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碧汀身后進來的晴空長著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對沈如畫露出甜甜的笑立刻彎得像個豆莢。她已經十歲了，比沈如畫大五歲。她穿著件黃底碎花的夾襖，手上戴著支細細的銀鐲，襯得手腕越發的細。她手里提著個裝早膳的盒子，鼻子也紅通通的，看樣子是剛從廚房回來。

“行了，回屋去吧。”沈如畫揮了揮手，讓晴空來給他系斗篷。“走吧。”

“小姐，您還是用了早膳再過去吧。”碧汀見她立即就要走，怕她餓著。

沈如畫搖頭道：“讓晴空帶著，到父親那里去吃。”順道看看他早上都吃的些什么。

其實沈如畫是想耍點小心眼的，提著小食盒去見沈鐵，證明自己對他是親近的，到時候就好提找打磨工匠的事了。

昨天晚上的雪不小，又是一片白茫茫的。天還陰著，泛著黑沉的青。院里丫頭婆子們在作打掃的收尾了，角落里還堆著沒有鏟完的雪。

沒有風仍舊冷，滴水成冰的感覺。

等來到沈鐵的書房，沈如畫發現原來沈如真早到了。沈鐵看上去很平靜，看不出端倪。

沈如畫一臉疑惑的看她，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聽說昨天你們打算去替你們大姐上韓家報仇去？”沈鐵飲下一口茶，放下茶盞。

一個武將，再如何裝也裝不出文人的氣質來，特別是從泥腿子上來的。

那一口茶得下去了半盞水吧？

沈如畫與沈如真對視一眼，沈如真是有些心虛的，但沈如畫卻不以為然。

“父親，這件事是我出的主意。”既然做了就要認，沈如畫向來不是個怕事的。

“是嗎？”沈鐵的臉對著沈如畫，眼睛卻轉向沈如真的方向。

“父親……女兒只是一時沒主意了才聽了三妹的，女兒是姐姐，怎么做由我作主，……這件事不怪三妹……”沈如真覺得沈如畫幫了自己，年紀又小，有責任得自己擔著。

“又是你。”沈鐵的眼珠子又轉了回來，看也沒看沈如真便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父親……”

“府里還有事要處理，你去吧。”沈鐵不等她說完，直接打斷。

沈如真無奈的看了沈如畫一眼，施了一禮退出了書房。

“上次的事就是你攛掇的，這次又是你。”沈鐵頓了頓。千戶所里他是頭兒，下面那些兵痞子都不敢在他面前玩花樣。沒想到，家里頭這個黃毛小丫頭居然敢跟他玩心眼子，真是要反了。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這小毛丫頭。

“說吧，要我怎么罰你。”沈鐵懶得跟她啰嗦，把臉一板，直視著她道。

“父親……要罰我？”沈如畫眨眨眼，想了想，還是解釋一下吧。“之前那事雖然是我起的頭，但大姐姐、二姐姐都跟我想得一樣，我只是先想到而已……”

“而已？”還敢跟他“而已”。

“是啊，只是比她們早一點點想到而已。”沈如畫認真的點頭。

“就算是吧。那你再說說這次，又是比她們早想到‘而已’？”看她這樣子還沒覺得錯，而且，似乎，好像不怕他。所里那些兵要是被他這樣看著，不說全身發抖，至少額上見汗了吧。這小丫頭，看著她那理直氣壯據理力爭的樣兒，沈鐵不由心里發堵。居然不怕他，他這做父親的顏面何存？連沈如清見到他這樣都會立刻規矩起來，她居然不怕！

“這次大姐姐的事，女兒跟二姐姐都是不能插手的。”沈如畫歪頭直視著他，“可是父親你，偏偏把這事兒推給二姐姐辦。二姐姐比大姐姐還小，遇到這種事能有什么辦法，這不是為難她么。父親您說，女兒講得對不對？”

本來還想著抓沈如畫的錯處，沒成想反而被她給堵了嘴。“爹爹不是有事嗎？”

見沈鐵訓她的底氣沒這么足了，沈如畫又說：“父親您有您的理由，這事女兒雖然做得不對，但女兒也有自己的苦衷啊！”意思就是，大家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了。

聽她連“苦衷”都出來了，沈鐵仍有些不服氣。“還苦衷，小孩子家家的，你能有什么苦衷啊。”

“大姐姐把自己關在房里水米未進，二姐姐想幫又不知該如何幫心中煩惱。我這個做妹妹的沒有大本事，只能想出這么些餿主意來幫忙。”說到這兒，沈如畫扁著嘴委屈道：“這件事若父親非要找人來擔著才能舒心，那便罰女兒吧……”

你好意思嗎！

“罰你不是為了舒心，是為了讓你下次在那些餿主意里好好選選，選個不那么餿的出來。”找回了做人父親的尊嚴，沈鐵這才端起杯子抿了口已經微涼的茶水。

早知道就吃過早飯再過來了，沈如畫不著痕跡的撫了撫不斷抗議的五臟廟，可憐兮兮的問：“不知父親想怎么罰？”

“……禁足，除非我同意，否則誰都不許見。”沈鐵想了好半天。這么小的孩子，還不會寫字呢，不能罰抄書。身子骨又不好，禁不得跪祠堂，雖然祠堂里沒幾們牌位。再不就是打手心，還小呢，又是女娃兒。除了禁足還真沒別的好罰，真是，這么小就這么淘氣。

禁足，那水晶石要怎么辦？

還有那些零碎的準備，本打算又想辦法出去一趟的。

嘖，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

“父親，能將功補過嗎？”沈如畫悠悠的問。

原打算再抿口茶就攆她回房去，也該出門了，還有好多事兒呢。結果被沈如畫一句話刺激到，茶水沒咽下去反而噴了出來。他邊咳嗽邊問：“……將，……將功補過？你，你打算怎么將功補過？”

“那不是……四弟以前身子不太好嗎。自從搬來跟我住了，身子可好多了。”沈如畫猶猶豫豫的說：“……女兒替父親盡了撫養幼子的責任，父親……該不該獎……”

“你幫我撫養他？”沈鐵咳得臉紅脖子粗的，好不容易停下來卻聽到這句，一時臉色有些發冷。

見沈如畫點了點頭，“他可是你弟弟……”

“是，否則我也不會管他。”言下之意，我可是念在姐弟情分才管他的。這種觀念在沈如畫看來很正常，但在沈鐵看來卻顯得自私狹隘了。

“照你這么說，我養你是應該的，你幫我個忙就是看在父女情分上？”沈鐵問得很慢，語氣也變得壓抑。

“你養我是父女情分，我幫你也是父女情分。古語講：父不慈則子不孝。”沈如畫抬頭，看到他的臉色才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回答便謹慎了起來。

沈鐵沒再問，只是沉默的看著她，似乎在思考她這話的意思。

沈如真怕他真的生氣，心里有些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