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惠直直的看著眼前的女子，眼中似是進行了一場激烈的斗爭，從幾秒的震驚到幾秒的迷惑，再一轉眼，已是一片云淡風輕。而他對面的女子，卻是一直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面色溫柔。

“……樺姑娘”

“你可以叫我樺雪。”

皇甫惠沉默，隨手拿起酒壺，給自己添滿了酒。雙手摩挲這酒杯，終是沒有端起來。

“你們樺家，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樺雪眨了眨眼：“何出此言？”

皇甫惠輕輕嘆了口氣，道：“姑娘知道的秘辛再多，也不如眼見一次的印象更深。老皇帝若是決心滅掉一個家族的話，絕不可能失手，甚至漏掉一人。別國更是如此，樺家人的幾近完美，是任何一個皇權的最大威脅，因為……”

“和樺家人站在一起，只會更加的體現他們的丑陋。沒有哪個君王愿意讓自己的國土姓了樺。”樺雪面不改色的接過了話題。

“三殿下盡管放心，各國的樺家的確已然消逝。至于我，姑且算是個例外吧。”

樺雪起身，緩緩走向皇甫惠，大紅的裙擺將地上的花瓣輕輕帶起，似是在跳一支優美的舞蹈。接著，她俯下身子，直直的盯著皇甫惠，輕輕說道：““得樺家者得天下”，這樣的一句話，對你而言，不就是最大的財富嗎？”

說罷，樺雪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一縷聲線緩緩飄蕩在空氣中，伴著梨花的清香暈染開來：

“三殿下想好后，可回原來的屋子找我。”

皇甫惠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閉了雙眼。眉頭微鎖，似是思索，又是權衡。半晌，他睜了眼，眼眸中重現了久違的生機。皇甫惠輕輕開口：“夏隱，出來吧。”

木門輕啟，黑衣男子臉上是掩不住的震驚。皇甫惠輕嘆一口氣，道：“無論怎樣難以置信，她都是樺家人，堪比仙人的樺家人。權當是從北川來的罷。”

夏隱艱難開口：“歷代夏家護衛都曾奉命尋找北川，找過建國八十年，從未曾捕捉到北川的蹤影……太子殿下，這姑娘太可疑，您要慎重啊！……”

“夏隱，”皇甫惠打斷，“誰救了要被滅滿門的夏家？”

夏隱沉默。

“那么，誰救了將死的我？”

夏隱繼續沉默。

皇甫惠停頓片刻，道：“樺姑娘應是來幫助我們的，無論什么目的，她應是無害之人。北川之地，找不到也并不代表不存在。”

夏隱輕輕點頭，面色恢復了正常。

皇甫惠略一沉吟，說道：“從此不可再稱我為殿下，少爺即可。夏家再出，恐怕會被四皇子注意到。自此，你夏家改姓薛可好？也算是紀念下樺雪對你夏家的救命之恩。”

夏隱啟唇，梨花雨中的他的聲音變得更加的虛空，卻又平添了幾分活力，似是一種重生。

“是，少爺。”

……

正中的那棵參天梨樹，綴了一樹雪白，隨著輕飄的風布下一場梨花雨。樹下的女子一襲火紅，似是能融了這雪白的落花。

“苑主，蛇已擒得。”一個輕盈的身影伴隨著清脆的聲音忽地閃現，手中提了一個別致的金絲八角籠。籠內是一條通體通體漆黑的小蛇，正吐著幽藍的信子。

樺雪抬頭看著那蛇，眸中一抹金光一閃而過。樺雪微笑，開口道：“云竹辛苦了，將其封印，交與云峙吧。”

“是，苑主。”一陣風起，地上的梨白隨風而舞。而再一轉眼，那名喚云竹的女子卻早已不見。

“樺姑娘。”明朗的聲音從落英深處響起，皇甫惠從中走出，一襲墨藍如最深的夜幕，襯得這如明月一般柔朗的人愈發的明凈。樺雪聞聲回頭，愣了片刻，隨即笑道：“這才是三殿下嘛。坊間傳言三皇子皇甫惠是明月之人，更是有“皚如山上雪，皓如云中月。芝蘭氣自華，玉質天下生”之稱。我還一度以為救錯了人，原來只是心灰意冷的落魄讓月失了光華。”樺雪起身，邁著輕巧的步子走到皇甫惠面前，盈盈一拜，道：“民女見過公子了。”

梨花瓣隨風輕舞，男子身著墨藍錦袍佇立，女子一席火紅衣裙盈盈下拜，似是一幅極美的畫，叫人恍惚間定格了時間，忘記了流年。

“那么，夏公子。”樺雪起身，走向夏隱。

“姑娘錯了，我夏家已改姓薛。”夏隱淡淡開口。

樺雪一笑，腳步不停：“云松會帶你去見薛家的人，你的任務是練出一支精兵來。”樺雪頓了頓，接著說：“以一敵百的那種。”

薛隱呼吸一滯，但眼前的女子目光晶亮，神色篤定。一絲聲線細若蚊蠅，直直飄進薛隱的耳中：“樺家護衛，將傾囊相授。”

樺雪轉身，不留一點點拒絕的時間。“三公子隨我來，酒菜早已準備好。”說罷便拽著皇甫惠進了屋中。

“薛隱閣下，請隨我來。”一旁的林中走出一位俊朗少年，向薛隱微微頷首。薛隱不語，轉身走向少年，二人的身影漸漸隱于林中。

月華如水，溫柔地瀉了一地。梨花林中的小屋內，柔光款款。皇甫惠看著屋中大大小小的夜明珠，扶著手中透亮的琉璃盞，品著一道道精細的菜肴，不覺慨嘆萬千。

“惠上一次享受這樣的待遇，已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樺雪夾起一塊清蒸鱖魚，送入口中享受著。

“樺姑娘似乎很愛吃魚。”皇甫惠面帶微笑。

樺雪滿不在乎：“古人有詩云：“梨花流水鱖魚肥”此時正是吃魚的好時節啊！”

“樺姑娘，若惠沒有記錯的話，原句應該是桃花流水吧。”

樺雪不滿的看了一眼皇甫惠，道：“你在我梨花苑看見桃花了嗎？”

皇甫惠笑著搖搖頭，也夾起了一塊魚肉細品。

樺雪繼續道：“三公子只需叫我樺雪就好，姑娘來姑娘去的多生疏。出了梨花苑，就得叫雪華。你要是什么時候不小心走了嘴，我可不幫你解決。”樺雪眨了眨眼，忽地擺出一副警惕的樣子，說道：“還是說你對我家樺芯姐姐念念不忘，打算把我當替代品？”

皇甫惠聞言抬眼，打量樺雪片刻，道：“你和她一點都不像。樺芯是煙雨朦朧中的女子，溫婉端莊，舉止都是規規矩矩。你嘛，如烈日一樣耀眼，還有些灼人。”皇甫惠頓了頓，看著手中用極好的碧璽雕鏤的杯盞，繼續道：“不過，你倒是也有這樣的資本。”

樺雪咽下口中的魚肉，輕笑一聲：“果然，你并不傾慕樺芯啊。可惜了她那一片癡心了。”

皇甫惠聞言一愣，眉頭微皺，思索片刻后出聲：“惠哪里語失了？”

樺雪嘆氣，道：“去街上隨便拉一個與她相識的人來問，都會是“溫婉端莊，舉止都是規規矩矩”，你嘛，也就那句煙雨中朦朧的女子稍微出點彩，也算是你與她相處過的證明吧。”

皇甫惠看著眼前的女子，微皺的眉頭漸漸平復，沉默良久，笑著嘆了口氣：“姑娘的洞察力十分強大啊。”

樺雪淺呷一口梨花釀，滿意的點了點頭。“復國之事，三公子打算怎么辦呢？”

“不是說，樺家會鼎力相助嗎？”皇甫惠說的理所當然。

樺雪面露悲戚：“樺家早已不是當年。我本是樺家一脈的旁支，自是不才，那些文韜武略我是半點都沒繼承，妙手回春更是可望而不可及，也就學會些平常醫術。天意弄人啊，樺家傾覆，只剩我這個本想坐吃山空的敗家子。”樺雪眼中閃爍了晶瑩。抬手輕拭，掩住了那側露的狡黠。“所以，如你所見，我只能提供給你金錢上的幫助。而且為了防止你變成紈绔子弟，我可是會跟著你的。”

皇甫惠本是看著樺雪悲戚的樣子失了神，但聽到最后，再看著滿臉真誠地望著自己的樺雪，頓覺奇怪。皇甫惠在心中轉了好幾個彎，終是恍然。他報以一笑：“皇甫的天下要皇甫去謀，姑娘可是此意？”樺雪不答，只是眨了眨眼。皇甫惠舉杯：“如此，便有勞姑娘指點一二了。”

月華如水，流淌了一地溫柔。木屋中的柔光下，兩人對飲闊談，譜了一曲天下凱歌。

皇甫惠無奈扶額：“樺雪……姑娘，你腦子里除了吃和錢，還有別的嗎？”

樺雪一本正經地看著自己列出來的各地名吃和富商以及紈绔子弟，說：“可能沒有了”

皇甫惠嘆氣：“這樣的話，你在與不在有什么區別嗎？”

樺雪輕輕一笑，“總是會有區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