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代絲綢之路與中亞史地研究
- 許序雅
- 2482字
- 2020-11-06 11:33:33
三、研究方法及基本概念
(一)研究方法
我們從眾多學者的研究成果中可以看出,研究漢籍有關西域記述的正確與否,關鍵在于建立一個參照系,即以境外史料和考古材料來驗證漢籍記述。長期以來,丁謙等前輩忽視了漢文典籍有關西域史地記載因襲抄補的情況,以漢籍互校的方法來考辨西域史地,有“以訛校誤”之嫌;也有的學者(如周連寬)以漢籍記述為信史,僅以漢籍記述來驗證中亞史地,削足適履,指證中亞考古材料之不確。
我在研究方法上,力圖避免重蹈覆轍。對于《大唐西域記》、《新唐書·地理志》和《新唐書·西域傳》的有關記述,我從懷疑漢籍所記的研究角度出發,以阿拉伯—伊斯蘭輿地文獻、中亞考古材料和前人研究成果來驗證之。而對漢籍有關中亞諸胡朝貢的記述(主要保存在《冊府元龜》中),由于缺乏境外資料可資驗證,只能做文獻意義上的研究。本書的研究原則是:“有疑則考,中外互證,其余從略。”對本人學識及掌握資料尚不足考辨者,只有留待來日和賢者了。
有關唐代中亞史地的域外文獻資料,主要是阿拉伯—伊斯蘭輿地文獻。阿拉伯—伊斯蘭輿地文獻的史料價值很高,尤其是有關道里、方位的記述。這是因為,在伊斯蘭世界宗教上的需要(穆斯林每日五次禮拜的朝向;赴麥加朝圣;尋求知識的圣訓之鼓勵等),征收賦稅的需要,以及經商的需要。自8世紀中葉以來,涌現出一大批內容豐富、記述翔實的阿拉伯—伊斯蘭輿地學著述。這些地理文獻既包括地理資料本身,又包含了許多歷史資料。這些文獻除了對邊遠地區的情況限于當時的知識水平或出于獵奇心理摭拾了奇異傳聞因而流于荒誕之外,大部分事實記述是翔實可靠的,其關于伊斯蘭世界道里的記述尤為可信。中亞的考古成果及各城鎮的實際里程,充分證明了這些記述的可信性。這些輿地文獻(如伊本·胡爾達茲比赫的《道里邦國志》)不僅給我們提供了外文史料,以驗證漢文典籍的記載,而且告訴我們許多西域城鎮變遷的情況。正因為如此,巴托爾德、馬迦特、米諾爾斯基、張廣達等名家無不強調利用阿拉伯—伊斯蘭地理文獻。這類文獻的主要缺陷在于,后代作者經常隨意抄襲前人記述而不予說明,以致有年代模糊不清之弊。漢籍記述年代學上的相對準確性,正可補伊斯蘭文獻之不足,兩者相得益彰。
(二)基本概念
西域(Western Lands)
包括中國新疆地區(西域東部地區)和阿姆河、錫爾河流域地區(西域西部地區)兩部分。
中亞(Central Asia)
本文所指“中亞”為狹義的。所謂“中亞”,主要指蔥嶺以西的西域地區,包括楚河流域及河中地區。鐵門以南的吐火羅故地,不在本書討論的范疇。
河中(Transoxania)
“河中”是Māwarā-al-Nahr一詞的意譯,又譯“河外”地。Māwarā-al-Nahr一詞最早見于9—10世紀的阿拉伯歷史地理著述中,它是指從巴格達東望,阿姆河彼岸、阿姆河以東的地區。具體地說,它是指阿姆河和錫爾河之間的地域。也有學者把它音譯為“馬維蘭納赫爾”之地。古代希臘人把阿姆河稱之為奧克斯河或奧克蘇斯河,把阿姆河彼岸(東岸)之地稱之為Transoxania。20此詞大致與“河中”相應。西遼曾在撒馬爾罕設河中府,所轄大致上是撒馬爾罕綠洲、布哈拉綠洲。耶律楚材稱,河中乃“西域尋思干城,西遼目為河中府” 21。13世紀伊朗史學家志費尼(Juvaini)說:“河中包括很多郡邑、區域、州縣、城鎮,其精華和核心是不花剌(布哈拉)和撒麻耳干(撒馬爾罕)。” 22中國學者一般稱阿姆河和錫爾河之間地區為河中地區,但范圍并不十分確定,一般是指兩河之間的撒馬爾罕(元代尋思干)綠洲和布哈拉綠洲,有時并含與其鄰近的地區。23本書所論“河中”,是指布哈拉、撒馬爾罕綠洲以及拔汗那地區。
九姓胡和中亞諸胡
“九姓胡”即指中亞昭武九姓國。據《新唐書·康國傳》所記,在唐代,康、安、曹、石、米、何、火尋、戊地、史,“世謂九姓,皆氏昭武” 24。陳寅恪先生把杜甫詩中的“雜種胡”皆視作“中亞昭武九姓胡” 25。實際上,唐人對“九姓胡”的界定也是不相一致的。杜佑《通典·邊防九·西戎五》“康居”稱:康國“枝庶各分王,故康國左右諸國,米國、史國、曹國、何國、安國、小安國、那色波國、烏那曷國、穆國凡九國,皆其種類,并以昭武為姓,示不忘本也” 26。上列九國,加上康國,已經超過“九姓”之數。
本文中所討論的“九姓胡”,以《新唐書·康國傳》為基準。但由于《新唐書》編撰者沒有注意劫布呾那(西曹)與蘇對沙那(東曹)的區分,把兩地相混淆了,致使我們無法一一鑒別漢籍所記史事是西曹的抑或東曹的,所以我把蘇對沙那也包括進“九姓胡”中。此外,由于《新唐書·康國傳》把中曹與西曹同傳,把“東安”記事系于“安國”條下,所以我把中曹、東安也歸入九姓胡。這樣歸類的目的在于,我們盡可能地接近唐人的認識軌跡。
“中亞諸胡”是指九姓胡(康、安、東安、曹、中曹、東曹、石、米、何、火尋、戊地、史)和拔汗那。由于唐代文獻置拔汗那于“九姓胡”之外,所以我在研究中亞諸胡與唐朝的關系時,有意識地把拔汗那與九姓胡相比較。
朝貢
在唐代,中亞諸胡往往向唐朝“貢獻”和“上表”(請封、請求內附、請援等),這種“貢獻”和“上表”,就是所謂朝貢。唐朝也往往對中亞朝貢國有賞賜、冊封之舉,這種賞賜和封冊往往是與朝貢活動一起完成的,它們與朝貢活動構成了一種朝貢制度,但前者又不能說就是朝貢活動本身。此外,還有宗主國在蕃屬國、羈縻政權當時沒有朝貢的情形下,主動冊封后者的。這種冊封也構成朝貢制度的一部分,但它也不是朝貢活動本身。唐朝對朝貢活動的管理制度,也構成為朝貢制度的一部分。通過朝貢活動,朝貢雙方結成一定的政治、經濟關系。通過分析朝貢活動、貢使、貢品,我們可以了解朝貢國與宗主國之間以及朝貢國之間的政治、經濟關系。
冊封
本書所指的“冊封”,是指唐朝帝王以一定的方式(如遣使持冊書前往,當朝宣冊),把封爵授給中亞諸胡國;或者,中亞諸胡國新王繼嗣,主動遣使來唐朝請求承認、求封,而且唐朝滿足其請求之類的活動。在冊封活動中,是否有封璽、冊文并不是定性的標準。本書所討論的“冊封”,主要是《冊府元龜·外臣部·封冊》所記的冊封活動,以及其他漢籍所記唐朝對中亞諸胡的“封”、“冊”之舉。由于《冊府元龜》把“冊封”歸之于《外臣部·封冊》,所以我們一般并不嚴格區分“冊封”與“封冊”之間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