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公共政策評論(第13卷)
- 岳經綸 朱亞鵬
- 1569字
- 2020-11-06 17:53:58
一、引 言
新制度主義(new institutionalism)蔚為當代社會科學方法論之“主戰(zhàn)場”,各流派除了共同關注制度與行動之間的關系,并以建立中層理論(meso-theory)作為研究目標之外,其知識體系枝繁葉茂,被視為目前社會科學界最具影響力的理論家族注10亦不為過。政策分析領域中斷續(xù)均衡理論(punctuated-equilibrium, PE)、倡議聯(lián)盟框架(advocacy coalition framework, ACF)、多元流程模式(multiple-streams)、制度分析與發(fā)展框架(institutional analysis and development framework, IADF)等廣泛運用于實證研究之重要理論,其論證理路皆受新制度主義之結構主義觀點的深刻影響(Baumgartner & Jones, 1993; Smith & Sabatier, 1993; Kingdon, 1995; Ostrom, 1990; Ostrom & Ostrom, 2011)。
無論是理性選擇制度主義強調制度安排決定誘因結構與信息流動、左右個人的行動與策略選擇(Ostrom, 1986, 1990),還是歷史制度主義指出制度形塑人類行為模式與建制能力的恒久影響(Hall & Taylor, 1996),抑或社會學制度主義主張基于社會建構之制度在文化傳承中提供適當行為之判準(Thomas et al., 1987),上述“古典”新制度主義研究途徑之政策分析觀點,皆認定制度因素長期穩(wěn)定制約人類行為,政策變遷必肇因于外生重大沖擊,循此理路,制度分析應更宜解釋“為何沒變遷”的政策存續(xù)(Schmidt, 2000)。重結構穩(wěn)定性、輕行動者自主性的思路,較能解釋靜態(tài)的制度約束、不易分析變遷動力來源的論證困局,引發(fā)新制度主義學者的辯論與反思(Hall & Taylor, 1996; Hay & Wincott, 1998),進而提出“理念轉向”(ideational turn)及關注變遷動力歸因的“第二波運動”(Campbell & Pedersen, 2001b),并從中逐漸形成薇薇安·A.施密特(Schmidt,2008, 2010, 2011, 2012)所指稱的“第四種新制度主義”:“話語性制度主義”(discursive institutionalism)。
同樣以制度分析為核心,話語性制度主義聚焦于制度如何借由意義性、語言性框架塑造行為,亦即行動者如何依循話語規(guī)則,運用理念闡聯(lián)注11及敘事詮釋,形成界定問題及規(guī)劃方案的政策話語,借以解釋、審議、合理化自身行動(Schmidt, 2012)。簡言之,話語性制度主義研究要旨,即嘗試分析政策話語在政策過程中的重要性及影響政策調整(policy adjustment)的機制(Hajer, 1995; Fischer, 2003; Lynggaard, 2012)。
相較于其他話語分析的理論觀點,話語性制度主義的特色在于將制度、政策理念、政策制定三者共冶于一爐,統(tǒng)攝于政策調整(制度變遷或存續(xù))過程,并嘗試建立兼顧“結構”(structure)與“行動者”(agents)二者交互影響制度變遷的解釋分析(Schmidt, 2010;陳嫈郁,2014a)。施密特(Schmidt,2008)將政策話語定義為“以特定方向傳導政治思想與行動的制度化意義體系”,在此定義之下,話語既是傳達行動者理念的媒介,亦可視為建立行動者共識與政策合法性的重要資源,在變遷歸因的概念化分析中扮演樞紐角色。以理念為發(fā)軔、話語為樞紐的分析框架,呈現(xiàn)出一種特殊的“二階段”變遷,首先是由理念轉變?yōu)樵捳Z的“理念闡聯(lián)”過程,即依循話語形成的規(guī)則;接續(xù)為“話語制度化”(discursive institutionalization),即話語需獲得社會權威及一定程度的公眾認可。
話語本身不僅是引發(fā)變遷的重要變量,更同時具備匯集制度、利益等要素,共組變遷動力(dynamics of change)的功能,亦即話語所特有的“變革力量”(transformative power)(Schmidt, 2000, 2008)。換言之,話語(及其中蘊含的理念)并非直接影響政策變遷,而是借由政策過程中定義問題、整合利益、規(guī)劃方案等環(huán)節(jié),將理念轉換為行動,并串連不同行動者及各方資源,形成催生制度變遷的條件與動力。實際上,話語在政策過程中也許確能有助于某理念“出線”,抑或流于常見時下諷評之“放空氣”“煙霧彈”“假議題”。因此相較其他話語分析者主張“話語確實重要”(discourse dose matter),話語性制度主義則進一步探索“理念及話語何以、何時、何處及為何重要”(Schmidt, 2008, 2010)。
綜上所述,本文經由解析“話語性制度主義”的發(fā)展脈絡及研究途徑,探討其政策分析觀點及如何裨益政策科學。首先概述話語性制度主義的興起脈絡,比較此論與理性選擇、歷史、社會學等分析范式的異同,顯示其理論特質及所欲反思、矯正的偏失;接續(xù)說明話語性制度主義的分析理路和變遷歸因;最后由方法論及變遷動力來源之概念切入,以話語性制度主義與其他政策分析理論的對話,展望話語性制度主義未來將可開拓政策變遷分析的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