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東城有座寺廟叫凈慧寺（六榕寺），住持叫德超，已八十有六。

凈慧寺內(nèi)有座塔叫千佛塔（花塔），六年前一場大火將這座木制結(jié)構(gòu)的千佛塔付之一炬，只余一個空殼。

每每大風(fēng)起，無數(shù)黑灰從天而降散落四周，直到現(xiàn)在都沒把六層塔里的黑灰吹干凈。

寺院周圍居住的百姓頗有怨言，但奈于寺中有高僧德超禪師，百姓們只能忍著大風(fēng)期間吃黑灰。

久而久之，百姓也就習(xí)慣了，也懶得去寺里告狀了。

自玄奘于那爛陀寺取得真經(jīng)歸來，唐時寺廟瘋涌林立，有了諸多手持度牒的和尚游走于廣州。

和尚們都想入主凈慧寺，很可惜被德超占得先機，以至于紛紛擾擾了很多年，直到六年前的大火，這種紛擾才塵埃落定。

有寺就有住持方丈。

有住持方丈就有和尚。

有和尚就有信徒。

有信徒，信徒們就想著給凈慧寺修繕千佛塔。

德超禪師拒絕了所有信徒的募捐，將這座黑不溜秋的千佛塔保留了六年。

曾斌對古代工匠巧技五體跪服，刮下塔內(nèi)那層黑灰，木料竟完好無損，狂風(fēng)暴雨依舊屹立了六年，實是匪夷所思。

從塔頂可俯瞰整個廣州城，嶺南水師就在廣州城東南，看著不遠，一個拳頭就可以覆蓋視線，其實距離廣州南城門還有六十里路，對來往的客商是一段艱辛的路程。

嶺南水師為了防敵從水陸入侵廣州城，特意將通往廣州通達之路弄得面目全非。

商隊每次過這條坑洼路都唉聲連天，走得腰酸背痛，馬牛因斷腿不知死了多少。

曹巖認(rèn)為嶺南水師的做法很愚蠢，曾斌也這么認(rèn)為。

嶺南水師與官府漕運共用一個港口，更是蠢得不能再蠢了。

廣州的海藻已被曹巖全部收購，堆滿了半個足球場的倉庫。

曹巖的野心很大，所以從其他地方收購干海藻，以圖進軍別的州府。

“你收購這么多干海藻小心虧本，而海帶湯并非主食，喝得起各中肉類熬制的海帶湯的人不多，你定價太高了。”

“我自有打算，你不用擔(dān)心，知道每月收錢就行了。”

“你想去長安發(fā)展？”

“還是你了解我，長安人才適合喝美味的海帶湯，嶺南和江南不配喝。”

“紅燒肉和海帶湯還是單一了些，我這里還有一個做鹵肉的配方，我要四成利。”

曾斌對曹巖胡扯很無奈，將竹紙遞給曹巖。

曹巖打開竹紙嗤笑說道：“你這字怎么還是和狗爬一樣，能不能好好練練。”

“我已經(jīng)很努力了，我和很多普通人一樣，對某些事比較精通，對某些事確實很難達到及格的標(biāo)準(zhǔn)。”

配方上有多種曹巖聞所未聞的配料，上面寫明要將配料用紗布包裹，還要松木作為主配料熬制。

曹巖彈了彈竹紙問道：“配料在藥店和香料店可有賣？”

“有。”

曹巖又問道：“松木呢？”

“黔中道和劍南道較多，嶺南西北也有一些，但最好的還是吐蕃西南的松木。如果可以，最好取那里的松木熬制為佳，一根嬰兒壁大小為宜。”

“熬制四個時辰，還要時常檢查鹵汁的濃稠顏色，工序還挺繁瑣的嘛。”

“定價不要太高，市面上的鹵肉價格普遍都很低，你家的比別家的好吃，最多高一兩文便可，這是一道百姓的家常菜，切莫拿紅燒肉與之比較。”

曹巖笑道：“我明白了，為了突出紅燒肉，將紅燒肉和鹵肉放在一起售賣，達到比較的效果，紅燒肉才賣得更好，加上清淡的海帶湯，解膩又回味。”

“我就是這個意思，貧富差距就能體現(xiàn)階層的高低，人是如此，食物也是一樣的道理。”

“我發(fā)覺你很有做思想家的潛質(zhì)。”

“算了吧，教化人這種辛苦差事還是讓朝中官員去做吧，我就在底層混個浪蕩名聲。”

“不去長安真的有生命危險？”

“陛下忌憚曾家已不是一兩年了，自曾家遷徙嶺南這個鬼地方，嶺南發(fā)展如日中天，陛下更是擔(dān)心。

家父每年去長安述職，其實陛下是要敲打家父，嶺南是他李家的，不是你曾家的。”

“曾家自唐時忠君之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相信國公爺不會做違逆天威不得人心的事情。”

“我這么認(rèn)為啊，家父這么認(rèn)為，曾家所有人都這么認(rèn)為，陛下卻不這么認(rèn)為。所以我必須留在長安，在陛下的眼皮底下活動，陛下才不會這么認(rèn)為。”

“曾家忠義之名廣布天下，陛下做得確實過分了。”

“你怎么和柳七娘還有陸真說的話一模一樣。”

曹巖收起竹紙，指了指北面說道：“你真打算重啟梅嶺？陸真并不像那種容易沖動之人，而我父親是不會同意此事的，還有張朔亦是個難纏鬼，你讓詩韻姐姐去對付張朔，是羊入虎口啊。”

“八姐姐可沒你想象的那么弱，況且她手里還有我給的籌碼，張朔很難不上鉤，只是具體事宜得張朔同意了才能商議。”

曾斌笑問道：“你怎么就不反抗一下我坑你四成利的事啊，這可不像你的風(fēng)格。上次才拿三成利，你就抹脖子上吊威脅我。”

曹巖嘿嘿了兩聲，沒有說話。

曾斌氣笑了，說道：“別想了，家里的早餐豆?jié){油條我已經(jīng)賣給劉方了，今晨他就急匆匆來找我畫押去官府備案了，你別想在我身上撈到什么好處。”

“豆?jié){油條能賺幾個錢，再說了，我是那種人嗎？”

曾斌拍開曹巖摟脖子的手，他最是討厭比他高的人來摟他的脖子了，朝曹巖翻了個白眼說道：“你不是嗎？”

曹巖惱羞成怒，罵道：“炒菜配方你不給我也就算了，難道那道扣肉配方你都不舍得嗎？我們可是過命的兄弟。”

“炒菜配方那是國公府姐姐們的專利，我并沒打算給任何人，包括你在內(nèi)。”

見曹巖又死皮賴臉貼上來，曾斌側(cè)向挪了幾步，說道：“人不能太貪，你先把給你的那些東西弄好再說吧，這道菜我還有用。”

曹巖見曾斌如此堅決，也就放棄了。

“今年的教會很冷清啊。”曾斌感嘆了一句。

曹巖撇撇嘴說道：“德超這個老和尚思想跟不上武國的發(fā)展，冷清是必然的。據(jù)聞他拒絕信徒募捐修繕千佛塔，香火能旺才怪。”

曾斌看著下方灑水掃地，耕地種菜的和尚，說道：“六年前的大火是佛教內(nèi)部爭斗引起，千佛塔不修繕，才是德超禪師最聰明的做法。你看看，凈慧寺的香火一直都沒變，信徒也沒減去多少，德超禪師的威望可見一斑。”

曹巖氣樂了，說道：“你這個寂寞的神童剛把我爹痛罵一頓，又想去氣氣德超老和尚？小心鬧出人命，德超可是在冊的高僧。嶺南誰都奈何不了你，一旦捅到朝廷，你和你父親必會成眾矢之的。”

曾斌笑道：“我可沒這個心思，和尚講究清心寡欲，像我這種七/情/六/欲已深入骨髓的人，還是不要招惹這等高僧為好，他的想法可以讓人痛入骨髓，腐蝕你的神經(jīng)，讓你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曹巖慫恿說道：“反正你已經(jīng)成這樣了，我很想看看你這個怪胎在佛法一道是你贏，還是德超被氣死。”

“你還是顧好自己吧。”曾斌拍拍曹巖的肩膀，走下了千佛塔。

“喂，你還沒答應(yīng)去我家給奶奶請安呢，你倒是給個說法啊。”曹巖在后邊喊道。

聽到呼喊聲，和尚們齊齊抬頭，隨后又低下頭，繼續(xù)做自己的工作，就像是沒聽到一般。

“師父，主首多次向弟子提及修繕千佛塔之事，您當(dāng)真不修了？”德超座下唯一弟子廣源說道。

佛教小派林立，最具代表的八大宗派是性、相、臺、賢、禪、凈、密。

即法性宗、法相宗、天臺宗、賢首宗、禪宗、凈土宗、律宗、密宗。

八大派系中，如今就屬禪宗最是吃香，很多派系已難生存。

廣源口中的主首和源總攬寺院庶務(wù)，是庫房的主管，同時監(jiān)督寺院五大堂口。

五大堂口分別是庫房、禪堂、客堂、大寮、衣缽寮。

每個堂口分管不同事務(wù)。

凈慧寺律屬禪宗，廣州城其余派別對凈慧寺自然沒有好感，加上德超位重，更是加以打壓。

千佛塔就是派系爭斗的結(jié)果。

外面?zhèn)髦{內(nèi)部斗爭是乃無稽之談，派系上的爭斗才是最可怕的。

不修繕千佛塔旨在告訴那些派系，不是我德超老和尚怕了你們，而是老和尚我不想破戒而已。

當(dāng)年的血和尚不是白叫的。

“阿彌陀佛。”德超念了聲佛號就進了禪房。

廣源抬頭看了千佛塔一眼，低下頭也念了聲佛號。

雖廣源心境平和，但對曾斌和曹巖時常偷偷進入千佛塔還是很不滿。

將一琔銀子扔進功德箱作為進入千佛塔觀塔的費用，曾斌一邊走一邊不耐煩對追在他身后的曹巖說道：“我不想見到你父親，這老頑固想想都讓人生氣，我生氣起來萬一又罵你父親，你和你父親不計較，我在曹奶奶面前還要臉呢。”

曹巖追了出來，一把拉住曾斌苦口婆心說道：“父親今日不在府上，老人家時常念叨你，你總得體諒一下老人家的心情吧，去了就是請個安，聊聊幾句而已。”

曾斌頓了頓問道：“今日中秋，你父親應(yīng)當(dāng)休班才是，又去哪了？”

曹巖放開曾斌，無語說道：“還能去哪，去西郊了唄。”

曾斌想了想說道：“對了，上次我罵你父親之后，他有沒有什么反應(yīng)？”

曹巖搖頭說道：“我哪知道，我一直東奔西跑的。不過今日給父親請安，他好似沒有什么變化，你問這個做什么？”

“隨口問問。”曾斌敷衍了一句。

曹允不會是去慫恿西郊的百姓了吧，這個該死的曹允，真不讓人省心。

曹巖見曾斌臉色難看，急聲說道：“到底怎么了，你不會是想對我父親下手吧，我警告你，你不要胡來。”

“我才懶得管你父親死活。”

“那你到底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

“我……”

“淫/賊，拿命來。”

淫賊？

兩人同時愣神，轉(zhuǎn)首看向聲音出處。

除了曾斌和曹巖之外，凈慧寺全都是和尚。

今日教會信徒們早早朝拜就回家準(zhǔn)備過中秋了。

莫不是哪個和尚偷食禁果，某女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殺來凈慧寺了？

曹巖咧嘴一笑，看了一眼正殿的廣源，暗想有好戲看了，手上勁道推開曾斌，蒙面女子的劍和人就從兩人中間穿了過去。

曹巖對曾斌喊道：“還不快閃，小心暗劍啊。”

曾斌愣了愣，回過神后快速躲到一塊石頭后面，抬眼就見蒙著面紗的女子旋轉(zhuǎn)半圈衣裙飄飄落在地上。

蒙面女子說的不會是廣源和尚吧。

廣源眉清目秀的，確實有一等一的風(fēng)流容貌，難道他戴上假發(fā)搞了人家閨女被認(rèn)出來，繼而死不認(rèn)賬？

苦主吐苦水，俠女見尤憐，來找廣源替天行道了。

曾斌咧嘴而笑，對一臉懵逼的廣源眨了眨眼。

“淫/賊，休跑，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衣裙未落，蒙面女子腳尖一點騰空而起，提劍再次殺向曾斌。

“不是吧，你就是那個淫/賊？”曹巖大吼一聲，腰間抽出一柄短劍，探手鄭了出去，直逼蒙面女子后心。

曹巖鄭出斷劍剎那對曾斌似笑非笑喊道：“淫/賊，還不快跑，等著透心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