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佳節,普天同慶。京城中家家戶戶掛上燈籠,系上彩綢,一片喜氣洋洋之景。
談錦瑤還是被放出來了。清晨,談錦萱去青竹院給老夫人請安時正好碰見府中姨娘小姐們都在。談錦瑤看著收斂了許多,上穿煙霞縷金云紋花襖,下著赤金撒花百合洋縐裙,裙邊系著紅喜香囊;天庭飽滿,波光流轉,依舊是畫中走出來的美人兒,就是比原先消瘦了些,卻更顯得亭亭玉立,楚楚動人了。此刻正靜靜地站在一旁,但當瞧見談錦萱走進屋子里時,眸光里還是有藏不住的憤恨。談錦萱無奈嘆口氣,自己何故被人憎恨到這般田地?明明從小到大,自己是受欺負的那一個。論憤恨,應該是自己恨談錦瑤吧,怎么反倒讓人家先恨上自己了?老夫人今日心情很好,看來她已不在記恨談錦瑤的所作所為了。嫡女就是不一樣,若是換了自己,早就被扔到墻角,啃得不剩骨頭了!
因是新年節慶,姨娘小姐們自然都精心梳妝打扮。著了新衣裳,色彩艷麗,款式新穎,一個個爭奇斗艷,整個屋子里飄蕩著濃郁的胭脂水粉味兒。而談錦萱依舊素面朝天,未施粉黛,衣裳也是以素凈清雅為主。在一群碧鬟紅袖、紅飛翠舞中顯得格格不入。談錦萱進門一一向老夫人及各姨娘拜過禮之后就安靜地站在一邊。還是以往的沉靜寡言,恭默守靜,不主動套近乎,也不刻意奉承熟絡,只是安靜地站著。老夫人伸手招呼她過去,笑著說:“錦萱啊!大過年的,得穿得喜慶點,這樣才能驅走霉運,一年下來順順暢暢!”
“是,老夫人。”談錦萱乖巧地點點頭。
不多久,茶水、點心就送上來了,老夫人難得高興,熱情地招呼媳婦孫女們多吃多喝。老人家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家人和和氣氣、團團圓圓,把日子過順了。老夫人自然也不例外,此刻對談錦瑤態度和藹,慈眉善目,就連對大夫人也都“阿榮阿榮”地喚著。不知怎的,談錦萱心里就莫名惱火起來!
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談錦萱用錦帕擦擦嘴角,繼而就皺起了眉頭。老夫人瞧見后問道:“錦萱,很燙嗎?”
“不燙,老夫人,只是……”談錦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只是什么?”老夫人問道。
“只是味道有些苦了,不夠甘甜。”談錦萱緩緩道。“咦!母親不是說府內欲存著珍貴的茉莉花茶嗎?為什么不給老夫人送點過來呢?”談錦萱眼里藏笑,抬眉對著大夫人道。
沈氏心里一緊,上次在錦園里確實這樣說過。茉莉花茶屬稀少珍茶,皇上專門分出來些賜給了朝廷的一品大臣。談府根本就沒有此茶,自己也不過是偷偷向宮里媄妃要了點,那時想借機教訓談錦萱才那么說。結果現在倒好,這賤丫頭竟然給自己下絆子。如今經她這么一說,倒好像是自己太過吝嗇了。沈氏吞吞吐吐道:“哦!這個……”
“喲!姐姐這是幾個意思呢?我們喝不喝倒無所謂,可您竟然連老夫人都克扣,枉老夫人如此疼愛姐姐,如今該多么傷心哪!”汪氏杏眼圓睜,捂住心口道。
沈氏心里恨透了談錦萱,這賤丫頭竟然敢欺負到她這個當家主母頭上來,而且還如此明目張膽,簡直太過放肆!回過神來著急解釋道:“老夫人,媳婦只是,只是還沒來得及送過來!媳婦這就差人拿過來!”
老夫人沉下臉道:“不必了!我不敢向你討東西!你自己留著吧!”這話很明顯,老夫人已經生氣了。
沈氏還是差人回去拿了。半響過后,邱媽媽回來,捧著個陶瓷小碗。“怎么?就這么點兒?”汪氏小聲吆喝道。
沈氏斜瞥了她一眼,汪氏立即知趣地住了嘴。舀一小勺茶葉,沖一壺煎水泡開,屋內瞬時馨香四溢,恍如置身花海仙境,使人身心頓感舒暢。老夫人心情似乎也緩和多了,臉上的表情驚訝又好奇。談錦萱湊過去一瞧,道:“不對啊!這杯中怎么沒有美景呢?”
“美景?什么美景?”眾人紛紛好奇問道。
沈氏差點氣背過去。美景?哪來的美景?她又不是變戲法的!抬頭卻見談錦萱睜大著清粼粼的眸子,臉上的表情,有疑問,有好奇,還有似笑非笑的幸災樂禍。壓抑著內心的惱火,沈氏強顏嗔怪道:“錦萱,瞎說什么呢?哪里來的美景?”
談錦萱黛眉輕皺,故作疑問道:“母親,您難道忘了?半個月前,在錦園涼亭里,邱媽媽泡茶的時候,杯中赫然出現了一朵艷紅牡丹,可是非常神奇呢!但是,今天這,怎么沒有呢?”談錦萱的話有兩層意思:一是強調時間是半個月前。你半個月前就已經自己享用茉莉花茶了,怎么到現在還沒來得及送過來,什么事能耽擱那么久?分明就是你太過自私,根本沒打算送茶給老夫人;二是這茶水竟然不顯現景觀,說不定……是假的呢!
果然,汪氏諷刺道:“姐姐,您這茶水太貴重了,我們享用不起,您還是留著自己享用吧!”
“撤走!”老夫人真生氣了,聲音罕見地嚴厲。沈氏銀牙緊咬,拽著談錦瑤退下了。
回來的時候,小離有些擔憂,道:“小姐,您為什么要去招惹大夫人呢?奴婢瞧見大夫人臉色十分難看,像是要把人吃了!”她是覺得,談錦萱如今雖得老夫人寵愛,但沈氏也絕不是紙老虎;談錦萱恨沈氏,但現在還不是跟沈家硬碰硬的時候。
“難道只有等她向我出手,我才要奮起反擊嗎?”談錦萱冷冷道。此刻她不會去考慮這些,只要能讓沈氏吃癟,她絕不會放過任何機會。沈榮生氣如何?沈家厲害又如何?她談錦萱是一無所有,所以她才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會顧慮,拼著這條命,跟他們周旋到底!
十五上元節,花燈滿京城。談府收到了清平公主的邀請帖。清平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妹妹,二十年前嫁給城陽侯長子劉海。可大婚后不久,駙馬劉海就患癆病不治身亡,清平公主傷心欲絕,發誓終身不再改嫁,繼而搬出城陽侯府,居于長公主府。清平公主一直喜好清凈,為何這次要在府中舉辦宴會呢?
談錦萱正陪著老夫人在青竹院散步,正好瞧見白媽媽拿著請帖過來。老夫人笑著說:“明天你就陪我走一趟吧!”
談錦萱擰起眉頭,道:“老夫人,母親可能不會……”
“不必管她!談家不是她一手遮天的!”老夫人拉下臉道。談錦萱微笑著點點頭。
清平公主府位于京城的西南邊,遠離京城繁華地段,距離談府大約有半個多時辰的車程。十五這天,談錦萱早早起身梳洗。小離捧著一匣子首飾過來,談錦萱皺了皺眉頭,她并不喜歡滿頭插滿珠玉寶釵的感覺。平常在府中,便不會特意去佩戴首飾,但今日要前往清平公主府赴宴,自然不能太過隨意,免得落人話柄。談錦萱接過首飾盒,挑來挑去,卻怎么也挑不到合適的。小離瞧著自家小姐神色猶豫,便微笑著拿起一支靛青色梅花鑲珍珠流蘇玉簪,在談錦萱面前晃了晃:“小姐,這支玉簪漂亮吧,正好配小姐傾城之顏!”
談錦萱微嗔道:“就你嘴甜,說話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小離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取來青白相間色輕裘大氅為談錦萱披上。雪兒跑進屋捧著個鏤空花紋白銅手爐,抖著身子道:“小姐,這京城可真凍人,現在外面下雪了,小姐還是多加點衣裳吧。”
小離瞧著雪兒被凍得渾身發抖地樣子,“撲哧”一聲笑了:“雪兒,你也太夸張了吧!瞧你說話連聲兒都顫了!”
談錦萱笑道:“不用了,雪兒,你要是冷的話就回去多添些衣裳吧!”涼州確實要比京城暖和得多,看來雪兒還沒有完全適應。
這時,林媽媽走進來道:“小姐,老夫人派人過來問話,小姐若是收拾好,便可出發了。”
“知道了!”談錦萱答應著,便領著小離和雪兒出了屋門。
談府門外,停著老夫人的馬車。談錦萱快步走過去,白媽媽撩起車簾,老夫人探出頭來,朝她揮手道:“快,快上來,外面冷!”談錦萱有一瞬間凝滯,老夫人這是在專門等她嗎?
馬車里,炭火燒的正旺,談錦萱解下氅衣。車內溫度太高,談錦萱臉上很快就染上了紅暈,額頭上隱約蒙著一層細密的汗珠。老夫人側過頭,認真地瞧著她,“錦萱,別擔心,清平公主人很隨和。”老夫人以為談錦萱心里緊張,安慰道。
談錦萱微笑著點點頭,老夫人才放心的笑了,捧過熱茶,徒自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