,出大事了!你快去看看基地的公告欄!都捅破天了!”
意識還沒從睡夢中完全清醒過來,這么大個人就直接被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金貝克直接拖去了公告欄旁。
這會兒本該是午休的時間,公告欄旁卻吵吵嚷嚷地圍了幾圈人,黑鷺晃晃悠悠地佇立在最外圍,揉了揉惺忪睡眼,又拍拍自己的雙頰,這才勉強將視線集中到上面。
公告上曝光的正是他本人,說他身為基地里的導師,竟干出為人師表、人面獸心的齷齪事——猥褻了三名疑似未成年的女生,今早他們還在學校門口為此發起了沖突,且當事人矢口否認之前的行為。
黑鷺努力湊上前定睛一看才發現公告旁邊還貼出了早上他和女生們在校門口糾纏的照片,而且他的臉上掛著不耐煩的表情,幾個女孩子則扯著他的袖子垂頭落淚,一下就將大眾的憐憫心招攬了過來。
估計是那些討厭自己的預備生干的好事!其中指不定還有些暗地刁難或厭惡自己的同事。
一股火氣騰地從胸口中冒出,他恨不得立刻上前將那些白紙黑字的謊言撂下來撕碎。
拳頭上的指關節泛起白色,他的胸膛在劇烈起伏,喘息聲也越來越重,熊熊燃燒的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要吞噬理智。
周圍的氣壓也隨之驟然降低,距離最近的預備生戰戰兢兢地扭頭,不小心和他對視后便趕緊戳了戳前面學生的后背,示意他們快點遠離這里。
一石激起千層浪,剛才還在嘻嘻哈哈的預備生們意識到撞到槍口后頃刻間四散開來,一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僵在大空地上的黑鷺和金貝克。
只見金貝克薄唇微張,唇畔漾著難以言喻的苦澀。
不出所料,黑鷺很快收到了來自院長大人的請示。
推開那扇單調的紅木門,他驚訝地看到白鷺也站在院長的辦公桌前,似乎在接受什么說教。
完蛋了……他緊緊地閉了閉眼。
好在院長的口氣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嚴厲失望,或許是他看著兄弟倆長大的原因吧,私心認為他們不會做出這樣離譜的大事。
不過他主動給黑鷺批了五天左右的假,從明天開始執行。要知道突如其來的放松有時并不是好事,黑鷺心里很清楚,同時也對院長的寬宏大量感動。
這分明是給他時間去調查這件事嘛,再者就是讓他先避避風頭,免得影響到基地的口碑。
院長眉頭微蹙,伸出食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桌面:“我懷疑那幾個女生有備而來,但我仍猜不到她們的目的,白鷺。”
“我在。”
“黑鷺是你的弟弟,你知道要怎么做吧?”
“明白了院長,我也會盡力。”
“很好。”尼科爾院長端起茶杯將熱氣吹散,而后緩緩仰頭呷了幾口。
“你們可以離開了。”
皮鞋與大理石碰撞的啪嗒聲在靜謐的走廊里回響,兩旁傾斜而下的陽光照亮了路面,誰也沒有開口,好似都隱藏起了洶涌澎湃的情緒。
課室里的朗讀聲隱約鉆入耳中,朝遠望去還能看到有預備生們在操場上進行體育活動。
大約是抵不住內心的愧疚和不甘,黑鷺嗡動著干澀的唇瓣,囁嚅道:“哥,我們……”
“……”白鷺緊咬下唇,沒接過話茬。
一陣心慌頓時將黑鷺包裹,他還以為哥哥生氣了,正想說些好話道歉,沒想到對方冷不丁地回應:“沒事。”
“哥,你不生氣?”黑鷺茫然地眨眨眼,對這種輕描淡寫的回答感到意外。
“不值得……”
黑鷺聞言大喜過望,他就知道自家人不會怪自家人——
誰知白鷺話鋒一轉:“你這小子的性格我很了解,你對女人一般沒興趣。”
黑鷺臉色一變,轉身就收回了那個發自內心的擁抱:“我服了白鷺。”
白鷺下午的課不多,僅有兩點到三點的一節理論課,高年級最近的戰術課排得比較多,黑鷺也因此忙忙碌碌、日理萬機。
說起來,若不是白鷺天天叮囑他多吃水果和積極鍛煉,身體肯定遭不住這般折騰。
白鷺讓弟弟先去上課,自己則聯系基地門口的安保去附近的中學打聽一下,試圖找出關于那幾個女生的蛛絲馬跡。
誠然,黑鷺這邊也不好受,四起的謠言宛如一雙無形的手將他狠狠拖入輿論的深淵,讓他見不到頭,同時也在消磨他的精神。
有些過分的預備生們直接壯著膽子來質問或謾罵黑鷺,也有的偷偷聚在一起八卦瞎猜。
那種異樣的眼神跟針一樣扎在他的身上,疼得他呼吸困難。
除了暗地里調查真相,白鷺也開始陪著弟弟去日常的體育訓練,也陪著他一起回家。
他當然知道弟弟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也清楚他的心里必定很不好受。
原本開朗活潑的年輕人就因此變得憂愁又疲憊,一天下來臉上仿佛爬滿了無精打采,如同暴曬了很久的蔫茄子。
然而事實依舊是殘酷的,安保連續兩天在附近的中學蹲點都沒找到稍微符合容貌的那三個女生,他們甚至直接對著進進出出的女學生對照照片,仍然一無所獲。
夜幕逐漸攏了下來,鉛云染上了紫紅色。
白鷺系著圍裙在廚房里忙活,噼里啪啦地一頓翻炒后,鐵鍋中的食材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哦對了,一旁的不銹鋼鍋里還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里邊是他精心熬制的菜湯。
手中動作不停,他還不忘抽空喊了句:“準備吃飯了。”
這時候的黑鷺還癱在床上閉目養神,熱水澡帶來的舒適沒有緩解他的焦慮和困惑。
他不想去上班,不想面對那些咄咄逼人的學生們。
他想獨自靜靜。
思緒飄得很遠,掛在天邊的山腳上。
千言萬語終究化成一聲長嘆,他怎么都想不通,為什么偏偏是自己被盯上呢?她們到底有什么目的?
而且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他們怎么也真假不辨呢?
明晃晃的燈光從天花板上撲面而來,刺得他眼睛生疼。
白鷺不知何時來到了床沿,竟伸出手撫向弟弟的前額。
“黑鷺,別怕,我們一起解決。”
白鷺的嗓音異常溫柔,盡管黑鷺從那張臉上捕捉不到笑意。
“哥……”
內心深處的某根弦被觸動,他翻身坐起。
白鷺和他相擁,輕輕拍著他的脊背。
黑鷺將毛茸茸的腦袋靠在他的頸窩處,還悄摸蹭蹭。
長大后,他好像很久沒這樣跟哥哥親密了。
在這重重迷霧中,唯有親人才是指引自己向前的那盞明燈,也是他尋找慰藉的唯一方法。
只要哥哥在身邊,他就不會心甘情愿地墮落。
他也不想讓白鷺失望,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傻瓜,在他出事后比任何人都要關心他。
“哥,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