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升至半空,薄霧漸漸散去,竇扣出了山神廟又往北走了不到半刻的路程,樹林前方一灣大湖赫然在目,遠(yuǎn)處群山皆籠罩在一片迷蒙中。偶爾幾只白鷺撲下,叼起獵物再騰空而去,微波粼粼的湖面蕩起一圈又一圈漣漪。

有婦人在湖邊洗衣,嘴里哼著歌謠,聲音清脆洪亮。幾塊平坦的大石剛好作為天然的椅凳和洗衣板,婦人手里的搗衣杵在石板上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

“嬸嬸,你可知這湖上何時會有渡船？”竇扣上前詢問。

婦人停下手中的動作,轉(zhuǎn)頭看著她道:“你是要去.....”

“我要去陰山。”竇扣看向那片迷蒙中的群山,煙云深處,一座峻峰高聳入云,若隱若現(xiàn)。

“陰山？”婦人順著看過去，然后又轉(zhuǎn)過頭看向她，“你也是去尋長生草的？”

“長生草？“那是什么東西？竇扣趕忙擺手道：”不不不......我只是去拜訪一位仙者。”

雖不知婦人所指何物,不過聽名字應(yīng)該是草藥之類的東西,竇扣也無心追問。

婦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眼神似乎在說‘仙者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這湖上就這么幾個養(yǎng)鴨垂釣的,這會兒啊也該是回來的時辰了,約莫再多等半刻吧。”婦人說完繼續(xù)忙手里的活去了。

竇扣道了謝,走到湖邊蹲下,用清涼的湖水簡單地梳洗了一番。

遠(yuǎn)處薄霧中豆點(diǎn)大的扁舟若隱若現(xiàn),頭戴草笠身著蓑衣的船夫搖著櫓緩緩駛近,船頭尾各站著三兩只放養(yǎng)的野鴨。見有人朝他招手,船夫摘下草笠邊揮邊吆喝回應(yīng),駛著船靠了岸來。

這還是第一次坐船,竇扣小心翼翼地踏出腳,怎料船身晃得厲害,她一個不穩(wěn)撲了進(jìn)去，驚得船沿站著的鴨子全數(shù)飛撲進(jìn)了湖里,‘嘎嘎嘎’亂叫不停,船夫用櫓支撐維持平衡，不禁大笑。

竇扣好不容易爬起來,屁股還沒坐穩(wěn)就聽見船夫說:“小姑娘,坐好嘍。”接著櫓一搖,船身晃晃悠悠的駛開了。

她自小在山中長大,這種水路運(yùn)輸工具見都未曾見過，暈船是必然的，此刻竇扣胃里翻江倒海,卻只是一陣干嘔，早上本想順個貢品果腹，只是廟堂里眾目睽睽，她便打消了念頭。

她用手緊抓船沿,低頭見眼前一片茫茫墨綠湖水深不見底,像是一個大窟窿,隨時可能把人吸進(jìn)去。

幾只野鴨飛上船尾,船身又是一陣晃動,竇扣干脆閉上眼，想象成是在蕩秋千。只盼這小小的木舟能順利過去,湖心水深幾丈,她可不想溺水而亡,湖水冰冷刺骨的,這種死法太痛苦了。

“試試深吸一口氣再緩緩?fù)鲁鰜?眼睛專注一處,既能飽覽這湖光山色也能使頭暈減緩。”船夫悠閑地?fù)u著櫓，又問道：“姑娘也是去陰山尋長生草的？看你年紀(jì)尚小,莫不是家中有人得了頑疾？”

又是長生草,竇扣仰起略微發(fā)白的臉,有些氣虛道:“我不知道什么是長生草,此去陰山是另有所尋。”

船夫笑道：“世人都想長命百歲,我卻不以為然,行在山水間,只盼逍遙自在,多活幾年少活幾年又有何分別,不都早晚歸于黃土。”說完清嗓吆喝一聲,伴隨著空中幾聲劃破天際的長鳴,格外悠揚(yáng)。

“長生草到底是什么啊？剛湖邊那洗衣的婦人也問我是不是去尋它。”聽得多了，心里也有了些好奇，竇扣忍不住發(fā)問。

“傳聞陰山上長有一株紫葉綠花的仙草,喜好陰寒之地,一般生長于滲水的石縫中或者山洞深處,其葉可治百病,除皺祛疤,其花可駐顏,延壽……可神了。不過我也是道聽途說,誰知是真是假,更何況陰山又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

只聽船夫這邊說完又‘咦’了一聲朝前望了望,竇扣也順著望過去。

不遠(yuǎn)處隱約可見一艘畫舫,因水路漸漸變窄,所以越靠越近,湖面蕩起的大波浪使勁搖晃著竇扣乘坐的扁舟。暈船的感覺真是難受得要命,竇扣努力壓下胃里的不適,氣沒處撒地瞪著僅隔十幾米的龐然大物。

船身是復(fù)式的亭臺樓閣,梁柱刻鳳,栩栩如生,輕紗帷幔皆以鵝黃為主色,船頭立著的麒麟標(biāo)志足有一成人大小,船邊每隔幾米就站一護(hù)衛(wèi),統(tǒng)一身著褐色皮衣,腰間均配有大刀或長劍，各個英姿颯爽挺身而立，不禁讓人好奇那帷幔中到底是何人。

雖然這番景象著實讓竇扣開了眼界,不過她現(xiàn)在可沒心情。

“船家,此去還有多久路程？我自小在山間長大,這行船頗為不適,讓你見笑了。”竇扣一臉蒼白，聲音越發(fā)虛弱。

船夫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那艘畫舫,聽到竇扣喚他,這才回道:“姑娘莫急,過了前邊那個淺水灣,水道就窄了,再直行至一池古潭,就是陰山腳下了。”

畫舫漸漸駛遠(yuǎn),船夫也朝同樣的方向搖櫓前行,自言自語道:“想不到這青漠莊的人也信有其事。”

“難道他們是去尋長生草的？”聽名字應(yīng)該是某江湖門派,竇扣雖下山不久,可季大哥閑暇時會跟她說一些江湖之事,作為茶余飯后的消遣，她總是在旁聽得津津有味,就像在竹山上的時候趴在爺爺腿上聽神仙故事一樣。

想到這，竇扣心一沉,真不知道季大哥現(xiàn)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可還安好。

“聽說這青漠莊的少主偏好游山玩水，卻也是一俊秀賢才,自小跟著祁山仙門的忘塵真人修煉道法,不到弱冠就已是一身仙風(fēng)道骨,法術(shù)超群，此番前去想必也是為那仙草。”

離了湖心,扁舟駛?cè)霚\水灣,水道變得不到一丈寬,用櫓能撐到底。

畫舫停靠在灣口,船邊只剩下兩個護(hù)衛(wèi),這大船定是駛不進(jìn)去的,想是船內(nèi)的主人也換了小舟前去。

日至頭頂,薄霧早已散去,河道兩側(cè)鳥聲不斷,扁舟在水中劃出一道長長的波痕,印著正午日頭,光暈乍眼。岸邊陣陣青苔泥沼味撲鼻而來,頗使人神清氣爽。

船夫減慢了速度,用櫓探底而行,似乎來回過多次,輕巧地避開了一些隱藏的大石頭,使船身行駛得平穩(wěn)順利。

“小姑娘,我們到嘍!”

聽到船夫一聲吆喝，竇扣探身看向前方。

水如碧玉山如黛,一池盈盈古潭幽深而靜止,零散的荷葉伴著密密麻麻的水藻,隨著小舟駛?cè)?散了開來。

把船靠岸,船夫并未收取報酬,想來是看竇扣的打扮也給不出個什么。

竇扣連聲道謝,船夫離去前還叮囑了一些,無非是走山路要如何小心之類的,總之還是個挺熱心的伯伯。

她長呼一口氣,總算是到了,這水路行船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想到以后回去還得坐船,心里就瘆得慌。

適才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也停靠了一艘烏篷船,早已人去船空,不難猜應(yīng)是那畫舫的附屬,再看地上滿是鞋印,看來此處早已被人踏遍。

竇扣抬頭,瞇著眼看向深入云層的山頂,只見時不時幾道雪白身影劃空飛過,隱入云層,伴隨幾聲空靈悠長的鶴唳,侵占了整個耳膜,叫聲雖悲戚,卻十分動聽。

“只盼這赤炎蛇千萬別住在山頂,不然非把我累死不可。”竇扣邊說邊取下腰間的小瓷瓶子,打開木塞,仰頭喝盡,抿了抿唇,冰冰涼涼的似乎沒什么味道。管他呢,喝不死就行,沒準(zhǔn)還真有用呢！她把瓶子重新收入腰間,沿著地上的鞋印走入山林。

到訪的人不在少數(shù),都已被人踏出一條平坦的小路了。竇扣繞了幾個彎,一個峰回路轉(zhuǎn),見前方不遠(yuǎn)處站著四個大漢,定睛一瞧,是那畫舫上的護(hù)衛(wèi)。大漢身后的石壁閘道對立危聳,頂端并頭,從上至下形成一個錐形的崖口,目測六尺來寬。

見竇扣走近,左邊的大漢上前伸手阻攔，語氣十分不客氣：“我家少主對長生草勢在必得,姑娘還是請回吧。”

竇扣聞言,愣了一愣,敢情這陰山是他家的了？她一路顛簸,歷經(jīng)‘千辛萬苦’才走到這,難道就這么被人一句話給打發(fā)回去？別說為的還不是那什么仙草,就算是也不帶這么欺負(fù)人的！眼前幾位人高馬大,恐怕刀一揮就能把她切成兩半,不過怎么說也是名門正派,定不會殺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便后退一步,揚(yáng)起下巴不屑道:“我有說我是來尋仙草的嗎？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家少主一樣,想長命百歲,無病無災(zāi)啊。”

“姑娘多說無益,看你這肉體凡胎的,就算我等放你過去,你也往前走不了多遠(yuǎn),不如趁天色尚早,湖邊還有船家渡你回去。”

壓根沒有放她過去的意思,大漢的手依舊攔在中間。

“既然覺得我上不去,那你們還攔著我干嘛？我這人有個壞毛病,什么事都要試上一試才甘心。你們且讓我過去,如果實在上山無門,我自會離開,到時也不勞煩你們趕我走了,否則我就回去宣揚(yáng)你們青漠莊群欺弱女子。”見眼前幾人在猶豫,竇扣又拍馬道:“各位都是壯士豪杰,不會連小女子這點(diǎn)要求都拒絕吧。”

攔她的手果然放下了,大漢走回去和同伴交頭嘀咕了幾句后,其中一人對她說道:“前邊就有陰山結(jié)界,連我家少主都是跟忘塵真人借法器才得以進(jìn)入,你個黃毛丫頭不聽勸就算了。”

竇扣突覺自己在口才方面還是有些造詣的,心下自豪一陣,越過四人,走進(jìn)那石壁閘道,回過頭道了句:“謝了!”然后轉(zhuǎn)身飛奔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