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廟宇格外氣派,竇扣行至廟門口,抬頭看牌樓正中的黒木金邊匾嵌著‘山神廟’三個金字,四側亦刻有萬字佛邊,飛檐處掛著油紙大燈籠,很是亮堂。
身子困乏得緊,竇扣打算在這過一夜養足精神再繼續前行。
寺廟的院子不大,卻更顯院中的一棵菩提樹碩大無比,樹上掛滿了各種祈愿符、綢緞帶、以及用細線穿孔的木牌,上邊寫滿密密麻麻的文字。有一些似乎想拋至更高,卻沒有被樹枝勾住掉在地上,也不會有人掃去。
菩提樹前方的青銅大香爐里插滿了紅色的香桿,看來果真如人所述,來此求愿之人繁多。
一一越過,竇扣走上石階,進了廟堂去。
一直想來的地方,卻這般無心插柳地來了。
她吹著火折子,點燃了堂內四周燭臺上的蠟燭,整間廟堂頓時陷入柔和的燭光之中。正中的五尺銅制神像盤腿而坐,雙手交疊于下丹田,手指做結印相對,束發置頭頂,胡須覆嘴垂至胸口,面相嚴正,慈眼視眾生。
神仙都是老伯伯的樣子嗎?竇扣一邊嘀咕一邊把背簍拿下來放置在一旁,然后走到中間的軟墊前跪了下來,仰起頭,盯著那雙銅質的眼睛良久才開口道:“人家都有爹娘,我非但沒有,連對我好的人都一個一個受到傷害,聽爺爺說我是神仙送來的,你也是神仙,那你知道我的來歷嗎?”
空蕩的環境能把聲音放大好些倍,她稍稍壓低了音量繼續道:“你既然能顯靈一次,也能顯靈第二次吧?那你能告訴我怎么樣才能上陰山嗎?或者你能直接治好啞娘,我也就不用去了。戚怪說,陰山中有一只修行了千年的赤炎蛇,只有它的蛇毒能治好啞娘。陰山那么大,要去哪里找那只赤炎蛇呢?找到了之后他會幫我救人嗎?不知道季大哥現在在哪里......”就像一潭苦水,不吐不快,她噼里啪啦對著空氣說個不停,即便知道不會有人理她,不過還是朝神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你的問題還真不少。”
竇扣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驚悚地瞪大眼睛左顧右盼。
老者從神像后邊走出,一身素衣道士裝扮,雪白拂塵搭在手肘,鶴發雞皮,溝壑縱橫的臉正朝她微笑。
“你……你,你是山神?”竇扣被驚得語無倫次,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呵呵,姑娘太看得起老夫了,老夫只是廟祝而已,在這廟里做些解簽文,打掃之類的雜活,平時喜歡研究道法,所以這身打扮。”
“那我說的你都聽到了啊?”
原來是個普通人,竇扣松了一口氣,卻也有些失望。
“姑娘丹田有力,中氣十足,老夫剛準備過來掌燈,想聽不見都難啊。”
老者笑瞇瞇地走到神像前用拂塵輕輕撣了撣,隨手拿起一個貢品水果用袖子擦了兩下便放入嘴里咬得咔呲咔呲響。
“那是給山神爺爺的,你怎可不敬!”
竇扣的肚子早已空空如也,剛進來的時候看見供臺上的食物也只能干巴巴吞了好多口水,見眼前人如此隨意,她火氣頓時上來三分。
雖然接受到怒視的目光,老者卻不以為然的又拿了一個梨,走過來塞在竇扣手里道:“看你年紀小小的,怎么那么多規矩?餓了就吃!不偷不搶的,他老人家有靈,也不想有人在廟里餓肚子對不對?反正放久了都要拿去扔掉,暴殄天物還不如吃了好。”
似乎有點道理,竇扣無力反駁。見她仍在猶豫,老者一個推送,直接把梨塞她嘴里。
“吃吧,迂腐的小丫頭!”
竇扣雙眼微瞪,卻也忍不住小小咬了一口,好甜!接著也就顧不得那么多了。
夜涼如水,夾雜著二月的寒風吹進來,竇扣連打了好幾個寒戰。三兩下啃完手中的梨后,她走到背簍邊靠著柱子抱膝蹲坐下來,又看著老者走到前院關了廟門,接著又回來關了正堂的門,把黑夜阻隔在了外邊。想來也是快到歇息的時刻了,幸好自己早了半刻,不然今晚得睡樹林里了,想想都覺得恐怖。
老者盤腿坐在其中一個軟墊上,閉幕養神,緩緩問道:“丫頭要去陰山?”
“嗯......”
“要救人?”
“嗯......”
“你可知陰山非肉體凡軀能上去的。”
“知道......”戚怪跟她說過。
“那你......”
“神仙也是人修成的嘛,不去怎么知道上不去,而且我非去不可。”
“你要救的是何人?讓你如此執著。”老者睜開眼,看向她的背簍。
竇扣思索了幾秒,覺得這老爺爺既是修道之人,應該懂一些神魔妖仙的事,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知了他。
并沒有多大訝異,老者只是頗有深意的‘喔’了一聲。
這表情是信還是不信?她口沫橫飛的,好歹也給一個精彩的掌聲吧,難道他不好奇她背簍里的東西?老者毫不意外的反應著實在竇扣意料之外,因為連戚怪這種‘見過世面’的人都多少驚訝,眼前的老爺爺怎會如此淡定?
“不相信就算了。”竇扣偏過臉去,罷!反正是不相干的人。
“老夫沒有不信,只是在想你胸口印記里的東西,雖不知是為何物,但道法里有一種衍息心法,可以壓制自身逆行之氣,不至于修煉的時候走火入魔,還能加以控制,收放自如。”
“有這種法術?那你能教我嗎?”那些光束老是莫名其妙地飛出來,雖然每次都是救她,可指不定哪天沒事找事出來亂竄,萬一嚇到別人,不就給自己安了個妖怪的名?如果以后能收放自如,定是再好不過了。
“此法不難,只是一般的調養之術而已,今日天色已晚,地上陰寒,對身子不好,老夫的居所在后院,屋內還有一床竹榻予你休息,待明早再授予你心法。”老者站起身,示意竇扣跟上。
倒是一個心腸不錯的爺爺,竇扣未覺不妥,提起地上的背簍,走到供臺前拿了一塊餅,雙手合十拜了拜,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寺廟的后院別有洞天,只是四周的薄霧讓人仿若置身于夢境中,適逢桃花開得茂盛,被風吹落了一地,灑在石板路上,煞是好看。
老者提著燈籠走在前,竇扣緊跟其后,她記得剛進寺廟的時候月光還挺亮堂的,啥時候變得灰蒙蒙了?最近天氣真是捉摸不定,只盼明日不要下雨的好。
走了一小段石板路,便看到桃林中立著一間矮小木屋,老者領著竇扣進了屋子,點燃了桌上的油燈。竇扣環視一周,這屋里除了床和桌椅,就只有窗邊的竹榻了,全然不見什么其他的生活用具,心里難免生出一絲怪異,卻又自顧壓了下去,不管怎么樣,總是比睡在樹林里好。她放下背簍,把青耕抱出來放在榻上,撥開裹著的衣物,用手順了順羽毛。
自喝了那碗黑乎乎的湯后,微微從喙處可探到如熟睡般的呼吸,青耕整個身體一動不動,眼合口閉,只有身體的溫熱能證明她還活著。
竇扣還是有些擔心的,這樣不吃不喝真的沒事嗎?還是要灌一點吃的下去?
老者此刻坐在桌前不發一語,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窗邊的身影。
是自己大意了嗎?當初怎會沒有料到她體內的元神竟會如此活躍,不過這樣看來,好像也不是壞事......
“丫頭,你過來。”老者突然喚道。
“嗯?”竇扣聽話地走到老者對面坐下。
“你拿著這個。”老者從衣袖里拿出一個小瓷瓶,接著道:“明日過了湖,到陰山腳下后把瓶子里的水喝了,便能通過阻隔結界了,那里雖然是修行圣地,但不乏心性不定的妖獸,且地勢險峻,上山之后還是得小心行走。”
竇扣接過,拿在手里端詳了片刻,瓶身精細小巧,不及她兩根手指大,晃了晃也沒有聲音。
“好可愛的小玩意,里邊裝的是施了法術的水嗎?”她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放入腰間的小荷包,如果真的有效,那擺在前面的第一個難題就順利解決了,只是……
“你為什么幫我?”竇扣生出一絲懷疑。
“老夫是修道之人,助人有利修行,何樂不為?其實這只是普通的水滴,施以簡單咒法就成了。陰山只是為了阻隔凡人,所以并未使用什么上層的結界,要通過不難。”
此理由讓竇扣欣然接受,兩人又閑聊了一陣,她感到陣陣睡意襲來,知會了聲,便去睡下了......
翌日是被冷醒的,鉆入衣領的露水讓她打了好幾個寒戰,猛然驚覺自己居然睡在桃樹下,頓時一個激靈彈坐而起,眼前哪里還有什么木屋。
周圍的桃林,地上的花瓣,不遠處延伸過來的石板路,她順手摸了摸腰間的小瓷瓶子......
昨晚不是夢!那人是鬼還是妖?難怪她覺得昨晚四周灰蒙蒙的虛幻得很,竇扣猛地又打了個寒戰,頭皮一陣發麻。
東邊太陽才剛露半邊臉,桃林中已是霧氣漫天,紅霞透過云層暈染了整個世界,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竇扣合著雙手哈了好幾口熱氣,待稍暖和了些,她把身側的青耕重新用衣物包裹住,裝入背簍里,不經意間發現身旁多出了一卷竹簡,上邊用小篆刻著‘衍息心法’四個字。
竇扣又是訝異又是感動,回想起昨晚那位老爺爺的一言一行,怎都不似妖邪之輩,莫不是自己遇上了神仙?
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她把竹簡一同放入背簍,沿著昨晚的石板路大步走向前院。
天氣不錯,沒有下雨,廟里陸續來了一些上香的人。香爐里青煙裊裊,廟堂里的供臺上又多了一些新的貢品。
竇扣跪在堂中,雙手合十,虔誠地看著山神像。
“山神爺爺,謝謝你,我此去一定會小心的。”
說完又拜了三拜,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