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房東剛剛著急把他們的東西扔出去,房子里面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讓本來就不太整潔的屋子變得更不堪入目。那不是很小的客廳,幾乎無處站腳。
薛梅草草地收拾一番后,才有了他們坐下的地方。
一陣靜默過后,葉念音將手伸向剛才就一直站在她后面的司機兼保鏢,說:“包。”
那男人略微彎腰雙手將包遞了過去。
葉念音一邊在包里翻找些什么一邊對薛梅母子說:“我包里的現金剛剛全都給了那個狗眼看人低的瘋女人了,不過我還帶了銀行卡。”葉念音手中動作一頓,從里面拿出了一張卡,放在她們面前。“喏,找到了。密碼是正揚的生日。里面應該還有幾萬塊錢,你們先用著,以后每個月我再給你們打錢吧。”
申正揚將后槽牙咬得咔咔響,雙拳握得指尖毫無血色,身體因強忍憤怒而止不住地顫抖。
薛梅瞧著自己兒子這副模樣,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把那張卡推回去,委婉地笑著拒絕了她:“念音…葉小姐,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你已經為我們母子二人交了房租,還怎么好意思再要其他的錢呢?”
“伯母,您說什么呢?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咱們之間還談什么謝不謝的,跟我還客氣什么呀。”葉念音拿起卡把它塞到薛梅手中,緊緊握著她。
申正揚一只手抓著葉念音的手腕把她的手拽了下來,另一只手把那卡塞回她手里。雙目猩紅地盯著她說:“把你的破卡拿走,剩下的錢我會還給你的。”
葉念音顯然是被此時的申正揚給嚇到了,以前他的臉上是不會出現這種駭人的表情的。
“正…正揚?”
“天不早了,你該回去了,慢走。”申正揚背過她,下了逐客令。
之后他渾渾噩噩地吃了薛梅做的飯,還是那些難以下咽的菜,申正揚卻就著它們吃了整整兩大碗。混混沌沌的他正準備洗碗,忽然感覺到手機的震動。打開手機,呆呆地看著周櫻如給他發的那條消息許久。鼻尖一酸,竟是這些日子里來第一次有了想哭的沖動。他抽了抽鼻子,眨巴了幾下眼睛,那細長濃密的睫毛上就掛滿了明亮澄澈的小水滴。等他強忍住流淚的沖動后,才給周櫻如回了消息。
“別啦,你先洗碗吧。我沒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說說話。”
“嗯。”
“那你先忙。對了,記得寫作業。還有早點睡。”
“嗯。”
周櫻如看著他連發的兩個“嗯”,心中有一絲不悅。不過也沒什么,因為本來正揚也不善言辭。
沒想到他最后又發了一句:“有你真好。”
有你真好?!!!有你真好!!!!!有!你!真!好!
周櫻如的瞳孔驟縮,手背用力地抹了兩下睜得極大的眼睛,發覺不是自己看錯后,輕輕摸著緋紅的面頰,暗自喃喃道:“有我真好…嘿嘿…有我真好…”
自從葉念音離開后,薛梅就發現自己兒子的狀態特別不對。尤其是今天居然沒有說自己做的飯難吃,還吃了那么多,太不正常了。她知道今天的事太打擊兒子了,讓他的自尊心受挫了。自己的臉要不要無所謂,他還年輕,正是要面子的時期。心里一定是不好受的,所以一直想找個機會勸勸他。薛梅扒在廚房的墻邊上觀察他很久了,發現他居然低聲笑起來了。她以為兒子受刺激太重,不放心地問:“兒子,你沒事吧?”
申正揚聽見薛梅叫自己,斂去笑容,轉了過去。不過臉色確實好看了不少。
“有事,我有事。”
“沒事,沒事就好。嗯?!有事?”薛梅卻是聽都沒有聽,想當然地認為他肯定會說沒事,畢竟那才是他的風格。可他竟然說他有事,還說了兩遍。薛梅心里愈發不安,走過去抱住他,撫著他的后腦勺擔心地問:“兒子,你別嚇媽。今天的事,你別放在心上。不管發生什么事,都有媽扛著。你只管好好學習,剩下的什么都不用管。”說著說著她眼里閃著淚光,但言語中盡是堅毅。
薛梅并不能算是一個要強的女人,甚至還有一點小懦弱,要不怎么在申家沒落之后連娘家都不敢回。以前她們薛家也是有頭有臉的家族,而薛梅正是在申正揚的爸爸申許波事業最輝煌的時候認識了他。于是薛家迫不及待地將她嫁了過去。在生意上,兩家自是相互幫襯,日子越來越紅火。可在申許波走私毒品一事曝光后,薛家也是第一時間宣布與薛梅斷絕關系,并放話不會讓她再踏進薛家大門一步。薛家這極力想撇清與這件事毫無關系的行徑,不禁讓外人嘆道:真是世態炎涼,人情淡漠啊!薛梅是薛家的小女兒。按理來說,雖然對外遠程斷絕關系,但總不至于真的不管不顧吧。她的父母和兩個哥哥當真那么狠心,私底下應該會幫襯的吧?但事實就是這樣殘忍。出事之后,薛梅連她娘家人的面都沒有見過,只好獨自一個人帶著申正揚生活。后來聽說盡管薛家對外宣稱沒有與申許波勾結,完全沒有參與過這件事,也難逃被排擠,被敵對的命運。再加上沒有了申家的支持,企業也一日一日衰落下去。被趕出家門后,他們母子不知道如今該去哪里?她們就像兩片破敗的浮萍,飄飄蕩蕩,不知在什么地方安定下來。
女本柔弱,為母則剛。薛梅在這段漂泊的日子里帶著申正揚輾轉于各個街區的暗巷,樓房的地下室,甚至在天橋下的橋洞里都住過幾晚。盡管有一些家庭瑣事她還做不好,比如做飯,打掃衛生。可她從未喊苦喊累,從未掉過一滴眼淚,也…從未埋怨過申正揚的父親。申正揚還小,她想讓他繼續上學,便匆忙找了個學校讓他能接著接受教育。沒想到那種學校的學習環境實在太差,兩個星期后,申正揚學習沒長進多少,還學會了抽煙。薛梅氣得兩天沒睡覺,整日里唉聲嘆氣。申正揚見母親這樣,這才意識到自己做得太過分了。于是雙膝一彎,撲通一聲跪在薛梅面前,抬手給了自己一個巴掌,哭著向母親保證自己以后絕對不會再抽煙了。薛梅看著他,然后把他緊緊抱在懷里,只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是媽對不起你。”隨后申正揚便感到脖頸上一片溫潤,當時他看不見薛梅的表情,也不清楚她是否真的落淚,也許那一次她真的覺得心中難過了吧…這件事也讓她決定她一定要讓申正揚上好學校,她也一定要讓申正揚接受最好的教育,成為世界上最好的人。
過后,薛梅便不在讓申正揚去那所學校上課了。一天,她瞞著申正揚放下身段,厚著臉皮去求季傅澤的父親季君知。求他看在以前兩家關系還不錯的面子上,幫申正揚找個環境好一點的學校。季君知雖千般萬般不愿,但看到薛梅給他跪下的那一刻,眼中的鄙夷和厭惡變成了驚詫和同情。看不下去的他像打發乞丐一樣地揮揮手,道:“行行行,就最后在幫你一次,以后不要再來找我。”
“謝謝,謝謝,謝謝…”薛梅聽完季君知的話,除了謝謝什么都不會說了。又覺得這樣不夠表達自己對她他的感激之情,作勢要給他磕頭。
季君知身形一頓,隨即馬上反應了過來。忙拉起她,說:“倒也不必這樣。你放心,我會給他找個好學校的。”
回來后,薛梅告訴了申正揚她去求季君知給他找個好學校,季君知答應了。剩下的什么都沒多說。
申正揚心中疑惑,覺得季君知不會那么容易就答應幫助她們母子的。當他知道申許波想拉他下水一起做那種見不得光的生意時,勃然大怒,惡心透了他們一家人。又怎會如此輕易的就答應了呢?但他反復問薛梅,薛梅都是那一模一樣的說辭,他也就沒再多問。
突然被薛梅抱住安慰的申正揚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對她說:“媽,不是,我說的有事不是你想的那個有事。你先聽我解釋。”
薛梅微微怔了下,隨后松開了他。
“?”
申正揚雙手扶著薛梅的肩膀,特別嚴肅又認真地跟她說:“媽,謝謝你這么長時間一直照顧我。我知道你為我付出了很多,可我不想再這樣了。是,咱們現在是一無所有。沒錢沒地位,更不會有人在意咱們的尊嚴和臉面,任何人都可以隨意的來踐踏我們。但我受夠這種日子了,我想改變這個現狀,讓咱們兩個過上普通人的生活。你知道嗎?當我看到滿天的鈔票砸在我臉上,看到那個胖女人可怕又善變的嘴臉,看到念音站在我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視我時,我的尊嚴,我的信仰一剎那間就坍塌了下去。也隨之突破了我僅剩一層的心里防線。以后你可以不再那么辛苦,讓我來撐起這個家。我會好好學習,努力生活,為咱們兩個的未來奮斗的。”
薛梅心疼地看著眼前這個孩子,覺得他開始懂事了,頓時長大了不少。
第二天申正揚特別早就來到了教室,開始復習昨天講過的知識點和經典習題。由于太入神,所以沒注意到很早之前就站在他后面的周櫻如。
“正揚真的是有好好努力呢!”周櫻如突然開口道。
申正揚被她這猛一出聲下了一跳,不過很快平復下來,朝著她淺淺笑了一下,歪著頭說:“對呀,也有好好聽你的話哦。”
周櫻如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感受著心臟咚咚咚地跳個不停,腦袋里不斷回想著:“也有好好聽你的話哦…也有好好聽你的…”
不知道為什么,申正揚說的每一句話都能正在搔到她心臟最敏感的地方,控制著她不由自主地心悸。而現在在她的心底就像枯黃的草地被人添了一把火一樣,燒得熱切。火花直蔓到她的脖頸,耳朵,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