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人對坐前后,有好事者見此情景,將此情形傳揚了出去。
傳謠者言曹允不服曾斌神童之名,兩人于府門前對坐論學(xué)。
傳謠者不久又見曹允揖禮作拜,似是承認了曾斌神童之名,兩人相談甚歡,在府門前頻頻飲茶,笑聲不斷。
笑聲是有,那是苦笑和嘲笑。
曾詩韻說的沒錯,曹允最是痛恨唯利是圖的商賈。
就算答應(yīng)將西郊六千七百八十二人安置在梅嶺,也得不到曹允認可,認為他最終目的還是想壓榨百姓。
只要關(guān)乎百姓生計,曹允從不讓步。
對這個只認死理的糟老頭,曾斌更多的是無奈,斟酌許久對曹允說道:“曹公可知禮部侍郎王安石?”
曹允點頭說道:“略有耳聞,開樂元年內(nèi)憂外患,時任中書王侍郎上疏陛下大力發(fā)展經(jīng)濟與軍事,被陛下置于龍案不理,后被朝中大員上疏彈劾王侍郎有辱斯文將其調(diào)任禮部,不知為何陛下又欲擢其禮部尚書,百官阻撓又付之東流。”
“武安變法利國利民,經(jīng)于民善于國,曹公可想過陛下置之不理,百官極力阻撓,是何緣由?”
“陛下心思,為臣者不敢揣度,王侍郎《臨川集》老夫拜讀數(shù)次,實乃豪文香墨。變法之所以不善,還不是捅破了爾等利益。老夫認為王侍郎所提‘發(fā)富民之藏以救貧民’,實乃國之重責(zé),富人富則富人富,貧民貧則更貧,只有貧富平衡,方利于國政實施,百姓擁戴。”
“曹公認為是富人之錯?”
“在朝為官,當(dāng)以百姓生計為要,聚眾斂財有違綱德,是乃尸位素餐,何以利國利民。”
“再問曹公,緣何有人坐宰相位,緣何有人坐尚書位,緣何有人坐侍郎位,緣何有人只能坐刺史位?”
“集團分化,有能力者若不同流合污難有作為,出淤泥而不染,方是為忠臣之道。”
“最后一問,歷朝歷代有幾位曹公所說的不為名利只為民的忠臣?”
“比干,伍子胥,屈原,狄仁杰比比皆是。”
曾斌搖頭說道:“歷朝歷代撰寫史書,不會將臣子妻妾子女著墨其內(nèi),據(jù)《新武書》記載,比干一妻兩妾,膝下三子一女。伍子胥早年喪妻,時隔兩年取一房正妻,之后又娶三妾。屈原一妻一妾,膝下五子一女,狄仁杰一妻六妾,膝下十二子。
曹公您只知其表不知其根,普通百姓一年開支至少一貫,中層百姓一年三貫,較富裕家室一年六貫。
百姓如此,何況大臣。
錢從何來?
種糧?
曹公自認耕農(nóng)一把手,卻忘了天災(zāi)與人禍,百姓收成靠天威。諸如河北道百姓遇上如此大災(zāi),全靠朝廷撥付糧草。
之后呢?
今九月,河北四月方春耕,半年時間十?dāng)?shù)萬百姓即便一天一餐,也傷及國庫存糧。
曹公體恤百姓,忍得了百姓只食一餐?
如再有內(nèi)憂外患呢?打仗要不要糧食?將士們怎么辦?將士無糧如何應(yīng)敵,如何保武國安危。
即便讓地方州縣豢養(yǎng)百姓,又能支撐多久?
不是每個地方官員都似曹公這等忠臣為民,他們也需要養(yǎng)活家人,不可能如曹公這般將自家米送人,即便送也要有個度。
你曹允一妻一妾,上有老下有小,你看看曹奶奶瘦成什么樣子,你對得起曹奶奶嗎?
百善孝為先,即便是陛下也以孝道為重,如太后與太皇太后,還有后宮妃嬪連飯都吃不上,陛下有心情打理政務(wù)嗎?”
曾斌連灌了幾杯茶,不管曹允臉色有多難看,接著說道:“上述所說全在一個‘糧’字與‘錢’上,種地得糧,百姓除了上繳賦稅與留存一年口糧,百姓又能有多少存糧賣錢?
衣食住行樣樣需要錢來支撐,你曹允連廣州城都管不好,嶺南如此多州縣,你管得過來嗎?
什么是大局觀,你曹允懂嗎?
你曹允官途數(shù)十載為何直到現(xiàn)在只是一州刺史,官居正四品下有個屁用。長安百姓還知道農(nóng)閑時去漕運做工去富貴人家做短工賺點家用,你連自家老母都養(yǎng)不活,還有臉來質(zhì)問我是不是壓榨西郊那些人?
現(xiàn)在我終于知道你為何勤懇為民,卻一直無法調(diào)任長安中樞的原因了。因為你鼠目寸光,只重眼前不看長遠。
武國何其之大,百姓何其之多。只能先富足一批人,然后帶動另一批人富足,誰有能力誰先上。
我今日擺出道來說白了,梅嶺一旦實驗成功,北入嶺南剩余四道就會效仿梅嶺,會有更多人受益。
五道南北通達,于民百利,于國千利。
你曹允懂個屁。”
痛罵曹允實非曾斌所愿,這種頑固不罵不爽,反正他有爵位在身,就算曹允要治他不敬之罪,也要先過了曾榮和朝廷這關(guān)。
魏征面對皇帝仍知進退,曹允就他娘的頑固到底,就認百姓這個死理,活該連任刺史。
“來人,收拾茶具,曹公茶喝多了。”
下人對曹允施禮過后,就將茶桌抬進府內(nèi)。
曾斌仰天嘆息,自己所做的努力估計全白費了,好在還有個張朔可以下手。
嶺南,不要也罷。
“告辭。”
“不送。”
曹允走了,拍拍屁股走得很干脆。
曾斌陰著臉進入聽濤閣,取來筆墨寫了一封信,上好火漆交給聽濤閣管事說道:“快馬將此信與拜帖送往虞州,務(wù)必親手交予張刺史。”
管事走后,曾斌陷入長久的沉思中,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貼身內(nèi)衣早已濕透。
三問曹允,本想將談話引入梅嶺,他已經(jīng)做好死皮賴臉乞求的準(zhǔn)備,沒想突然腦袋抽風(fēng)痛罵了曹允一頓。
曹允官居正四品下,十足十的掌權(quán)者。
事已至此,自憐自哀已無用。
曾斌等不了曹允上門責(zé)難,重啟梅嶺勢在必行,他不會放任這等好機會流失,等中秋一過就去虞州拜見張朔。
只要虞州樣板做出來,他就不相信曹允見不到好處。
此事還得與曾詩韻說一聲。
剛上閣樓,看見曾詩韻慵懶穿著褻衣,閉目躺在竹椅上晃蕩。
見到現(xiàn)代的搖椅,曾斌心情好了一些,加上曾詩韻令人噴血的容顏身段,心情就更加的好了。
“談得如何了?”
曾詩韻鼻子聳動了一下,就如一條狗聞到了骨頭的味道。
“說不明推不動。”
曾詩韻睜開眼睛,笑道:“我早和你說了,曹允最是痛恨商賈,他眼里除了百姓,就只剩百姓了。”
見曾斌轉(zhuǎn)過臉去,曾詩韻微微一笑,起身施施然走向曾斌,對著他耳邊吹蘭氣軟軟說道:“姐姐身材如何?”
曾斌雖血氣方剛,但道德不缺失,對她翻了個白眼,繞過其身躺在搖椅上說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弟雖喜美艷女子及其緊致身段,但八姐姐你太兇了,何況我們還是一家人呢,倫常這種遭雷劈的事情,小弟可不敢想更不敢做,對姐姐您只有無限的敬意。”
曾詩韻嗔怒道:“口是心非。”
曾斌又翻了個白眼,“八姐姐別玩兒了,說正經(jīng)事要緊,曹允方才被小弟罵了一頓,定不會再支持咱們的,我們只能對張朔下手了。”
曾詩韻吃吃笑道:“你想利用姐姐的美色去色/誘張朔?”
曾斌笑道:“誰叫小弟年幼呢,只能姐姐出馬了。張朔可不是什么好色之徒,他和姐姐一樣喜歡錢,小弟這里有顆珠子,就當(dāng)小弟的入股費吧。”
“珠子?”
曾斌從袖中取出一顆彈珠,彈珠還是他用來打鳥用的,鳥沒打一只卻跑來這個世界了。
“文武,這是什么珠子。”曾詩韻盯著手上五顏六色的珠子愛不釋手,眼睛又開始放出奸商特有的光芒了。
“珠璣,合浦珠璣。”
“唬姐姐呢,快說,你從哪里搜刮來的,大食還是吐蕃,又或是回鶻?”
“真是珠璣,變異的珠璣,客居那位姓西門的商賈送的。”
“真的?”
“不假。”
“送給張朔太浪費了,姐姐想用這珠璣打造一支簪子好不好,姐姐多給張朔多些銅幣就是了。”
“張朔可不是銅幣就能打發(fā)的,咱家卷宗上對張朔的記載很詳細,非奇物不可打動。本來剩下一顆珠璣小弟想用來做娶妻聘禮的,就送與姐姐吧。”
曾斌又扔出了一顆,曾詩韻單手接住就不肯松手了,嘴里念叨著:“這怎么行,文武你還是要回去吧。”
活了兩世,他怎會不知曾詩韻行的是欲擒故縱之法,這個姐姐什么都好,就是貪財了些。
“不打緊,反正客居那位客人以后還有可能收到此類珠璣,姐姐就拿著吧。”
“那姐姐就不客氣啦。”曾詩韻扭動著腰肢,低下頭領(lǐng)口大開,在曾斌小嘴上親了一口,吃吃笑道:“賞你的。”
曾斌虎軀一震,低頭剎那看到了曾詩韻褻衣里那雙晃蕩的潤碧,紅著脖子跳了起來,惡狠狠瞪了曾詩韻一眼,逃出了閣樓。
“害羞什么啊,以前姐姐親你的時候不見你臉紅。”
放屁,那是小時候力氣小,身不由己。
曾斌逃出了閣樓,嘴唇和身子仍舊酥酥麻麻的,該死的曾詩韻,一天到晚不正經(jīng)。
“還有你。”
一巴掌扇在夸下,曾斌悶哼一聲,齜牙咧嘴夾著腿,離開了這是非地。
“公子,您這是怎么了?”湘兒一臉怪異盯著走路歪歪扭扭的自家公子。
“沒事,撞倒了。”
“啊,要不要緊,湘兒幫您揉揉去去淤血。”
“別動。”曾斌很是無語,走了幾步問道:“青兒還沒回來?”
“早就回來了,公子與曹公在論辯,湘兒和青兒不敢去打擾。”
“人呢?”
“青兒和抓來的人在后院。”
“抓?”曾斌大怒說道:“不是讓她好好請人來府中做客嗎?居然用抓的,還關(guān)在后院,真是反了她了,連本公子的話都置若罔聞,快帶我去。”
湘兒走在前面,越想越不對,問道:“青兒還把人家的腿給打折了呢。”
“什么?”
曾斌快步躍過湘兒,扭著屁股奔向后院。
“老實點。”
曾斌剛到后院,青兒劍鞘已在那人身上招呼了十?dāng)?shù)次,打得那人哀嚎不止。
“奇怪。”
曾斌嘟囔了一句,上前看著眼前白皙瘦漢子,迷惑問道:“青兒,不是讓你去請虬髯客嗎?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