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我已身在天牢。

我下意識摸著隆起的腹部，每一個指間，都流連這那個小小生命帶給我的溫暖。我能感受到他的生命，真真切切。

孩子，我現在，除了你，只有你。

云曦又出現在牢門外，無限快意地向我炫耀她的勝利，“藍漓，我來看你了?！?

我抬眼看她，口中發干。

“現在，天帝已經派兵征伐魔族了，很快，你就會去陪你的魔君，黃泉路上，一路走好?！彼壑械暮奕缤盘焐窕鹨话?，熱辣辣的，燒的人心都痛。

我直視她，篤定道：“不會的，桀不會輸的。”

云曦冷哼一聲，“以前不會，現在可說不定了，我們有他的妻兒做人質，他敢不屈從？”

我眼中涌出淚來。桀，他會在乎我嗎？會屈從嗎？

我強忍著心尖的傷，“你們莫不是忘了，魔族還有一個東平君，她的苦頭，難道你們沒吃夠？”

說完，又是一陣酸楚。只覺得五臟六腑都難過不已。

“東平君？”她嘲弄一笑道：“你難道不知道么？昨日，東平君歷千年雷劫，已經墮入輪回了。魔界，哪還有什么東平君？”

我身子猛然一個哆嗦，回想起那一夜桀與東平君的對話，一陣一陣的寒涼如水一般向我襲來。

以東平君的修為，只要她想躲過雷劫，一點也不困難，可是，她竟為了桀的一句話，甘愿去忍受五雷轟頂的痛苦，墮入輪回。

她的愛，如此深，如此無怨無悔。

她見我不語，微微抬眼道：“其實，你只要待在魔界不出來，什么事也不會發生，可你，偏偏自己送上門來。不枉我煉了那樣久的迷迭香?！?

想到那淡淡的梅花香，我的心倒又平靜了許多，她報復我，我反而心安。她若是不怨我，不恨我，我才會生不如死。

可是，她又何必為了恨，掀起一場戰爭。

我想與她做最后的辯駁，“你把我交給神界，就是為了報復我嗎？你可知道，神魔兩族的戰火一旦掀起，多少生靈會因此遭殃。你恨我，殺了我就好，何必連累無辜的人？”

她笑得發抖，旋即把怨毒揉碎在瞳孔里，“無辜？書華不無辜嗎？我恨不得那一百天棍打在我的身上，我愿意替他死，也不愿一個人孤獨寂寞的活在這世上，長生不老，呵呵，誰稀罕，我不稀罕！”

她近乎嘶吼，無盡的恨糾結著愛而不得的痛苦。整個人似山崩地裂，搖搖欲墜。

我看著她，看著她哭，看著她顫顫巍巍的步伐，也哭的不能自已。她為張書華哭，我又為誰哭，我抱著希望還想去渴求那萬中之一的可能，可是，我害了桀，也害了東平君。

如果，一開始什么都沒有發生，今天的一切，會否改變。

云曦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六神無主的離開了。她失去了所愛，活著，對她而言，無異于披著一副皮囊，過著行尸走肉的生活。

我靜靜坐在天牢陰暗的一角，和我的孩子一起，等待著命運的到來。

我等來了桀。

他提著長劍，銀灰色的盔甲沾滿了鮮血，劍尖也有血在低落。我胃里一陣翻騰，懷這一胎，我害喜害得格外厲害。

他提起長劍，砍斷了牢門上的鎖，徑直向我逼來，一把將我抱住。我想掙扎，奈何他的力氣太大，幾乎將我揉進他的胸膛里。

我只好由他抱著，這久違的溫存，我依舊貪戀著，已經不由自主的上癮。

我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沒的，東平君如何如何都不重要，我得來這一切太不容易，我只要我眼前的，我還能摸得到的。

我不該那樣患得患失，桀，他愛我也罷，不愛我也罷，只要我愛著他，只要我的孩子安好，什么都不重要了！

“桀，我錯了。”我帶著哭腔。

他吻著我的眉，低聲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的淚水如海嘯一般涌出，內心卻無比痛快，壓抑了太久，終于得以釋放，且是當著桀的面。

桀用染著血的手抹去我的淚水，又在我的額頭印上一個吻，“我帶你回家?！?

我點點頭，由他拉著我的手往天牢外走。

才邁出天牢門口半步，便見到阻擋我和桀去路的密密麻麻的天兵天將。

桀的眼光鎖定在云層之上的一群人身上，眸光如冰錐一般銳利，他對那些人道：“沒想到我居然有這樣大的面子，竟連上古神祗也親自來了?！?

我大駭。上古神祗自天帝繼位后，就不問世事，隱居于宇內宇外了。如今，竟盡數出動，可見，這場戰事，蓄謀已久。

我與桀，在劫難逃了。

上神們我是認不全的，只能憑借他們的外貌推出他們的身份，只是略略掃過一眼，便大致認出了火神祝融，水神共工，風神西王母還有四大星宿神君中的三大神君，剩下一位，未見其蹤影。

桀回頭看我，囑托道：“保護好孩子?！彪S即迎上了如蜂一般涌來的天兵。

我的淚水潸然而下，我知道，注定了，我和他會命喪于此。

桀的背影實在是太過孤獨了，讓人看著竟忍不住的悲傷。

天兵們自然不是桀的對手，桀在那里就是像青松一樣的存在，任是風雪如何摧殘，依舊屹立不倒。

眼見著天兵們不是桀的對手，上神們終于加入了戰斗。

上神之力是何等的震撼，平生若是沒有見過，想不出它的萬分之一，只覺得天地欲有撕裂之勢，太陽無光，眾星顫抖。

桀固然從無敗績，可是他的體力卻已經不支，身上又有多出傷口。上神們來勢洶洶，猝不及防之余，他也力不從心。

像是接受了必死的命運一般，桀看向了我，然后笑了。

不，不，我不要這樣的結果，桀，我不要你死，你難道沒有遺憾嗎？我們的孩子還沒有出生呢？你怎么忍心拋下我和孩子……

眼前沒有的色彩，耳邊沒有了聲音，連風，都是凝固的……

我沖向了桀，我要和他一起受那一擊。我唯一后悔的，唯一遺憾的，就是孩子。

他的名字我還沒有想好，也不知道他是男孩還是女孩，不知道他長得像誰，也沒有聽過他的哭聲……我曾經想過他出世后的日子，想過他長大以后的日子。我要帶著他去北幽州看海，去不周山看天，去天山看雪，去九重天看云……去聽風，去聽雨，去放風箏，去堆雪人……去做好多好多的事，我要他成為這世上最快樂的孩子。

我是他的娘親，桀是他的父親。

可是，我們三個要死在一起了……這，似乎也不錯。至少，還在一起。

我撲到桀的身前，緊緊的抱住他。我和他的眼睛相距的那么近，近的我甚至可以看見他眼中的血絲，還有，他的絕望。

我也沖他笑了，“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桀閉上眼睛，湊在我耳邊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道：“榕，她其實……是……我的妹妹。”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知道這些，沒有驚訝，沒有喜悅，沒有慨嘆。我已經失去了所有情感，除了愛。

我和桀緊緊相擁在一起，墜入火神用烈火造就的熔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