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閣里屋。雪兒跪在地上,低著頭,一聲不吭。小離端過來一盞茶,遞給談錦萱。談錦萱慢悠悠地品著茶,并沒有打算開口詢問的意思。
雪兒滿臉自責,終究開口道:“姐姐,我錯了!我不該瞞著姐姐的!”
談錦萱并未理睬,只是淡淡道:“收拾一下,就回去吧,這個月的工錢我會讓林媽媽清算后給你的!”剛才談錦萱分明看得清楚,這雪兒是會功夫的,反應迅速、身手敏捷,絕對師承名門。如今想想自己真是太過疏忽了,雪兒來歷不明,身上疑點很多,她不得不防!
雪兒像是被這一句話嚇到了,扯過談錦萱裙角,慌張道:“姐姐,求您不要趕雪兒走!雪兒沒有家人,也沒地方可去。就讓雪兒留在姐姐身邊吧!”
談錦萱猛一下站起來,道:“雪兒,你也看到了我在談府步步艱難,你說,我怎么會讓一個身份不詳的人留在我身邊?”
雪兒緊攥著談錦萱衣角的雙手緩緩松開,繼而無骨般垂落下來,整個身體也向后傾倒,跌坐在地上。臉色徒然轉白,道:“我本是涼州知府司徒靜的女兒,我叫司徒雪。自小我性子頑皮好動,對琴棋書畫不感興趣,卻熱衷于舞刀弄槍。父親起先極力反對,然多年來膝下無子,之后父親也漸漸明白,便不再強行限制我讀書習文。后來父親有緣結識當時聞名江湖的云陽先生,一番考量后,就決定將我送去求學。我跟隨師父學藝七年,可就在一年半之前,我回府時,映現在我眼前的是血流成河,橫尸遍野之慘景。我們司徒一族,全被滅門……”雪兒說著,全身顫抖不停,緊緊縮成一團。談錦萱明白那種錐心的痛。
“后來呢?你要報仇?”談錦萱問道。雪兒一定有目的,她完全可以遠遁江湖、平靜的過完一生。可是她卻選擇來到京城這種是非之地,并想方設法靠近自己,除了報仇還能有什么?談錦萱心里想。
雪兒緩緩起身,腿腳發軟,一個不穩險些跌倒,幸好小離反應快及時扶住了她。雪兒推開小離,踉踉蹌蹌進了屋子,過后捧著一個包裹出來。待拆開后,有個楠木匣子,里面盛放著一封書信和一把斷了的刀具。
“這是?”小離不解道。
“這封書信是父親遇殺前一個月派人寄給我的,只道是貴重物品,叮囑我妥善保存。我便只當做重要文書保管,并未細究,誰知僅僅一個月時間就……”雪兒已到傷心處,捂住臉低聲嗚咽起來。
“沈家?”談錦萱展開書信,吃了一驚。
信上內容十分簡短,意思卻很明確。上面寫著:此件事情,望大人相助,定有重謝!而署名為當朝昌平侯——沈世卿。
“沈世卿,是他,一定是他屠滅了我司徒一族。他誣陷我爹勾結南羅奸細、通敵賣國。可是我爹區區一個涼州知府,有何野心,更有何能力能通敵賣國呢?我爹娘含冤而死,我作為女兒不為他們平冤,豈有臉面茍活于世?將來死后,也是無顏面對雙親!”此刻,雪兒臉色通紅,眼里已漸漸燃起熊熊烈火。
談錦萱拿起書信端詳了許久,過后道:“這封書信加蓋了印章,想必是真件。司徒大人應是預感到不安,所以才匆匆派人將這份書信交到你手上。”繼而合起書信蹙眉道:“雪兒,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為什么要殺你司徒全族呢?”
雪兒沉默了。其實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仇恨才會讓對方下如此狠手。在雪兒看來,父親一向清正廉潔、受人敬重,何故招來殺身之禍?
“官場情勢復雜,我也不作多論。司徒大人若是清廉公正的好官的話,有一個最大可能。”談錦萱緊緊盯著雪兒:“令尊應是發現了某個機密事件,對方想要將他收為己用,若令尊不肯或是想要上奏天聽的話,對方也只有孤注一擲,殺人封口了!”
雪兒根本就不明白這些彎彎繞繞,她大多時間是在江湖上闖蕩,哪會懂得這些?
“這把斷刃?”談錦萱取過來,仔細查看。
雪兒攥緊拳頭,牙齒在唇間打顫:“是從父親尸體上取下來的,這把刀的主人,定是兇手!”
“姐姐,我現在很確定,一定是他!一定是沈世卿!我會殺了他!報仇……”雪兒崩潰地喊著,前襟已濕了大片,眼睛哭得紅腫。此刻連小離這擅長哄人開心的丫頭都不知該如何安慰。
“那你想怎樣為你司徒一族報仇呢?沈世卿如今是昌平侯,況且他還有個嫡親哥哥沈鈞。跟沈家硬碰硬,無異于以卵擊石,到時候你恐怕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談錦萱看著雪兒道。
“你接近我,是想……”談錦萱突然道。
雪兒低下頭,道:“我只是想著,或許姐姐可以幫我見到皇上……”
相較自己報仇,由皇上來處理這件事確實是最佳選擇。若能圓滿解決,一來為司徒一族平了冤屈;二來也會使沈世卿受到懲罰,看來雪兒心中已有打算。“你就相信我?如今你可是罪臣之女,你就不怕我告密?”談錦萱轉身,注視著雪兒問道。
雪兒心里一慌。自己并不怎么了解談錦萱。談錦萱當初愿意救她,愿意給她全部的銀兩,她從心底里覺得談錦萱會是個可信之人。就算最后身份被發現了,談錦萱至少應不會出賣自己。原本想著等再熟悉熟悉就告訴談錦萱自己的真實身份,沒想到這么快就被發現了!
談錦萱搖搖頭:“皇上身居皇宮深院,我只是個小小的尚書府庶女,何以有資格面見圣上?我可以告訴你,我長這么大,還不知道皇上什么樣兒呢?”
雪兒驚訝地張了張嘴,思索半響道:“那談大人,其他……”
談錦萱瞥了她一眼,道:“父親久居官場,深諳為官之道,在這種事情上,他只會明哲保身;父親官場同僚雖有很多,有時宴會上遇到皇親貴族也很常見,但你想想:于他人而言,誰會愿意堵上自己全家人的性命去為一個被皇帝誅滅全族的人喊冤?于你而言,你是司徒家的人,你的身份一旦泄露,勢必會招來殺身之禍,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下,你敢相信誰?”
雪兒死死地攥著衣角,那勁道幾乎能將衣裳揉破。“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我會想辦法直接面見皇上!”
談錦萱瞧著雪兒,突然間就笑了,嘆了口氣說道:“就算見到了皇上又怎樣呢?別人會給你說話的機會嗎?你能確保皇上會相信你嗎?若他不信你,說你誣陷國之重臣,欺君罔上,你會有命嗎?就算他相信你,還了你司徒家清白,你是不是就覺得你的目的達到了?”
雪兒疑惑地看向談錦萱,談錦萱繼續道:“你手中的證據最多只能證明你司徒家是清白的,到時候,沈世卿隨便編了理由或者推出個替死鬼。到時,時過境遷,已找不到任何證據,皇上最終只會給沈世卿一個不痛不癢的懲罰,損傷不了沈家一絲一毫;然而那時候,你的身份已暴露,沈家便會至死追殺你,你同樣保不住性命。若是這樣,你覺得你的仇報了嗎?
雪兒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怎么會?他殺了我司徒全族……”
談錦萱冷笑一聲,凝視著雪兒,道:“你也太天真了!你以為皇上會為了一個小小知府就能殺了昌平侯?你別忘了,昌平侯和沈國公是同氣連枝的,只要他們沒威脅到皇上的利益,皇上是不會動搖國之根本的!”
“我,我……”雪兒不可置信地看著談錦萱,“那,那照這意思,我就永遠報不了仇了?”
談錦萱端過茶來,此刻茶已透涼。談錦萱微呷了一口,潤潤嗓子,慢慢道:“也不是沒法子。法子多得是,就看怎么用了!”
“姐姐,你有法子?你能幫我嗎?”雪兒著急問道。
“我可以幫你,不過你得保證今后一切都得聽我的!如今沈家君恩不衰,要想扳倒沈家不能操之過急。收起你那江湖秉性,老老實實當個丫頭。”頓了頓,談錦萱轉過身來,道:“不過你再怎么說也是知府千金,給我當丫頭實在是委屈了你!”
雪兒忙跪倒,道:“姐姐肯幫我,雪兒感激不盡,雪兒愿給姐姐當丫頭,什么都聽姐姐的,至死追隨姐姐左右!不過……”雪兒抬起頭:“姐姐如此幫我,若是……”
“你不用擔心,我不只是幫你,還有我自己!”談錦萱睜著雙眼,眸光陰冷,墨藍色的瞳仁深邃幽遠不見底,聲音寒得刺骨:“因為,沈家也是我的仇人!”自己與大夫人血海深仇,而明氏的死八成和沈榮、媄妃脫不了干系。如今,自己與沈家早已勢同水火、至死不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