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下的階梯先是平整,然后幾步一轉(zhuǎn),變得陡峭起來。
從進(jìn)門一開始,葉琬琰就抓緊衣角,小心翼翼地邁出步伐,就像預(yù)知了腳下階梯的狹窄和陡峭。
狹長的階梯直直地向下延伸,周遭幽靜無聲,只有墻壁上微弱的燈光伴著葉琬琰的步伐。
葉琬琰朝階梯的盡頭望去,卻瞅見一片黑色罩在盡頭,這深遠(yuǎn)的顏色有種莫名的力量,生生地將蟄伏的記憶從葉琬琰頭腦中拉扯了出來。
泛著水色的青墻,昏黃的燈光時時茍延,一雙繡著纏枝蓮的藕色絲鞋在窄梯上小心挪動,一抹緩行的紅影仿佛隨時都要被突來的黑暗所吞襲。
現(xiàn)實(shí)與回憶攪動著葉琬琰眼中的景象,她低頭靜神一看,卻是自己一雙烏黑布履摸索在石梯上。
幾十級階梯,每往下一步,生命便減少一步的時間。
葉琬琰知道,那是她生前最后的景象。
而今她重又拾起這幾十步的時間,終于走到了階梯的盡頭。
面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葉琬琰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扣著墻沿,順著墻往前走,突然間,像是絆著了什么,她往前踉蹌了幾步。
額頭上冷汗冒了出來,墻間漫布著她的喘息,她伸手擦拭了下額頭,嘆道這番景象一絲不差的與生前重合了起來。
“前面是什么?”時初九昏頭昏腦跟著進(jìn)來,指著眼前的詫異之景問著葉琬琰。
葉琬琰抬起頭來,一雙剔透的瞳子彌漫上了幽幽的碧色。
碧色,那是大地生機(jī)勃勃的顏色,那是生命初始,蓬勃生長的色彩,但又是誰人,將這怡人的色彩染上了哀傷的氣息。
層層的碧色紗幔垂懸在葉琬琰的面前,本是悅動清靈的色彩,卻浸透著密室的沉悶幽暗。碧色復(fù)碧色,在紗幔后忽明忽暗的燈光中,滿目的碧色通透成了朦朧的秋香色。
伴著密室中似有似無的酒香,卻有一個人的影子靜靜地佇立在層層的碧幔后。人影寂寞無言,在昏黃的燈光中,曼妙身姿化為了碧色中的濃濃囈語。
“那是誰?”時初九驚道,這樣一個地方,竟還有人居???
那不是誰,葉琬琰卻知道,那只是一道謎。
她的紅影拓在紗幔上,與對面的那個人影兩兩相望,描著纏枝蓮的鞋兒朝前邁,她的手指兒撩開一層紗,口中問道:“你是誰?”
撩開第一層紗,碧幔從葉琬琰的灰色麻衣上掠過,兩種色彩,這般的格格不入。
面前的人兒依舊不動,凝影在這碧色秋顏中。
“為何不回話?”撩開第二層紗,葉琬琰探頭看去,眸中的碧色輕盈了起來,她緩緩向前行,紅影裹在翠綠中,驚艷了密室中羞澀的燭光。
撥開第二層紗,葉琬琰再沒有了當(dāng)初與真相只隔一層紗時的心情,她冷著臉快步前行,紗幔后的真相幾乎就快在她的頭腦中呼之欲出了。
猛地撩開最后一層紗幔,昔日的葉琬琰,今日的時初九,終是明白了紗幔后人影的真相。
那是約一人高的畫像,一個人兒,蒙著面紗,長發(fā)垂垂,安靜地佇立在細(xì)薄光潤的畫紙上。人兒罩著淺綠的衣裳,只露出一雙出塵的眼睛,氣質(zhì)清冽,如同一個青白的瓷玉凈瓶。
密室的本就清涼,和著昏燈下的綠色,再加上畫紙上這樣神秘的冷玉人兒,葉琬琰的身后不覺間竟起了一股寒意。
“這女人是誰?”時初九飄到這畫面前,甚是奇怪這樣隱秘的密室就是為了藏著一幅普普通通的畫像。
這女人是誰,葉琬琰并不知道,她甚至不敢確定面前的人兒是不是一個女人。
因?yàn)檫@副畫像的主人是她的丈夫,是寵著她青梅竹馬的爾不刃,她甚至都不能確認(rèn)爾不刃是否對女人感興趣,那她又憑什么認(rèn)定畫像上的人兒一定是女人?
僅僅因?yàn)檫@人兒著著女人的衣裳?葉琬琰瞅了瞅人兒的胸前,搖了搖頭——衣裳寬大,她并不能辯明性別,也有可能是畫畫的人故意而為,而紗國的陰柔之風(fēng)甚濃,在達(dá)官貴人的府中,也不少見著女子衣裳相貌嬌好的孌童。
葉琬琰的眼神又挪到了人兒的手上,人兒的左手背上有個奇怪的刺青,描的是一條紅蛇纏著一個花枝。葉琬琰彎下腰,鼻尖兒湊到刺青面前,將這刺青在腦中描了又描,心中奇怪著生前見到這副畫時,為何不記得這刺青。
葉琬琰驀地愣住了,她一手撩起這畫紙的一角:“不得見。”
“不得見。”一雙眉目映著這三個字,一身紅衣的葉琬琰匍匐在地,畫紙被她扯在地上,翻起的一角赫然露出這三個字。
憤怒!嫉妒!難以置信!這復(fù)雜而強(qiáng)烈的感覺突襲上她的心間,她爬了起來,回頭看向推她在地的人,她的丈夫爾不刃。
“他是誰?他是誰!”她望向站在狂亂撩撥的碧色中的冷峭人影,宣泄著自己一身的怨怒:“是他取了你的魂嗎?他是誰!他究竟是誰!”
腦海中一聲聲的怒叱撕裂著葉琬琰的記憶,大腦劇烈的疼痛使得葉琬琰背一松,便靠在了畫像的旁邊。
“我之死,原來只是因?yàn)橐环?。一幅我根本沒看明白的畫?!彼哉Z,眼瞼泛著酸痛。
畫紙上的娉婷妙人兒就這樣默默地佇立在衣著寒磣的葉琬琰身邊,宛如一個真人,冷冷地注視著葉琬琰痛苦的表情。畫這副畫的畫師有一雙巧手兒,幾筆墨汁,活了這個人兒,同時,也死了葉琬琰的一生。
“你還好吧?”時初九看著葉琬琰這般模樣,不禁被嚇住了,可自己只是個虛人兒,也只能著急地問上一聲。
葉琬琰沒說話,眼神向畫像一睨,忽又失聲笑了起來。
第一眼,生前她看見這畫的第一眼時,頃刻間,她便難以自制地憤怒了起來。
畫像上一雙斂水目,門浮生臉上的一對桃花眼,凝眸的神態(tài),原是這般的相似。
爾不刃心之所在,不是門浮生,卻是畫中人。